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力
借调危局
李强

 

某部某局政治部宣传科某科长当得好好的,却突然被调离,到基层某处某科当了个科长。

顺便说一句,“某”并不单纯为了部队保密的需要,对于一些不太重要的因素,就不如学学摄影中的背景虚化,或许更能突出故事的主体。

言归正传。这件事看似不过一次普通的平调,都是副团级干部,都是行政领导职务,甚至手底下还能多管那么十几号人,可某局上上下下心里都明白:从机关到基层无疑是一次“下放”,一次“被贬”,绝不可能是平白无故的,更何况,连局里那几位消息灵通人士事先都没有得到一点风声,就更显出此事的蹊跷和神秘了。

于是乎,各种揣测和议论便立刻沸沸扬扬了。消息的最佳来源应该是参加局党委常委会的局领导们,或者是列席常委会的政治部组织科科长和干事,这是官方消息,权威性毋庸置疑。要在过去,这些从会议室出来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跑点风漏点气,可这次,大家却都是铁板一块,一问三不知了。也有关心者——当然更多的还是些好事者——直接去问某科长,某科长却也只是打着哈哈说,工作需要嘛,我服从组织决定。

但是,绝不要相信这世上有不透风的墙。就在某科长匆匆离开宣传科办公室到某处某科“上任”一小时之后,在种种七嘴八舌之中,一个说法渐渐占了上风:某部转到局里一封匿名信,矛头直指一把手——局党委书记、局政委,不过内容大多是些子虚乌有的攻击言论,既然部里把信直接转到了局里,也说明部里对局政委是信任的,不想深究此事。但是匿名信中大概有十分之一的比例,有鼻子有眼地说宣传科某科长何时何地曾向局政委送礼。礼到底送没送、送的是啥是没法查清也不用去查的,可宣传科某科长和局政委是老乡却是实,任人唯亲这一条也足够局政委难堪的了。于是,说“丢车保帅”也好,说“忍痛割爱”也罢,一纸命令下来,那个闲置了一些时日的某处某科科长的位置便归了昔日的宣传科长。

一个多小时后,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但议论仍然没有尘埃落定,因为话题已经转向了更为实质性的内容。

政治部主任陆瑞学从局政委办公室走了出来,在这一个小时里,他和局政委闭门紧急磋商,话题自然是宣传科新科长或新副科长的人选。谈话是在两人之间进行的,无人可知。但是绝不要小觑了“民间组织部”的能力水平,他们的分析恐怕同局政委办公室里的推敲别无二致。

宣传科,顾名思义,宣传教育文化体育。进宣传科非两种人莫属:一种是笔杆子,一种是文体骨干,而能执掌宣传科的则要兼备这两种能力。当然还必须够一定级别,副团、正营或者副营满三年,所以目前宣传科的两个干事一个副连一个正排,还都差得远呢。该局不大,在部里绝对是小兄弟级的,把够级别的干部排排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没人。

当然这个结论大家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面包会有的,合适的人也会有的。没有最合适的,便可能人人都合适。更何况,某科长一走,宣传科就空了。副连职干事欧阳正张罗着局篮球队的训练,备战部篮球赛,天天基本上就扎在操场上了。正排职干事则被部宣传处借调过去组织部篮球赛,所谓“借调”,借是主,调为辅,借着合适了,调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因此,宣传科科长必须马上到位。

于是很快,“民间组织部”便开具了一份宣传科科长候选人名单:朱宏志和张焕新。此二人都在基层科,都是局里的文体活动积极分子,足篮排唱歌跳舞打牌样样在行。朱宏志是技术副团级,张焕新是副科长,正营职已满三年,此二人均可直接提拔至副团职领导岗位,而如果能从基层提至机关,那就圆满得让人人艳羡了。二人各有优势:朱宏志工作时间长,技术熟练,为人谦和,加之爱人刘小璐也在本局工作,于是仨亲俩好便也翻了番加了倍,人脉自然更深厚一些;张焕新则一直在基层领导的岗位上,虽说管的都是一科人的杂七杂八、吃喝拉撒,但毕竟有着更为丰富和直接的管理工作经验。

其实,在这份民间名单开具之前的个把小时里,甚至在宣传科原科长屁股刚刚离开政治部时,朱宏志和张焕新二人的心里便已经有了小九九,再加上民间舆论,此时他们便更是志在必得,甚至有些飘飘然了。

 

过了一个略显冗长的夏日午休,政治部主任陆瑞学亲自挂帅,组织科干部科两大科长参加,径直来到某处处政委办公室。

显然,这是考察干部来了,而且人选就在本处。朱宏志、张焕新心里未免一阵激动,眼看着天上就要掉下馅饼来了,只是,他们明白,他们每个人都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于是见面时便各自强装出言不由衷的笑容,借以掩饰内心的那份剑拔弩张。若是没有接下来的事情,说不定他们两人之间就要来一场“生死对决”了。

短短二十分钟后,考察组离开了处政委的办公室,移师处会议室,开始了更为广泛的谈话了解。

处部干事林韶锋有些纳闷,作为仅有的两名处部工作人员,参谋管业务,干事管政工,而这次在处会议室门口帮考察组安排考察谈话的不是他,而是参谋。

林韶锋本来是基层科的一名技术干部,军校毕业后默默无闻地干了三年业务工作,业余时间除了看些书,便是写些风花雪月的散文,有时候也被科长安排写篇新闻报道反映一下科里的好人好事。去年,处政委安排他创办一份内部刊物《某处动态》,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经过十几天的准备,《动态》创刊。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处部原干事被借调至政治部保卫科,而他则顶替了原干事的空缺。直到此时,他才恍然大悟,《动态》不过是领导考察干部的一个手段罢了。但是一年来,他除了完成职责范围内的工作,不改初衷地把《动态》坚持办了下来,通过这个阵地连续不断地推出了处里几个业务骨干的先进事迹,还热情地组织起了处里的交谊舞舞蹈队,共青团工作也开展得有声有色。

现在,林韶锋就正在电脑上编辑着即将出版的第十二期《动态》。十二期,也就是说,一年到了。林韶锋喝了一口菊花茶。一年前,处政委找他谈话时,明确说他是“借调”,也就是说“借来用用试试”,一年为期,用好了就正式调过来,用不好就哪儿来的回哪儿。林韶锋倒不怕回科里去。十几年的书读下来,他早就是一个书呆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干手头事。可他珍惜的是这为期一年的成长。想想一年前,见到处长、处政委这样的副师级大校,他都会回避两侧,恨不得隐形遁去。记得刚当干事那会儿,他不得不第一次走进处长办公室时,面对一贯严肃的处长,他说出来的话都是结巴的,浑身战栗说得有点过,但哆嗦还是难免的。可是现在,他却必须要成天和这些大校打交道了。这样的成长机会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

至于今天没有安排他配合考察组的工作,莫非自己这个处部干事是不合格的?接下来,自己也许真的要“哪儿来回哪儿”了?他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摇了摇头,回科里就回吧,我悄悄地走,正如我悄悄地来,虽说不带去一片云彩,不还是多了一份经历吗?至于调宣传科的人选,身为处部干事的林韶锋也或多或少地听到了些议论,听过也就算了,他并没特别地支持谁或不支持谁,爱谁谁,关自己什么事?领导自有领导的考虑。

 

是的,领导自有领导的考虑。因为今天政治部考察的就是林韶锋。

对此,林韶锋怎么能想得到呢?就好像一年前那次从科里借调到处部,好像也只有他自己被蒙在鼓里。而踌躇满志地进了会议室,又失魂落魄地出了会议室的朱宏志、张焕新也没有想到,明明宣传科缺的是科长,政治部却要借调仅仅是副连职的林韶锋过去,就算他林韶锋三头六臂再能干,在部队还是要论资排辈的,起码不可能连升三级!

