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期  
      汉诗
子空的诗
子空

虚实贴

小路指向不明,我也漫无目的

任芦花摇曳。乌黑的云,变成了白色

仿佛自己没有任何疾病

没有任何债务。任流水入诗而来

 

黄昏安祥,没有暗示一丝邪恶

尤其是鸟鸣,像风一样

我忘了在医院流下的泪水

忘了人间还有其他爆炸与撕裂

 

直到荷花变成了荷叶

才发现,这就是时光的样子

每次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在喧嚣接近旷野的时候

越来越希望在蝉鸣中,安静下来

让另一只眼睛,窥视我的空茫与苍凉

不要在失去或逝去多年后,感慨万分

饭碗一样的落日

落日准备下山的时候

我非常担心天很快就会黑下来

父亲去外面找粮食还没有回来

 

我只希望落日慢下来

慢下来,再慢下来

我甚至希望树枝能够撑住落日

更是希望山头能够自己矮下一截

让落日一直挂在我的眼里

 

落日或者朝阳有诗意

是父亲病逝很多年之后的事了

——饭碗或者幸福都不是两条铁轨并行

而是一条铁轨的两个边缘

 

很多年后,我沿着铁轨回到了故乡

并写了一首诗,叫《把父亲唤醒》:

 

我以为,眼泪是水

坟头上的草就绿了

 

然后轻轻拔起

老母亲说,这样

你的父亲

就能听见你说的话了

 

父亲啊

“你起来,我躺下”

春游帖

石头上长出了石头,悬挂在悬崖上

莲花模样,刀剑模样,头像模样

摇摇欲坠,已有三千三百年

我站在岩洞里,头朝上

看着朝下的事物,顿感深不可测

 

江水在岩洞外缓缓流动

一群小孩,在浅水区玩耍

我躺在洞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小时候躺在猪圈楼上,也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后来我在城市里有了一张床

居然连续失眠超过二十年——

是草木惊动了人,还是我惊动了万物?

 

阳光照着对面山上密不透风的森林

也照在江面上,也照着岩洞边缘

也照着鸟鸣,照着隐藏的诗句——

每一朵野花,都安然无恙

山川有灵,接纳了我的忏悔辞

 

恍惚中,一颗悬挂的头颅长出了桃花

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任何预兆

坠落于诗人头顶。我从睡梦中惊醒——

有人在烤肉,有人在听音乐,有人在拍照

小朋友们也睡着了,像在幼儿园

有一群少女与少妇在江里打水战,旁若无人

多好啊,今天的阳光来自所有的春天

没有任何人因为这里的山水产生邪念

自言自语

如果你怕水,请略高于水

如果你恐高,请略低于高

就像我的身体,不允许我

忽然抬头仰望,或者低头太久

一个人的颈椎和腰椎控制了仰望

也控制了低头的程度

肉体不是突然坍塌的,而是防洪大坝渗水

直到乌鸦看见了骨头,自己才恍然大悟

甚至来不及吸最后一口气

灵魂就像点燃的酒精。秘密始终在深处

我们看见的忧伤,是流水裸露的忧伤

面向西藏

想起西藏,我就放下私心杂念

从其他方向转过身来

轻轻合拢双手,遥望布达拉宫

风从喜马拉雅山吹来

我的眼睛澄澈,看见了内心的尘埃

 

这里的石头非常坚硬

如果从内部爆炸,威力惊人

这里的心脏胜于大象,它的活力

强于平原与海岸

像一只鹰,一出生就适应了缺氧的天空

 

最高的山,用九个头颅仰望是不够的

用千万个头颅仰望也是不够的

最高的山不用低头

就能听见雅鲁藏布江或者海啸

 

我不说话,神也能读懂我的唇语或痼疾

我不敢撒谎。洁白的雪

已经从喜马拉雅山抵达了大海

而我的心脏,低海拔的心脏

承受不了挤压,会突然停顿下来

在牦牛或者藏羚羊的奔跑中

 

神秘和传说覆盖了我们的山川与身体

唯有沉默和独白,像深海和飓风

打开画面的出口,对视万物的双眼

 

在此之前,我认识了一位藏族兄弟

他的表情,话语或歌唱

始终处于低音区。他会让人安静下来

也许,高原越高,鸟鸣越低沉

 

我越来越怕高处的坠落

一粒蚕豆一样大的石子,从八千米高处

落下。可以穿透任何一个人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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