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02期  
      汉诗
金黄的老虎的诗
金黄的老虎

 

在无限大的黑暗里

人的一生

永远提着灯笼行走

 

在无限大的黑暗里

手持火焰会带来无限大的信心

俯瞰者会看到

那是萤火虫似的一团光明在飘荡

 

那团光亮

不能照耀得更远了

它不能顾及未来的前面

也不能葆有已过去的后面

曾经被璀璨豁亮的地方

都会重新沦陷在黑暗中

 

人的一生

永远提着灯笼行走

 

在漆黑之夜里

在荒山野岭里

要是他扑倒在地

他的灯笼就会熄灭

 

 

城市最可怕的是

咖啡馆会变成其他

高耸的大楼也会消失

甚至道路和街区也会重新分布

这里的人们热衷于玩积木游戏

你住得太久了

记忆就会藏得满当当

 

你要会想象才行

在垂暮之年

你将如何向年轻的女士倾述

你的记忆之海里那波涛般的一个个嘘唏

又将在静夜如何摇晃你的躺椅

 

科西嘉人

科西嘉人瓦雷里

长在湛蓝的大海边

当胡须拉碴

他像你我一样遭遇上爱情

在狂风暴雨的夜晚

他癫疯失性

瓦雷里舍弃文学,投身于哲学

以求抵御一场深刻的精神危机

 

我常常陷入沉思

竭力想象他和类似的人掉进思虑深渊的许多细节

那些躲避不开危险事物的人

被那白亮锋利的危机割破之时

他流什么血,他说什么话

 

歌唱之诗

这是一个寻常的早上

但四月总归是伤逝的日子

可她在歌唱

 

我们的厨娘在歌唱

她哼唱着走来走去拖洗地板

歌声激荡起食堂大厅的空旷

置我于浑然一体的一道道忧伤

 

院子里道路旁都站立着明媚的树

树叶被雨水擦得铮亮

鹧鸪在稍远处呼告般地鸣叫

一筹莫展的天空

蕴积着更多的阴沉

 

但我低下的头和倾听的耳廓都知道

它们都极致地匹配着

她在此刻歌唱

 

当秋风吹来

当秋风吹来

越来越多的声息会使人伫立

 

这个中午,被鹧鸪的鸣叫逗引

我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

逃逸般地置身在阳光普照的林间空地

 

忽然松涛嗬嗬

四面席卷而来

又一年的清凉

我不能不抵挡

 

深陷往日,低头沉思

我多像一条崭新的机船

在金光跳荡的大江上

轰隆隆耐心莫比地破浪

 

烹饪之诗

四楼的老太太在老伴下世后学会了烹饪

花费了很多时间,反复制作

她把每道菜肴都烧出了记忆中的味道

 

我们也会抵抗悲伤

在楼下的樱花树前站着

翻检照片,长时间说话

或者呆看每年春天的急雨

把零落的花瓣冲向沟渠

 

南方的庭院

亭台上总会有长椅

春夜花开满枝

 

后来能和谁相傍坐:细数

一生中有多少后悔莫及的事

 

今夜我听见

今夜我听见

很多的时间,呼啸着坍塌下去

很少的时间,被我垒砌进个人史的墙壁

剩余的少之又少的部分,垫稳我的桌子,支起我书写的平面

 

它多么像这黑漆漆的夜晚

美好又安恬

安放我的如痴如醉

 

今夜我听见

世界深远壮阔波澜不惊

今夜最好有一整条河流的清凉

来浸一浸我此刻的肉身

 

梨花颂

每个下午,我都能察觉光线的暗转

街道上冷清地走着沉默的人

每个下午树木葱郁,细小的花朵扑来香气

 

每个下午岑寂四面涌来

雄踞窗前了望而哑口无言

每个下午,在那虚弱的光中站着出神

在内心的岩壁上尝试绘一个远古的射手

 

这么多年,我隔岸观火,凝望成癖

可是突然今天到达,把我拽进梨花开遍的田亩

每朵花迸发着欣欣向荣

把我卷进一片劈头盖脸的世俗般重逢似也的热情中

 

此刻云朵投下阴影

此刻蜜蜂钻进花蕊

时间的幻影还在拨弄进退维谷的人生

但我愚不可及,决计要先抵达这嗡嗡的欢乐

 

少女颂

风微微地吹,水田里绿泱泱的禾苗呵呵地轻响

它们的外形像是欢乐的女孩子通常的样子

(在夏天的阡陌上,我看见她们

舞蹈般地伸出颀长的手臂

去搅动、驱赶那团浮在头顶的飞蚋)

 

一排排桑树,举起青郁的叶掌摇晃着

她们拽下树枝,哔啵地摘着桑叶

笑眯眯的杏眼,白皙的脸庞

还有电影里学来的牧歌

在教室里,最远的,距离我七步

 

阡陌交叉

水田一面镜子似的纹丝不动

许多年来,某个我

肯定一直就被框在那里

 

每一轮追忆

都永远像那天的太阳——

它把遮蔽它的积雨云

染出世上罕见的金色

 

北仑洋沙山留念

沙漠来到了海岸

是撒哈拉,还是塔克拉玛干?

在黄昏的大海,无名的码头边

 

世界里是沙子

时间里是沙子

你要是紧握一把沙粒

它们就从你的指缝间溜走

它们似乎各有来头

 

很多时候,我都相信

为这一粒和那一粒的挨近

整个宇宙简直操碎了心

 

这一定是魔鬼的杰作

每一粒都是同样,没有了差异

它们使我坚信

终有一日,时间裹挟着万物,

历经全部变化而凝滞

 

由它们而成的这一片片庞大的事物堆里

还有更多惊心动魄的内容:

一块块沉寂的岩石

一片片破碎的海浪

一座座绵延不休的群峰

一道道大剌剌的裂谷

一股股奔腾不息的岩浆

统统都是世界被深埋而又重新显现的真相

 

这金色的沙丘的每一个个体从来就不属于大海

当它重新抛头露面

你不能再相信它寂静,没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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