想到这里,朱宏志的心里释然了些。虽然林韶锋要被借调去宣传科,但毕竟不会占掉科长的位置,再者说,政治部对一个科长的位置的确是需要慎重些的。如此看来,自己未必没有机会,机关科长的位置总不会空缺太久。于是朱宏志便回到自己的技术岗位,埋头干起活来。这时他的手机短促地响了一声,一条短信,只一个字“谁”,是刘小璐发来的。他没有理会。

张焕新虽然也很快明白了政治部此次借调人员不过是权宜之计,林韶锋过去还是个跑腿干活卖苦力的命,但他却没有那么坦然。他当然不会对陆主任他们说林韶锋不能胜任之类的话,既然领导心中有了人选,这么做就无疑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以卵击石了。但是他强调了宣传科岗位的重要性,特意加进了自己对做好宣传科工作的理解和认识,这让陆瑞学主任很是赞同。张焕新在比较客观地“高度评价”了处部干事林韶锋的工作之后,也击中要害地指出林干事的书卷气。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缺点,放在有些工作岗位上甚至可以算是优点,但对于宣传科干事这个职位来说则可能是致命的,终究宣传科干事除去思想教育、宣传报道等工作,可能更多的是跑跑踮踮张罗事儿。

陆瑞学听了张焕新的话,点了点头,说,年轻人嘛,可塑性大,放在位置上锻炼锻炼,说不定就出来了,人的潜能就是这么给逼出来的。

看来,政治部主任心中的主意是笃定的,多说已经无益。张焕新也只能点头称是。

 

走出会议室,张焕新跟参谋打了个招呼,回到了科部。

隔壁科活动室里传出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的声音。

张焕新在办公桌前坐下,点了根烟,猛抽了两口。

窗外正是骄阳似火。

张焕新在烟缸里掐灭了多半支烟,起身走到隔壁,“噢,你们都在?天这么热,没什么事都早点回去吧。”

一个年轻人恭维地说:“张科长,恭喜你了。”

张焕新笑了笑,“我有什么喜事?”

“别装了,科长,这宣传科长是非你莫属啊,话不都谈了吗?”

张焕新要的就是他们这话。“噢,陆主任说了,这次先不考虑科长人选,他们准备先调个年轻人过去。”他看似很随意地说着,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赵利军一眼,“所以,该恭喜的是你们,你们可都有机会啊!”

赵利军看懂了张副科长的眼神,他怔了一下,却又恍然大悟,为什么这大半天过去了,自己就没想到去抓住这次机会呢?

“好,你们继续聊,记住,要好好表现啊。”张焕新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及时地退了出来,重新回到科部。

赵利军和他的女朋友王华对视一眼,王华便说:“天真热啊。利军,辛苦你出去跑一趟买几根雪糕,记着每人一份,要和路雪的啊。”

“得令。”赵利军心里太感激自己女友的默契了。

十几分钟后,赵利军拎着一袋和路雪回来了。他没有忘记给科长、副科长一人一根,也没有忘记顺便对张副科长说一句“谢谢提醒”,噢,或者是说了句“谢谢提携”。张焕新深深地笑了。他知道,赵利军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军人世家,还不是普通的军人世家。他还知道,在赵利军外出买雪糕的十几分钟里,足够他给他父亲打个电话,说不定,他父亲现在已经把电话打到局领导那里去了。混水才好摸鱼。张焕新撕开雪糕纸,狠狠地咬了一口,果然是和路雪,舒坦。

 

因为谈话,陆瑞学关闭了手机,所以当他结束谈话打开手机接收到来自上级的“指示”时,他已经把生米煮成了熟饭。作为长期在政治机关工作的同志,他明白夜长梦多的道理,他不敢拍着胸脯说一辈子没做过违心的事,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看准了就要快刀斩乱麻,这节骨眼上可来不得“太极推手”。对局里的干部状况他是心中有数的,而对于林韶锋这个年轻人,他也给予了足够的关注。

从会议室出来后,陆瑞学让组织干部两大科长回去写借调报告,自己则拐到处政委办公室,委托处政委找林韶锋谈话,让林干事抓紧把手头的事处理一下,明天一早就到政治部报到。

接着,陆瑞学又对处政委说:“处部干事的人选你们也要抓紧时间考虑,如果没有合适人选,我建议赵利军。噢,只是个人建议,供你们参考。”他没有作任何解释,把自己面临的困难转嫁给基层不是他的风格,但他希望处政委能够采纳他的建议,这样至少对上面也好有个交待。

 

“明天就报到?那《动态》怎么办?”林韶锋显然对处政委的这个消息过于吃惊了。

“小林啊,《动态》不要紧,看看手头还有什么其他的事,紧要的先跟参谋交待一下,关于你的接替人选,处里还要开个党委会研究一下。等回过头来,你和新干事再正式交接工作吧。”

“政委,我……”林韶锋还真没想好自己要说什么。

“小林啊,这是组织决定,更说明了政治部和处里对你的信任。这一年,你的工作大家都看到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啊。当然,这次到政治部还是借调,要迅速地适应新的工作,陆主任说了,试用期半年,你一定要在半年里站稳脚跟。当然,我相信你一定能够胜任。记住,咱们处永远是你的娘家,我,处长,还有全处的同志都会支持你的工作。”

“谢谢政委,我一定好好干,不给咱们处丢脸。”林韶锋说。

“当然,这一年你跟政治部打交道也比较多,也知道机关和基层的差异。我希望你到了机关,别忘了我们这些基层的同志,多理解一下处里的难处,多关照一下我们,不要像有些同志,调到机关去,就忘了本了。”

 

晚饭之后,一天的暑气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变本加厉地闷热起来。

篮球场上,局队的训练正如火如荼。朱宏志和宣传科欧阳干事打前锋,张焕新和周小周打后卫。突然,欧阳在强攻篮下时,和张焕新发生了身体冲撞,欧阳摔倒在地。这到底是有心为之还是无心之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欧阳这一跤把脚踝严重崴伤了;待到被大家扶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无法再走路了,只得被架到场外的石椅上坐了下来,训练赛也只得停了下来。

局篮球队的队员们心情沉重而松散地投起篮来。

不一会儿,政治部的吉普车把欧阳送到了医院……

张焕新在场外喝了几口农夫山泉,说:“今天诸事不宜,散了吧,我请大家吃夜宵。”

周小周在场上笑了笑,“这才几点啊,就吃夜宵?”

张焕新把队服脱下来,露出健壮的胸肌腹肌背阔肌,说:“好吧,那就不叫夜宵,叫晚饭。”

朱宏志投了一个漂亮的三分,也走下场来,“正好晚饭没吃什么,吃饱了打球不舒服,我算一个,还有谁去?”

于是乎,队员们也都纷纷停了下来,仨一群俩一伙地去了营门外的大排档。

几瓶啤酒下肚,大家的话题自然就扯到了新来的宣传科干事林韶锋身上。

“要说宣传科缺的是科长,咋又调个干事过去?看看咱们张科和朱工,这不是现成的吗?”

“别这么说,我想先调个干事过去也是应该的。”朱宏志说道。

“就算调干事,恐怕也轮不到他。不说别人,就说其他处那几个干事,少说也干了三四年啦,这小子,走的什么狗屎运?”

