2022年12期  
      新锐
躺着飞行(创作谈)
刘旭

  记者马炎早猜到了,《翼人》的报道写完,报社没给他发。他能理解主编说的话:“社里不景气,经营压力大,得有更抓人眼球的新闻,引流。”为了完成每月一篇稿子的工作任务,他不得不另寻选题。他找到一位小说作者,叫刘旭,和他写过一个同名篇,但那小子写的是小说。马记者信缘分,决定找他聊聊。

  采访约在北京通州的一套出租房里,那是刘旭临时的家。由于是第一次做创作谈,刘旭显得很拘谨,说话直打磕巴。访问结束,依照马记者的经验,对于这种没什么真知灼见、经历也乏善可陈的采访对象来说,做个Q&A足矣。

  以下为访谈实录(马记者,简称马;刘旭,简称刘):

  

  马:你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

  刘:小学二年级,写过两本大部头,《福尔摩旭探案记》和《数码宝贝续集》,在作文本上写的,后来搬家,手稿全丢了,挺遗憾。正经开始写小说,已经是2019年了。上班摸鱼的时候,写了两笔,觉得挺有意思,发豆瓣上了,有十个点赞,我就寻思,这事儿能干。也是赶巧,看见了个台湾的文学比赛,铆劲写了七万多字,打印完,我跑到中关村邮局,寄了出去,邮费花了我一百多。后来也没消息,可能邮丢了,也可能是我写得太差。我偏向第二种。仔细想想,有那钱不如吃顿锅包肉实惠。吃饱了,还能好好打磨故事。

  马:作品发表过吗?

  刘:小说印成铅字,这是头一回。我一直是抽屉写作,写完就拉倒,土法炼钢,图一乐呵。今天是创作谈,其实以前也谈,在酒桌和微信上。听我讲小说的,始终是那几位朋友,我很感激他们,被我逼着看了些烂东西,还不跟我绝交。他们说等我写好了,一定有机会被看见。其实有时候,我感觉给他们看完,就算发表了。

  马:什么契机促使你写下《翼人》?

  刘:这篇小说是我两年前写的,具体的契机,我记不太清了,只能回忆个大概。你应该还记得故事里提到了剪报。也是上小学时,我闲着没事就剪报纸,剪完了贴到本子上,当作是本书,躺着乱翻。有天我看到个新闻,说冰棍厂的工人自己造了辆汽车,还上路跑了一段。文字不多,配了张照片,那人笑得挺开心。我很纳闷,造车的成本已经够买车了,为啥还要自己折腾?我一直没想通。另外,还有件事,跟剪报没啥关系。我发现,我爸五十多岁的人了,越来越喜欢小孩,小孩也愿意和他混。过年回家跟他喝酒,他也总是把我童年时发生的事儿,翻过来掉过去地说,不嫌烦。那种感觉很微妙,我不知道怎么能表达出来。于是,我就把这些东西攒到一块,扔进这段有点失败的离婚里。

  马:你试图表达什么?

  刘:小说不是阅读理解题,没法提炼中心思想。我只能说说我想写些什么样的人。显而易见,那些人物都渴望飞出现实。倒不是说现实不好,只是我觉得,人得有精神世界,哪怕琢磨点儿棋牌技巧也行。平时,我喜欢打交道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这特质。跟我讲天上星星的区别,要比跟我唠工资能开几千,迷人得多。也许若干年后,我被生活锤得直不起腰板,想法会变,但起码现在,我是这么想的。再就是,我想写“无根的人”。这是我自己瞎创设的概念,可能有人提过,我懒得查了。这和我的切身经历有关。我生在鹤岗,碍于父母和我的生计,又在青岛、北京辗转。每个地方都至少待过七八年,但我好像哪儿都不属于。再整点儿概念,就是说我的身份认同出了问题。可我身份证上又写得明明白白,鹤岗。我觉得这里面有东西值得写,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单纯想写。所以,练习写小说的三年里,我写的人都是说着东北话的异乡人,无一例外。他们在别人的地盘挨揍、享福,或者胡闹,我只是给了他们躯壳,剩下的跟我没啥大关系。说回问题本身,我其实想表达的,可能是人在陌生处境里的种种遭遇,传达出来了最好;要是没有,也没关系,我继续努力。

  马:年轻写作者的生活经验相对缺乏,写出的作品可能也会比较单薄,那你这篇小说里,虚构和真实的部分各占比多少?

  刘:确实,每次重看自己的小说,都能发现许多不成熟之处,结构,叙事,遣词造句,都有。但我想,既然笃定了要写,那就好好整。等下次见面,再读我的故事,希望你能看到我有所提升。关于作者的虚构与真实,法国作家法郎士说过:“所有的小说,细想起来都是自传。”(这我查了,是他说的。)单说《翼人》,里面有不少我的影子。“马涛”脐带短,差点儿没来这世上,我跟他一样。还有里面数次出现的“都朋小酒楼”,我也待过,那是我爸开的,厨子是我二叔。店名的意思是“都是朋友”,招牌菜有两道,金牌蒜香骨和盐烧鸡中翅,只要有人点,我二叔就多做几块,给我带出来。后来没多长时间,饭店黄了。其实小说里大部分的设定都是假的。有一回我和朋友喝酒,他问过我类似的问题,我也是这么回答的。他拿酒杯震了一下桌子,说,你不是写小说的,你是骗子。

  马:文学前辈们写过很多想飞上天的人,你为什么还写?

  刘:我看过巴西作家李斯佩克朵的一个短篇,特别短,名字叫《以我的方式来写的两个故事》。她像是在玩游戏,用不同的手段去讲同一个事儿。我觉得这是文学美妙的地方。想飞上天的人或许被写过,但每个人物的动机,以及后续的行为绝对是不一样的。如果让我重新写这篇,可能又变了。

  马:你在写作上,有什么师承吗?

  刘:你也知道,咱们这行业,到哪儿都称呼别人老师。我这种野路子出身的人,老师多倒是有好处,能博采众长。跟着他们,我学了不少东西。但我天赋有限,学艺不精,还得慢慢来。当然,对写东西的人来说,书无疑是最好的师父。我和女朋友一起办过读书会,在国贸的那间咖啡馆里,我给很多爱书的人分享过我眼中的师父们。比如,南美的作家,科塔萨尔、博尔赫斯、波拉尼奥、马尔克斯,等等。“短经典”那套书也极大打开了我的视野,麦克劳德、丰塞卡、凯雷特、宫本辉,一串儿作家,都特别猛。要是感兴趣,欢迎你来坐坐。不过,身为徒弟,我吐槽一句,每回搬家,我的老师们都是最让我头痛的。但疼不了一会儿,我就咬着牙一箱一箱扛上楼了,因为他们写得真的很牛。

  马:未来有什么计划吗?

  刘:太远的事儿,我看不清楚。就像我在写这篇小说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石老人在今年被雷劈了,没了。我只能说说最近。写作上,我依旧在写,尽管有的篇目写到三四千字就放弃了。我不惋惜,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同他们再次相见。另外,我想感谢圈圈。她一直鼓励我写,是我的缪斯。她说等我有机会出书的时候,她也想有一本扉页上写着“献给圈圈”的书。我答应了,不会食言。

  马:行,采访到这儿吧,我录完音了,很谢谢你。

  刘:我也谢谢你。我请你喝杯酒吧。你等我会儿,我把电视打开,现在有世界杯,咱俩边看边喝,兴许还能再多讲几个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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