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期  
      汉诗
崔岩的诗
崔岩

初春

脱离母体的同时,这婴儿

也挣脱了凛冬。人们喜悦地谈论

他眼中的大雾和清亮的啼哭。

 

赞美像花朵一样由衷

也像花朵一样

具有局限。

 

此时,那些沉默的、枯槁的

也露出了笑容。没有人

会不合时宜,说出人所尽知的最终。

闲置的器物

1

被闲置的器物让人嫉妒

尘埃、油垢或者蛛丝鼠迹

覆盖了表面

而它们心里闪烁着

召之即来的光芒

2

两件器物在时光里老去

远远相望,或者相思

它们不能说话

只是注视着,雪片一样的尘埃

洒落在对方身上

3

被遗忘在旮旯里的器物

譬如一枚耳环或一支筷子、一只袜子

有不可言说的快乐

它们独享某个空间

在被发现、捡起的瞬间,小声地哭

4

在蒙尘的日子里

除了朝思暮想以外

没什么可做的

——闲置的器物是个思想者

如能翻译,那是一本很厚的书

烟卷

没有人是无辜的。

 

我们会被卷入

一张薄纸。接受火焰的拷问

 

所有的回答、争辩,甚至

怒吼和呻吟,都将在嘶嘶作响的青烟里

吞吞吐吐,却不予采信

苇秆上的小鸟

身怀技艺之人,方可将身置于

险地。一种凌绝之美,摇晃着逼近。

 

细小身躯,似乎足以承载

人们不曾预料的负重

 

——苇秆未因倦鸟而弯折

而小鸟承载了沉默。

 

它刚从灰白天色间落下

漫天的沉默便席卷而来,将它挤压

 

在画面中心。它只是回转头

静静地看了一眼。

梦中的诺言

午餐时我们提及梦境。

一个在梦里反复出现的场景,

一些人与我们有过的约定。

 

回来的路上,我们又谈及

承诺不可轻许

就算付出一生也应践行。

 

此时有人问起:那么在梦中作出的

尚未兑现的承诺,如何是好?

宽大车厢,只听见发动机轻微鸣响。

 

深夜交谈的时候又记起,

这一生里,曾经匆匆走近并做了些什么

随后又不顾挽留,决然离去的那些人。

我猜出秋风的来路

那时,松针在林间积了薄薄一层

踏上去柔软而蓬松。

我们穿着灯芯绒外套在林地里

嬉闹、打滚。风里,松树脂淡淡地香。

回家时,妈妈端上热腾腾的饭菜

顺手在我们身上、头上

摘下几根枯黄的、尖锐的松针。

 

那以后的几十年,我们

再没回到那片松树林——

我们总是,在另一片,

由人群构成的林地里,打着滚。

譬如现在:寒露过后,阳光暖暖的

人群,暖暖的。暖暖的风穿过林子

扑进我们怀里,柔软而蓬松。

 

我们早已离开父母

下班后,总是回去自己的家。

入睡以前,我们常在暖暖的灯光下

检视骨头。并从骨髓里

摘出几枚,细小得几乎不可见的

绵软、锐利的针。

星辰

都是带着使命来的。

凡闪亮的、可见的,大多已因完结

而被赋名。

具体是何种任务,目前尚不可知

通常情况,应是以某种样式的联结

让原本沉寂的能够相互映照

能够更有光泽,甚至投射出耀眼的芒刺。

也可以视为一种团聚:

彼此寻找、靠拢

直到依傍于某个恒久的温暖

好让一缕相似的血脉

使石化、冰封、皲裂,因戒备

而生出角质的身躯

渐渐复苏,柔软和圆润。

它们并非零落

它们有自己的排列组合。

是的,除了靠近、给予且获得

根本无法独自抵御

浩瀚的黑、浩瀚的冷

走不出去的死地。

至于更远暗夜里的那些

谁知道呢,或许有的已经就位

只不过它们的光亮暂时还没能强到

让我们看见,或许

它们还在更加黏稠的黑里

寂寞地运行

本能地,固执地寻找。

 

(责任编辑:游离)

 

 

程德培,1951年生于上海,籍贯广东中山。自1978年始,从事文学评论和研究工作。著有《小说家的世界》《小说本体思考录》《33位小说家》《当代小说艺术论》《谁也管不住说话这张嘴》《黎明时分的拾荒者》《要对夜晚充满激情》等。曾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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