张焕新把要说的话在心里打了好几个转,这才举起杯子,招呼大家干了。“借调,我听陆主任说了,只是借调。”话到此打住,不再多说半个字,甚至连加个省略号的意思都没有,但有心人立刻明白了——林韶锋不过就是被临时征用一下罢了,能不能干得了,恐怕还得我们这帮文体骨干们说了算。而一旦你今天离开了处部干事的位置,新的干事顶上来,到那时候,你都不可能是“哪儿来的回哪儿”,你会被打回“原形”的,继续干你的业务去吧!

 

而此时,林韶锋正在处部办公室里编排校对着第十二期《动态》。他一直干到深夜,确信一切OK了,这才打印出一份清样放在桌子上,给参谋留了个纸条,请他明早代呈处政委审阅。

所以,关于欧阳脚踝受伤的消息,林韶锋是第二天到政治部报到时,才从陆主任口中知道的。

“小林啊,我刚刚简单介绍了一下宣传科目前的情况,所以,你得有充分的思想准备,面对这样一个非常时期,没有人,只有你。昨天我还跟处政委说给你半年适应时间,现在看来,你只能立刻上手。下半年宣传科任务很重,眼下就是组织局队参加部里的篮球赛,还有今年是大庆,国庆节前部里要组织文艺汇演,虽说咱们是小局,但起码也得出一个像样的节目,总部领导到时会来看的。这两项任务是部里的重点工作,对你来说就是必须完成的政治任务。当然,根据今年的政治工作要点,我们还要在全局官兵中开展主题教育活动,活跃官兵业余文化生活的具体组织形式你也要先动脑子想一想,要有载体,有抓手。”

林韶锋在手中的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陆主任停了停,等林韶锋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来,这才接着说:“当然,让你一来就挑起整个宣传科的重担,是有点难为你了,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我。过一会儿,你去宿舍看看欧阳干事,他虽然不能动,但出出主意还是行的。至于原科长,你也可以去请教,但我想不宜过多。既然你来了政治部,我跟你也就没什么可避讳的,这次调他走,局里也是迫不得已,我怕他心里还一时接受不了。”

有关匿名信的事,林韶锋也或多或少地听到了些,陆主任虽说“不避讳”,却其实还是什么也没说。那么“不宜过多”的意思,恐怕就是尽量不要去找原科长了,也就是说,欧阳应该是他进入情况的唯一领路人了。

于是,从陆主任办公室出来,林韶锋便径直奔宿舍去了。他和欧阳平日里都住集体宿舍,加上这一年工作中的交道也比较多,人家扭伤了脚,就算自己不来宣传科也应该去探望一下,更别说现在要上门讨教了,就算此刻还不是请教的时机,总也得跟人家报个到,把宣传科的钥匙拿到手吧。

 

欧阳脚部打了石膏,正躺在床上无聊地翻看手机,却什么也没有看进去。

刚刚篮球队的几位队友来过,那个大果篮正耀眼地摆在床头。张焕新更是一再道歉,非说是他的过失。其实运动的事很难说,哪个运动员不是伤痕累累,他安慰张副科长不要往心里去,合理冲撞无可避免。可张焕新说要是没了欧阳这个主力前锋兼队长,局篮球队在部篮球赛一定会被降为B级队,他的罪过可大了。

“球赛关键看合作,少我一个影响不了大局。再说,林韶锋不是要来吗?他会组织好的。”欧阳说。

“他又打不了前锋,连个替补也打不了。”有人说。

“组织者未必一定要亲自上场的。”欧阳笑了笑。

“组织者当然应该身先士卒,要不怎么组织?谁能服气?”张焕新说。

欧阳没吱声,这不是挑事儿吗?他当然明白张焕新的心思。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不禁一颤。

“你好像比他晚一年吧?”

“晚一年”指的是他和林韶锋的副连任职时间。张焕新真是颇费苦心啊!

一年,一年,也许是永远无法超越的,永远被压抑的,甚至是永远被抛弃的。可以想见,正连他会比自己早一年,副营他也会比自己早一年,正营呢?等他任了正营职的副科长,而自己就必须等,那就不是一年的事了。而如果是张焕新来任科长也好,副科长也好,都是压不住自己的,还和自己形成了良性的“干部梯次”,几年后,自己便可顺利接班……

 

正想着,林韶锋推门进了宿舍。

林韶锋一眼瞅见床头的那个大果篮,突然有些尴尬。说什么人家也是“伤病员”,自己却两手空空,而门已经打开,退回去也是不可能的。他只有硬着头皮跟欧阳打招呼。

欧阳放下手机,径直切入主题,表示了对林韶锋加入宣传科的欢迎,指挥着林韶锋从上衣兜里解下宣传科的钥匙。

林韶锋拿了钥匙,说:“我一会儿出去配一把,再给你送回来。”心里想着正好可以补上一点慰问品。

“不用了,反正我一时半会也动不了。”

林韶锋便又向欧阳请教科里的工作。

“工作的总体安排还是应该去问一问原科长,最近一段时间我只负责组织局篮球队参赛。”

“那这方面的事情你有什么交待的。”

欧阳心里动了一下,说:“咱们局队在部里也就可上可下的处境,能保留A级队最好,保留不了,降成B级,领导也不会说什么,实力就是如此。”

“也是,过两天就要打比赛了,可眼下你又伤成这样。”

“所以,局队训练的事我想尽可以交给张焕新副科长,你只要把啦啦队组织好就行了,毕竟篮球赛打的是士气,领导可能更在乎球队的精神面貌。”

林韶锋觉得此话在理,心里也卸下了一个包袱。可他哪里知道,欧阳可不想把自己辛辛苦苦种的“豆”养的“瓜”让林韶锋一股脑地都收了去,就算自己收不了,与其给比自己早一年的林韶锋,还不如给同自己一起种过地的张焕新,毕竟宣传科科长的位子还空着呢!

 

林韶锋进了宣传科,他当处部干事的时候也经常来,环境是熟悉的。他把正排干事的桌椅擦了擦,坐下来,给张焕新副科长打了个电话,请他对局队的事情多操些心。

张焕新在接到林韶锋的电话之前,已经接到过欧阳的电话了。

欧阳说:“局队这段时间的训练还是不错的,大家士气也比较高,我想一定能留在A级队。既然这样,与其把胜利的果实拱手让给别人,还不如由你来接管,别便宜了别人。”

张焕新虚情假意地推辞一番,答应了下来。放下电话,他心中暗喜:看来,有时候话不在多,关键在于击中要害。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林韶锋有点不知道该干什么,他想安下心来想想陆主任交待的几项任务,可是脑子却毫无头绪地乱转着,甚至想的还是处部里的那点事。在欧阳那儿虽然不是一无所获,却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原科长是不便现在就去拜访的,陆主任呢?虽说陆主任说有事就去找他,可毕竟人家是党委常委、政治部主任,副师级干部,自己不可能总往主任办公室跑。

赵利军满面笑容地走进宣传科。林韶锋和赵利军打交道也比较多,在处里时,林韶锋组织起了交谊舞舞蹈队,赵利军就是其中一员。而这回,赵利军却是以处部新干事的身份来向林韶锋报到和请教的。赵利军说,报到是因为林韶锋是政治部干事,是自己的上级,请教是因为林韶锋是处部老干事,是自己的前任。

林韶锋正好把想到的几件手头没处理完的工作仔细地交待给赵利军,包括第十二期《动态》的报批和印制。赵利军一一应承了下来。

想了想,林韶锋又说:“当然,有些事我是应该善始善终地做好的,只是这次比较突然,你还是多向处政委请示汇报,听领导的就是了。”

赵利军依旧谦恭地说:“哪里,处干事当然还是应该听政治部领导的。”

林韶锋不奉承人,也不喜欢这样被奉承,不过也没有必要点破,权且当作一种无聊的说辞吧。

实际也是这样,赵利军嘴上这么说,可接下来摊到事情上,他真的就不把林韶锋的话当回事了。

林韶锋和他具体商量了一下两天后组织啦啦队的事。某处是大处,人数占了局里近一半,林韶锋在处里时,甚至更早些,司政机关分配公差,都是按照人数比例来分。这次局啦啦队说什么也不能少于三十人,林韶锋考虑到处里是二十四小时值班单位,便把名额适当降低到了十二个。

可赵利军却立刻抱怨起来:“处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局里分配什么活都是大头,可现在处里几员大将都在篮球队里,再派下十二个指标,实在是多了些。过去你在处里当干事,知道大家都怎么说你吗?”

