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写了一年小说，终于在读小说时能分出好小说与不是很好的小说。也终于在写小说时，知道在写的是一篇不怎么好的小说还是极差的小说。在写极差的小说时，常常写到一半就不再写下去了。但要写一篇好小说，很不容易。正因为不容易，这事情更让人着迷。像阿乙说的，他到现在还没能制服小说。这话听起来，好像小说是种长着犄角的怪兽，惯于横冲直撞似的。这也正是我的经验，但在我这里，就连小兽都还没有长成，只是一个团状物。在读好小说时感到，小说里有种东西，像是它内在的筋脉，紧紧地把整篇小说拉在一起，像拉力器的五根弹簧，不用劲就拉不动。好的小说，这种筋脉是很自然的，你只感觉得到它在那里，它使小说有了张力，但没有痕迹。

它使小说好看。我刚刚才明白小说是必须好看的。这是在阅读了较大数量的小说后得出的结论，小说不好看，没法使人往下看，甚至使人痛苦。这种不好看，有部分是因为情节的失真，这当然很糟糕了，还有部分是因为叙述，我难以容忍粗糙或过于晦涩的表达。即便想表达一种深刻的东西，用浅白的话语说出来不更好吗。所以使小说有一种内在的像拉力一样的东西，并不容易。它需要技巧，还需要天赋。我只是感到了这种必须，但确实没有一条通向它的捷径，它无解。除了大量阅读与练习，恐怕没有其他办法。

或者，先不要去想小说负有什么重任，而让文本自然地生成，像阿来说的“像海水里的盐结晶的过程”，它可能生成女人，生成男人，生成杯子，生成花朵，生成不可思议的所有曼妙的事物。让细节像河流一样涌出来，那才是小说。一点点挤，或一层层垒砌起来，小说的拉力就会减弱。

在往小说行走的一年间，发觉这个文学体裁一直在躲闪，并不是往它走，就可以接近它。也不是努力，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如果力用错了，就会像螃蟹一样离它更远。我现在多少有点理解这句话，就是一篇小说开始之后，它本身是有生命的，它有内在的脉络与走向，你不能逆着它来，如果你对它本身的生命不管不顾，一味按着自己的预设走，这篇小说最后一定有种强加的味道，它就不会是一篇好小说。小说就是这么怪，这么顽固的东西。它就像个无规则的游戏，初始的时候，它很敞开，没有什么禁忌，好像什么法宝什么武器都给了你，但一旦进入，你才发现它的空间太阔大了，无数的道路在面前展开，正喻示了它没有道路。它没有什么很清晰的规律让你去把握。或许说它有太多的规律，说的时候，谁都能说出些道道来，但到了落笔的时候，这些道道都没什么用。写的时候，就只剩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