林韶锋楞了一下,问:“怎么说我?”

“说你眼睛只盯着司政机关,不管机关派的活合理不合理,你都照单全收,从不知道讨价还价。不过,你这样做也难怪,要不这次咋就调你进机关了呢!”

讨价还价?这是部队传统吗?这是军人作风吗?再者说,在有些问题上,自己怎么没据理力争了?

去年底局里评三等功,按人员比例,处里分到四个推荐指标,可是有五位同志都够资格,处党委会决定全部上报,拿到局里综合平衡。林韶锋在事迹材料上下足了功夫,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上把推荐材料都写成了“报告文学”,再一次次跑到组织科说明情况,大力争取,最后常委开会投票时,处里的五个人无一被拿下,破了某处历年评功评奖的纪录。

今年三月政治部组织演讲比赛,评分规则中有“参与人员比例”,比如十个人的处,一人参赛就是10%,而某处有一百人,五人参赛才5%。林韶锋又是往政治部跑断了腿,坚持把这条规则去掉,甚至不惜说出“如果你们一定要参与比例,我可以叫来五十人站到台上,没得讲就随便讲”这样粗脖红脸的话来,最终该规则在林韶锋的坚持下被取消,某处在演讲比赛中得了一个一等奖,一个二等奖,两个三等奖和最佳组织奖。

这些事情大家怎么会不知道?大家怎么会说我“眼里只盯着司政机关”?可是这些话现在要对赵利军解释吗?

“赵干事,”林韶锋稳了稳心神,第一次这样称呼赵利军,“那你觉得处里可以出几个人参加啦啦队?”

“让我想想,”赵利军说完,便仿佛很认真地在心里计算开了,嘴里还念念有词,多少人上班,多少人训练,多少人倒休,多少人生病……过了好一阵后才开口说,“恐怕没人了吧。”

林韶锋差点儿拍了桌子,但还是强压住了火气,“你是处部干事,这种事是躲不开逃不掉必须要去的,无论如何,你也不可能说一个人也没有吧?要不,还是让我给你算算?”

赵利军连忙说:“这样吧,你给我们五个指标,我尽量完成。你不能一来政治部就把处里的兄弟们忘个一干二净吧?”

五个,还尽量完成?林韶锋过去顶机关也算有一套方法,可也没有赵利军这么不讲情理。

林韶锋努力使自己的话更平静些,“赵干事,你也得体谅我的难处,我这板凳还没坐热,如果自己的娘家先造了反,我还怎么干?”

我还怎么干?林韶锋说到这里,却从看似谦卑的赵利军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这笑意使他的脑子凉了下来。如果我现在只给某处五个名额,那么其他处呢?也是五个,甚至六个七个?那他们真是要造我的反了!我现在是宣传科干事,而不是某处派驻宣传科的办事员!转变,立场和角色的转变,必须要从现在开始。

当然,林韶锋明白,赵利军现在正如他自己所说,是在“讨价还价”,而且他已经从零让步到了五,我现在怎么办?从十二降为十?然后他出六,我出九,最后也许是八个?不,我不能同他讨价还价,一旦拍手成交,我就只能“买”了。我不能出价。

“赵干事,关于名额分配我会考虑你的意见。你回去等通知吧,我会向陆主任报告后通知各处的。”

“林干事,这不是我的意见,是处政委的意见。好,就这么着,我再到政治部其他科看看,你可是我第一个拜访的政治部领导。”赵利军又恢复了刚开始的谦恭姿态和口吻,这让林韶锋还真有点无法适应。

 

把赵利军客客气气地送走,林韶锋回到办公桌前,用Excel制了个表,把啦啦队的名额分配方案做好,打印出来,呈送给了陆主任。

陆主任草草地看了一眼,“这点事你定就行了,我都同意。”说着就把表递回给林韶锋。

林韶锋接过表,沉吟了一下,还是强调了一句,“我分配的大致原则是按人员比例,只是考虑到某处值班和篮球队员较多的因素,适当调低了三个名额。”

听了这话,陆主任又把表接过来,认认真真地看了看,说:“没问题,你考虑得挺周到,就这么通知各处吧。”

林韶锋刚刚要接陆主任递过来的表格,陆主任又把手收了回去,在表格上面签道:“请宣传科照此方案通知。陆”

林韶锋接过这带有“尚方宝剑”意味的表格,长长地吁了口气,看来陆主任是明白他此刻的处境的。当然他并不打算用这把“剑”——有些事不能总是抬出领导去压人。他决定先去拜会一下处政委。

 

处政委正在翻看参谋呈报的《动态》,见林韶锋进来,忙起身迎了上去,这让林韶锋觉得很不习惯。

处政委把林韶锋让到沙发上坐下,又拿出一次性纸杯,张罗着倒茶。林韶锋忙拦住了处政委,说:“您这是真不把我当手下人了,让我今后怎么敢再回您这儿?”

话说到这儿,处政委才歇了手,说:“那你自便吧,渴了就自己倒。《动态》我刚刚看过了,很好,一会儿我就签发,印制的事就交给小赵。你走了,《动态》怕是也要停下来了。噢,不谈处里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了,你过去报到怎么样?”

“政委,我现在还毫无头绪,我真的怕自己干不了。”

“这怎么话说?我知道你现在是光杆司令,可你想过没有,正因为这样,调去政治部的才是你而不是别人,所以,千万别自己吓唬自己。”

林韶锋在处政委手下工作一年,现在也不见外,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分配啦啦队名额的想法倒了出来,唯独没说赵利军已经在同他讨价还价了。“政委,不是我不想给咱们处更多些照顾,可既然我现在是宣传科的干事,最起码也不能让别的处说我还是站在咱们处的立场上啊,我不把这碗水端平行吗?”

“小林,我说过的,处里是会支持你的,这一点你不用顾虑。像这种事以后还有很多,你也不用来征求我的意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至于我昨天跟你谈话的意思是要你的心里别忘了处里,多想想自己的后盾在哪里,关键的时候要为处里主持正义,而不是让你滥用职权。”

处政委的话让林韶锋心里暖融融的,可他还是不愿意奏上赵利军一本。“政委,那我就给咱们处十二个名额了,您看有没有难度?”

“小林,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说多少就多少,我们不打折扣。”

林韶锋又说:“政委,那我一会儿就按这个方案通知赵干事了。”

“我直接跟小赵说一下就行了。”

“不,政委,我现在是来征求您意见的,至于操作层面的事,我还是回去给赵干事打电话吧。”

林韶锋按编制序列给各处干事分别打了电话,并作了登记。当然,每个电话都难免客气寒暄一番,过去大家也常来常往、互通有无,现在角色发生变化,林韶锋又比那些老资格的干事都要年轻些,所以格外注意说话的口气。

不过,大家都爽快地接受了“任务”,只是赵利军在电话里说:“林干事,你不是说考虑处政委的意见吗?怎么还是十二个?”

林韶锋用平静而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我的确认真考虑过你的意见了,不过我想还得这么分。至于处里有什么意见和难处,还请你做个电话记录,然后书面报过来,我也好向领导报告。”

“用得着这么复杂吗?”赵利军在电话那头嘟囔着。

“赵干事,是你把事情想复杂了吧?其实道理很简单,把理所应当的事情摆到明处,光明正大地按程序处理,总比我私相授受暗箱操作好吧?”

挂了电话,林韶锋满意地打了个响指。他相信,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部篮球赛开赛以后,局队在张焕新的带领下奋勇厮杀,虽不是一路过关斩将,却也发挥了应有的水平。张焕新采取了“田忌赛马”的战术,全力打败几支实力差不多的队伍,面对强手时则保全实力锻炼队伍。林韶锋就重点负责啦啦队和后勤服务,有局队比赛的场次,除了安排车辆、招呼人员、搬矿泉水这些常规事务外,他还借来了食堂的保温桶,又请食堂给球员们熬制消暑解渴的绿豆汤或酸梅汤。每场比赛之后,他还特意请食堂准备夜宵,无非是些下酒小菜,虽说不如过去到饭馆吃痛快,却保证了卫生,也保证了球员们的身体健康。林韶锋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指挥后勤部,但他能够想到这些细节,陆主任很是满意,立刻便给后勤部长打个电话,一切就办妥了。

 

这些日子,林韶锋在身体劳累的同时,脑子也一直没闲着。陆主任交待的几件事,他总得先提出个具体方案,就算是树个靶子也好。

关于组织什么节目参加部里的国庆汇演,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打算,正在不断地盘算完善。而搞哪些群众性的业余文化活动他就拿不定主意了,就像食堂的饭总是众口难调一样,不管搞什么活动,你很难做到让大家都乐意,都参加。更何况当今人们的生活既私密化、个性化、自主化,同时又网络化、信息化、电子化,看书不看纸质书而看移动悦读了,看大片也早就不买DVD而看土豆优酷了,打牌下棋也不愁三缺一而去虚拟游戏大厅了,就连聚会聊天时大家坐在一起都非得用微信了……

林韶锋正好利用球赛的时候,听一下各处干事和啦啦队员的意见,大家也是七嘴八舌,有说办“某局好声音”的,有说搞升级拱猪斗地主扑克大战的,还有的说不如来楚河汉界象棋PK有品位,有的则干脆说搞个网上魔兽大赛……

林韶锋把这些声音拢了拢,其实都集中在“赛事”,别说现在自己分身乏术根本没有精力搞什么比赛,就算有,也必然曲高和寡,参赛者顶多十个八个,而有耐心的观众则会更少,只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怎么才能把宅在空调屋子里的人们从电脑前、从手机屏幕上拽过来呢?

就这么想着想着,一个大胆的想法闪过脑子,不如借鉴网络游戏大厅和休闲度假村的棋牌室,在灯光球场设立一个自由活动区域,把多功能厅的卡拉OK音响搬下来,支上十几张棋牌桌,扑克、中国象棋、国际象棋、围棋甚至陆战棋管够,大家自由组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输赢不计分数,不排名次……还可以把活动室的台球桌、乒乓球桌搬下来,我就不信没有人来!

第二天,林韶锋便把这个想法报给了陆瑞学主任。陆主任听后,想了想,“是不是有点太松散了?”林韶锋正思忖着怎么应答,又听陆主任接着说,“不过,应该会很热闹,文体活动就应该不拘形式,让群众满意才能有影响。那就这么定了,你先干起来,需要人手的话,政治部的全体同志都是你的帮手,我授权你可以调度他们。还有,你再想想具体细节,包括拿一个经费预算,特别是要想一个主题,或者就叫消夏晚会?”

得到陆主任的首肯,林韶锋便回到办公室制订活, 动的具体方案,提出了人员分工建议,然后又一项一项地考虑需要购置的物品清单和经费预算。

 

部篮球赛结束了,局队顺利留在A级,而且被部里评上了精神文明奖。局政委和政治部主任专门给局队和啦啦队开了个小座谈会——因为名次排在倒数,实在不敢自称“庆功会”——但领导们还是很满意,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特别对局队队长张焕新和啦啦队队长林韶锋提出了表扬。当然领导们也没有忘记为局队训练操心费力却因伤无法参赛的宣传科干事欧阳,专门让林韶锋向欧阳转达问候。

没想到组织个加油助威团,不用训练、不用流汗、不用受累、不用受伤,只是领着人喊几个口号,也能受到和自己一样的表扬,张焕新心中暗自不服,没有我们在场上拼命,能有今天这样的斩获?!却又庆幸当初没把局队的权力拱手相让,否则,自己是绝不肯为他的功劳簿卖命的,别人恐怕也不会。嘿嘿,张焕新笑容满面地乜斜了一眼浑然不知的林韶锋。

 

经过短短几天的筹备,消夏晚会开始了。林韶锋除下发通知外,还在食堂门口、灯光球场和各宿舍楼张贴了自己设计的宣传画,广而告之。只是这些告示中没有明确的结束日期,他想看看情况再定,毕竟是第一次举办这样的活动,要是门前冷落鞍马稀,那就只能见好就收了。

可意想不到的是,吃过晚饭,人们便都摇着蒲扇,纷纷从家里出来,甚至有人提前就约好了牌友棋友,早早地到灯光球场占桌了。林韶锋见此情景,忙又吩咐几个战士去办公楼搬桌子椅子。

政治部主任陆瑞学主持了一个简短的开幕仪式,没拿稿子,没打官腔,正与这灯光球场的自由氛围合拍。宣布开幕之后,陆主任手里的麦克风便被几个年轻人接了去,他们早就在卡拉OK曲库里选好了歌,准备一展歌喉了。

 

参加部国庆文艺汇演的事也得动手了,要是按自己的打算来,确实得下些功夫。林韶锋想得已经比较成熟了,但他还是想先和欧阳商量一下,可刚一提到部里的文艺汇演,欧阳就开始抱怨局里缺乏文艺骨干,“要说唱歌还就某某能拿得出手,上次就上了她一个独唱,可现在她却正怀着孕,总不能让人家挺着大肚子上台吧?”

林韶锋说:“就算她没怀孕能上台,那么大个舞台,一个人上去显得太单薄了,最好是个集体节目。”

“集体节目?小合唱?大合唱?还是四重唱?”欧阳连连摇头。

“你说,交谊舞怎么样?我在处里时不是组织了个交谊舞舞蹈队吗?”林韶锋试探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那个舞蹈队?林干事,你别异想天开了,那几位在活动室里跳跳自娱自乐也就罢了,怎么能上台演出呢?你想,首先得是标准的国标,再有得整齐划一,你不可能把部里的文艺汇演变成舞厅里的自由发挥吧!部里的演出可不是你搞的那个什么消夏晚会!” 欧阳指了指窗外,一个嘶哑的五音不全却高亢有力的声音正飘进窗来。

“是,现在他们的水平还是业余级的,但是我们可以请老师来编舞,再具体指导、纠正舞姿。毕竟他们热爱跳舞,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他们肯定能有实实在在的提高。”

欧阳在心里已经认同林韶锋的这个想法了,真如他所说排练成功的话,可是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节目。可是……欧阳真不希望他能做出如此出彩的活儿来。

“还有,局里还有不少喜欢跳交谊舞的人,可以把他们都吸纳进来,既可以完成这次部里的任务,还可以培养起一支基本的文艺骨干队伍。”

看着兴冲冲的林韶锋,欧阳不得不承认,自己面前的是个有想法有热情的人,但这对自己来说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真叫人纠结,赞同还是反对,这是一个问题。反对吧,话又说回来,这事的难度真的挺大,就凭那几块横看成岭侧成峰、高矮胖瘦各不同的料,如何演绎一段高大上的国标集体舞,一准得干砸,到时候,他林韶锋就得卷铺盖滚蛋。这么说让他干没准我的收益更大?……可万一他林韶锋要是把这事干成了,这么大的功劳可就是他一个人的,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说不定从此以后的一切机会,他都会顺理成章地骑在我的头上。不行,不能让他干!……可不让他干这件事,不也得随便组织个什么节目上台表演,而不管他搞个什么烂节目,领导也不会怪罪他的,就像局篮球队只是勉强留在了A级,就足以让所有人心满意足,局里就这么个状况,过去老科长和我们不也是这么糊弄着完成任务的吗?……

 

虽然没有取得欧阳的明确支持,但林韶锋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认认真真地写了个请示,包括可行性论证,组织实施方案,以及面临的困难等等,递到了陆主任的面前。

陆主任先是大致翻看了一下请示,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说:“小林,你坐。”这才又仔细地看起来。

林韶锋有些拘谨地坐在陆主任对面,努力把气息喘匀。

等到陆主任从请示中抬起头来,他这才说道:“主任,我考虑得还不很成熟,特别是想到了困难,却没有拿出解决困难的办法。”

陆主任笑了笑,“我跟你说过,有什么事就来找我,不要等什么都想好了,再来和我商量,免得走弯路。”

林韶锋对这话一时不知从何理解,但他很快又定了定心,陆主任的脾气大家都知道,批评人从不留情面,如果有什么话也决不掖着藏着,决不拐弯抹角。

果然,陆主任又接着说:“这些日子看着你忙,再加上我心里也没想好,所以一直没有催你。到部里演出,节目既要形式新颖,尽量避免大众化、老一套,让人看了觉得耳目一新,同时也要考虑部队特色,主题要鲜明,要鼓舞士气。这你想到了吗?”

林韶锋心里暗自叫苦,陆主任已是第二次跟自己提到“主题”了,上次消夏晚会自己疏忽了,可这次自己为什么又没考虑呢?眼下这个节目方案虽然会有独特性,但华尔兹也好,三步四步也好,甚至练就了探戈,又能有什么主题呢?怎么能鼓舞官兵的斗志呢?

林韶锋摇了摇头,“主任,这我倒真没想到。”

“所以,尽管现在的方案考虑得都很周到,但这最重要的一点你没有过脑子。这次我替你想了,以后就不能总让我替你想了。”陆主任说。

“主任,您的意思,节目的事您都想好了?”

陆主任的眼里突然透出一丝孩子似的顽皮狡黠的光,“我什么都没有想,但是我可以请人帮你想。你这里写到的困难不是没有编舞,没有教练吗?我帮你请。”

林韶锋有点喜出望外,“您能请编舞请教练?也就是说,我的方案可以?”

陆主任点了点头,“虽说有些不完善,但我作为领导必须保护你们工作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毕竟,活儿都是你们在干。”

“谢谢主任!”这是林韶锋能说出来的最发自肺腑的话了。

 

消夏晚会已经办了一周,但天气越来越闷热,人们也越来越愿意走到户外,打打牌下下棋唱唱歌,虽然每天下班后,林韶锋都要忙活到十点多人们才渐渐散去,但他还是不忍心把这项活动停下来。好在步入正轨后,不管是来纳凉游戏的,还是服务的工作人员,大家都把消夏晚会当成了一种习惯,一种带着浓浓怀旧情结的生活方式,真要逢上雷雨天气,人们反而不知道待在家里干些什么了。既然大家喜欢,那就顺势而为吧。

林韶锋给各处干事开了个小会,把参加部里演出的事跟大家说了,先让各处自己报名,但主动报名又有交谊舞基础的并不多;林韶锋便又点了几个名,排了排却是女多男少,大家便又一起议了一下,也只能选出五个男同志:朱宏志、张焕新、周小周、刘刚和赵利军,全部来自某处,于是女同志除了朱宏志的爱人刘小璐和赵利军的女友王华,便从其他处产生了。名单定下,林韶锋便让各处回去通知,明天晚上七点半在多功能厅开始训练,请大家务必准时,因为从军区歌舞团请的专业教练要和大家见个面,了解大家的水平之后才好编舞。

别的处干事都散去了,赵利军却还不肯走。林韶锋明白他又要叫苦了,便不等他开口就说:“赵干事,这次咱们处又是大头,舞蹈队最强的骨干全上了,十分之七,可谁叫咱们处强手如云呢!对了,你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咱们处是值班单位,从明天起,每天晚上七点半都要集中训练,如果你给他们调班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说,我去找处长。这回我可得好好感谢你啊。”

不知是吃了上次的教训,还是刚刚林韶锋用话把赵利军的嘴堵上了,他并没有刁难,“哪能劳您大驾,我跟几个科说一下,就像篮球赛一样,把晚班调开就是了。对了,你为啥不跳哩?”

“我?利军,你还不了解我?动作僵硬,没有乐感,还有,我就不喜欢跳舞。”这一次林韶锋没有称呼“赵干事”,而是像过去一样叫“利军”。

“不喜欢?你在处里时就办了这个舞蹈队,现在你又张罗着舞蹈队到部里演出,你怎么会不喜欢呢?”赵利军问。

“我真的不喜欢,也不会。说老实话,过去办舞蹈队是应大家的呼声,现在参演也是逼不得已,我们能拿得出去的可能也就这支舞蹈队了。”

“你是组织者,反正也要陪着我们,何不自己也练练呢?到部里演出多风光。”

林韶锋说:“你说对了,我是组织者,所以我的职责就是当好这个组织者,同时,我又是一个服务员,为你们提供必要的服务。我能专心致志地把这些做好就不错了。”

送走赵利军,林韶锋长长地吁了口气。

明天,又是忙碌的一天!

 

第二天下午,林韶锋把战士班班长叫来,把消夏晚会的一应事宜全权交给了他。接下来,他又给各处干事打了一圈电话,问晚上集中训练的通知落实了没。把这些都安排好,也不等食堂开饭,就回宿舍换下了军装,再从车队要了车去接舞蹈教练。路上还算顺,没怎么堵车,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军区大院门口。正好大院门口有家吉野家,他便领着司机进去一人来了一碗板烧猪肉饭,草草地吃了……

 

此时,朱宏志和刘小璐正带着孩子在食堂吃饭,因为晚上要跳舞,他们也懒得回家再做饭烧菜,就在这里将就吃了。

张焕新走进食堂,招呼道:“老朱,班上有些情况,吃完饭,你和小璐跟我一起去处理一下。”

朱宏志把嘴里的东西咽下了,说:“那跳舞的事……”

“跳舞重要还是工作重要?你这个老朱!”张焕新口气严肃地责备道,眼睛里却闪过一丝诡异的微笑。

“那小璐就没必要去了吧?”朱宏志看了眼自己的妻子,“正好让她跟小林说一声,帮我们请个假。”

“我说老朱,怎么碰上事就犯糊涂?你不去,小璐她跟谁跳啊?小璐可是咱们局的大美女,想跟她跳舞的可是排着队哩,你就情愿?”

刘小璐笑了笑,“张科长又在取笑我了,你要是不愿意让我去跳舞就直说,我跟你们去加班。”

“老朱,你看看人家小璐,多痛快。都是两口子,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张焕新拿捏着东北腔学了一句老段子,却并不好笑。

等张焕新离开了,朱宏志对刘小璐说:“我说你跟着瞎起啥哄?”

刘小璐也不生气,“你没看出来吗?张焕新是憋着劲儿要把跳舞的事搅黄呢。”

朱宏志警惕地看了四周,这才低声说:“你当我是傻子看不出来啊?他愿意搅就让他搅,咱们再掺和进来,不好。”

刘小璐乐了,“现在是张科长通知咱俩加班,怎么就是掺和了?再说,舞有的是时间跳,小林他也不差这一晚上。”

朱宏志掏出手机,“不行,我得给小林打个电话。”

“打什么打?你要打了电话,不等于把张焕新给卖了吗?年轻人,给他出点小难题也没什么。”

朱宏志犹豫了一下,把手机塞进了裤兜。

 

舞蹈教练姓李,是个六十开外的老太太,但身体依旧保持着完美的曲线,可以一窥当年的风采。

林韶锋陪着李老师到排练的多功能厅时,还是略迟了几分钟。

赵利军和几个女生正在一起说说笑笑,见林韶锋和李老师进来,也没要停下的意思。

倒是周小周和刘刚从座位上站起来,周小周还没忘记提醒赵利军他们。

林韶锋向大家介绍了李老师,然后又走到赵利军身边,问:“怎么不见张科长、朱工和刘工?”

赵利军一脸无辜地说:“我通知他们啦,也许晚到一会儿吧,你们不也迟到了?”

见赵利军无动于衷,林韶锋自己拨打了张焕新的手机,可是不在服务区,他又拨了朱宏志和刘小璐的手机,也不在服务区。顺便说一句,由于保密工作的需要,局里工作区是信号屏蔽的。

周小周给李老师倒了一杯茶水,请李老师坐下,说:“人马上就到齐。”

李老师接过茶水,对周小周点了点头,却没有坐下,对林韶锋说:“要不,咱们就先开始?”

林韶锋再次清点了一下人数,三男四女,也只得先开始了。他把大家招呼在一起,让他们自由组合,“咱们先跳段华尔兹吧,精神点,把最好的水平拿出来。”男同志不够,林韶锋也只好硬着头皮上阵凑数了。

音乐响起,友谊地久天长……

 

第二天上午,林韶锋通过内线电话联系上了张焕新他们几个。张焕新在电话里抱怨班上有紧急情况,他身为副科长,不得不以工作为先,而朱宏志和刘小璐是业务骨干,也得起到带头作用等等。“咱们是部队,要是仗打起来了,还跳什么舞啊?”张焕新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

林韶锋本想提醒他至少应该打个电话请个假,可又忍住了。不管怎么说,张焕新、朱宏志和刘小璐都比自己级别高,是老大哥老大姐,自己这个小字辈怎好开口批评呢?再者,林韶锋也知道,当初宣传科科长突然空缺,这张、朱二人可是最热门的人选,倒不是因为怕他们今后真的执掌宣传科,做了自己的直接领导,而是因为毕竟现在进了宣传科的是自己不是他们,也难免人家会有点想法,有些抵触情绪。既然如此,那自己只能更小心地处理好这层关系,不要让负面的情绪升级成冲突,要真是那样,自己的工作可就无法开展了。特别是在脑子盘桓了一晚之后,局里也的确再没法找出第六个替补的男同志了。

委曲真的可以求全吗?

 

当晚七点,林韶锋就来到了多功能厅。他和李老师说好了,以后接送的事就由司机负责。

今天张焕新倒是头一个来了,这让林韶锋心里踏实了许多,忙迎上去,热情地说:“辛苦了,张科长,这么早?”

张焕新也客气地说:“昨天你们练得怎么样?我这不是得补补课吗?”

“补课倒是不必,谁不知道张科长舞跳得好啊。”林韶锋并不习惯这样恭维人,但他还是这么说了。

没聊几句,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来了,林韶锋的心彻底放到了肚子里。

但是,七点半过了,却不见李老师的人影。

张焕新问:“什么教练啊,怎么还耍起大牌来了?”

林韶锋忙说:“估计是路上又堵车了。”他见大家都到齐了,就说:“咱们也别闲着,先按昨天老师说的跳起来吧,我去放音乐。”

张焕新发起牢骚,“教练不来,咱们跳什么呀?”

林韶锋忙接通了司机的电话,想问问到哪儿了,可司机却没接。“噢,司机没接电话,也许正在开车,大家先回顾一下昨天的几个动作吧。”

可没人响应,林韶锋又对赵利军说:“赵干事,你和王华带个头。”

赵利军笑嘻嘻地说:“还是先省省力气,等等李老师吧。”

王华却说:“既然还得等会儿,那我先回宿舍一趟。”

林韶锋连忙拦住,“王华,李老师马上就到,先别走啊。”

“马上就到?那她到哪儿了?你说啊?你刚刚不是说司机还在开车吗?既然他还开着车,那就容不得我上趟厕所?还有谁去啊?”王华的嘴皮子够快,根本没允许林韶锋插话,就径直走出了多功能厅。

“等等,我们也去。”几个女同志便像同样内急一样,追了出去。

林韶锋回过头看了看剩下的五条汉子。

过了一会儿,刘小璐一个人返了回来,见大家都傻站着,问:“这教练怎么还没来?”

林韶锋手里拿着手机,显然刚刚又给司机打过电话。“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王华她们几个呢?”

刘小璐慢条斯理地说:“王华有些不舒服,她们送她回宿舍休息了。”

林韶锋有些恼怒,可又不好发作,“不舒服?刚才不还好好的?”

刘小璐依旧悠闲地迈着步子,看也不看林韶锋地从他面前踱过去,“女孩子的事嘛,你当然不知道了,等你交了女朋友就明白了。”

听到王华不舒服,赵利军却一点也不紧张,还是笑眯眯的,“林干事也是成年人了,交不交女朋友都不会不晓得女人那点事的,不如直说,王华痛经。”

刘小璐说:“你也不去关心一下,刚刚她疼得挺厉害的。”

赵利军便趁势说:“那我去看看她,如果她没事了,我就叫她来,反正现在也没开始。”

这么一折腾,都八点多了,多功能厅里只剩下张焕新、朱宏志、周小周、刘刚和刘小璐这四男一女。

而恰恰这时,李老师终于出现了,她随手把包放在椅子上,说:“实在对不起大家,我来晚了,咱们开始吧。”

张焕新说:“这怎么跳?”

林韶锋已经在给赵利军打电话了,可是手机铃声却在耳边响起来。

李老师还是很有风度地说:“人不全没关系,那今天重点练男生动作吧。”

李老师一直没有解释迟到原因,直到林韶锋送她上车前,才十分和缓地说:“其实我提前几分钟就到军区大院门口等了,是你们的司机来晚了,他说路上堵车。也是的,堵车的事,谁都说不准。”

“放心吧,李老师,我会跟司机再交待一下,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林韶锋想的是,这接送李老师的事以后还得自己干,可他哪里想得到,这一切也是张焕新的“安排”。

当然,张焕新虽然与司机熟识,却也并没有对司机直说,只是装作无意中撞见急匆匆赶着出车的司机,说了句“走这么早干吗,吃了饭再去也来得及”。

虽然林韶锋提前给了司机误餐费,但司机还是决定在食堂吃过饭再走,这样二十元的误餐费不就攒下来了吗?再说,昨天不就提前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吗?

至于后来多功能厅的事,赵利军、王华原本就是张焕新科里的人,怎么会不领会领导的精神呢?何况,这不也是他们所希望见到的情形吗?

 

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情,就不必再一一赘述了,林韶锋几乎碰到了一切可能的突发情况。除了周小周和刘刚天天会准时准点地出现在空旷的多功能厅里,其他人不是迟到就是早退,要么干脆不来,训练陷入了僵局。

面对这种僵局,林韶锋显得无能为力。

他只得一个接一个电话好话说尽地央求着往一块儿拢人。这时候,他便觉得自己是一个屠户,要把猪一个个赶上“刑场”,可那些猪们却好像通了灵成了精似的,拼了命也不往你的圈里钻。

那边的消夏晚会已经彻底顾不上了,而这边的排练毫无进展,却已经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每次从陆主任办公室门前走过,他都有一种克制不住冲进去的冲动,求援还是放弃?他不知道。

他只能去找欧阳。

欧阳心里跟明镜似的。现在他倒有些同情起林韶锋来了,毕竟吃的是同一碗饭,他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排练泡汤。既然领导定了这么干,不管最后是谁的功劳,终究是宣传科的事,终究是局里的门面。可他能说什么呢?如果换了他,他也是无可奈何的。只恨自己的脚不争气,在这样的时刻,林韶锋需要帮手,不,应该说,如果自己能出场,他林韶锋只是我的帮手罢了。

林韶锋说:“我真怕我哪天要憋不住了。”

欧阳摆了摆手,说:“韶锋,你还是要忍住,他们都不是坏人。张副科长率球队也是为局里立下汗马功劳的。朱工也是个实在人,不会太过为难你。赵利军嘛,虽说他有家庭背景,有时候好耍点小聪明,但胸无大志,得过且过,他也只是一时想不开,过不了几天,他就没事了。”

“赵利军?我是觉得他工作中总是别别扭扭的,难不成他也想来宣传科?”这是林韶锋没有想到的。

“其实,凭他老爸,进总部都不成问题,他怎么会在乎宣传科?只是他老爸给局里打了招呼,最后却只当了个处部干事,接了你的班,这不光让他没面子,也让他老爸丢了面子。”欧阳之所以知道这些,也是从张焕新那里听说的,现在他也不再打算让林韶锋继续蒙在鼓里,帮助他认清局面,希望会对他有所帮助吧。

 

可是林韶锋认清了这个局面有什么用呢?多一个赵利军少一个赵利军并没有那么重要,两个人逼我走同三个人逼我走,没有什么质的区别。但是既然来了,怎么能轻言放弃呢?别人逼你走你就走,你就是懦夫,是会被人耻笑的。人总是向前走的,迈出了这一步,就不能回头了。

正在这时,李老师打来电话,说今天晚上“轮”到她有事请假了。林韶锋心想,这样的局面恐怕是让李老师为难了,如果李老师不愿意再来给我们编舞排练,就此解散倒也清爽,改弦更张,不过是重头再来。

林韶锋编了一条短信,群发给了舞蹈队的十个人,告诉他们今天晚上不用来了,何日再练等通知。

赵利军一接到短信,便跑到张焕新办公室,“科长,通知您一声,今天晚上不用排练了。”

张焕新扬了扬自己的手机,“知道了,给我发了条短信,啥原因没说。”

赵利军看了一眼张焕新手机短信,“去,群发啊,我还以为让我们转告呢。管他啥原因,可算能休息一天吧,这阵子可累坏了。”

“你才去了几次,累什么累?你是处部干事,他应该通知你,也太不把一级组织放在眼里了。”

张焕新拨了几个电话,得知大家都收到了一模一样的短信,便又自言自语道:“究竟是啥原因呢?”

赵利军笑了笑,“还能是啥原因,你看这几天那小子脸那个绿,办不下去了呗。”

张焕新诡异地看了眼赵利军,却装着没听见,不过,他也是这么想的。好吧,时机也许成熟了。

 

熬到下班号吹过,又过了十分钟,张焕新这才走出自己的办公室。楼里的人差不多都走了,但他知道,有一个人一定是在下班后半个小时才朝家走,二十分钟,够了。

他走进了政治部主任陆瑞学的办公室。

“陆主任,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直接来向您汇报。”

陆主任陪着张焕新在沙发上坐下来,听他讲舞蹈队排练的事。当然,张焕新绝口不提那一切都是他有计划有预谋的,但是十个人一团散沙是事实,大家耗费了精力浪费了时间是事实,排练毫无进展是事实,现在手机上的短信说今天不练了也是事实……这些事实加在一起简直就是控诉了。

“陆主任,我这么说完全是为了局里好,为了您负责的工作好。我们这些参与者什么时候都愿意为局争光,为局做贡献。我们谁家不是一摊子事,像老朱和小璐两口子连孩子都不管了,就为陪小林在那儿玩。唉,事到如今,这么件好事,就愣是要黄了。您说,我能不来您这儿跟您说说吗?”

陆瑞学耐心地听完张焕新的讲述,问:“我当然欢迎你们来说。那你再说说看,林干事的问题主要在哪里?”

“他是怎么组织的?通知跳舞就一个电话,通知不跳舞就一个短信,你总得给大家把事情讲清楚说明白吧。把大家的积极性先调动起来,同志们才能目标一致,才能有干劲,才能克服自己的困难。结果是大家把困难克服掉了,他却遇到点困难就办不下去了。就算你办不下去了,要散伙也好,要换人也好,你也得跟同志们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吧。知道的是他缺乏组织能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根本不尊重大家,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您说,大家能对他没意见吗?”张焕新看似不经意地瞅了一眼墙上的钟,十五分钟,只剩五分钟了。好,就此打住,听听陆瑞学怎么说。

“焕新啊,你是咱们局的文艺骨干、体育骨干,既懂业务,又会管理,是复合型干部,难得的人才啊!”

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张焕新心里不禁得意起来,脸上却一派谦虚的姿态,“主任,您过奖了,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陆瑞学接着说:“小林嘛,缺乏经验,我会批评他的。你知道,我这个人批评人是不分场合、不留情面的,特别是对我手下的干部,更是严格要求,我也希望你……”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陆瑞学的话只好停了下来。

组织科长推门进来,“主任,局政委在楼下等您。”

张焕新有些尴尬,这样的事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怕碰上人却还是被组织科长撞见了,便马上起身同陆瑞学告辞。

陆瑞学顺手抄起皮包,一边随着组织科长出门,一边对张焕新说:“张科长,我要陪政委去看望一位生病的老同志,明天有时间我们再接着聊。”

虽然被人撞见,但张焕新此时的心情格外轻松,陆瑞学对自己的评价多么到位,多么准确,多么令人欢欣鼓舞!“难得的人才”!“我也希望你”!虽然被打断了,接下来的是什么呢?希望我也到宣传科?希望我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希望我能做出新的贡献?到底陆主任要把话说到什么程度?反正领导是对自己寄予了希望!“希望”!“胜利在向我招手,曙光在前头……”张焕新从心底里唱出了这首歌,美滋滋地回家吃饭去了。让老婆多炒俩菜,今儿得喝上二两。

 

林韶锋已经吃过晚饭,正和战士班班长忙着张罗消夏晚会。已经陆陆续续地来人了,凑齐一桌便开了牌局,卡拉OK机子一架上,便有人抄起了麦克风。没有仪式,也不用组织,只是把这个台子搭起来,“戏”就由着大家来唱好了。

这时有人招呼林韶锋一起打牌,三缺一。自组织消夏晚会以来,林韶锋还真没下场唱过一首歌,打过一局牌,现在反正也没别的事,就坐下来打升级。

 

陆瑞学陪局政委看望病人回来,车子驶过灯光球场,他叫司机把车停下,下了车,让司机回去了。他虽然没有多少时间出来“消夏”,可但凡路过,他总要转一圈,和大家打打招呼。可今天这一转,他就见到了林韶锋。

“小林,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儿打牌?”陆瑞学显然有些恼怒。

林韶锋忙站起身来,“主任,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你还要来问我?”陆瑞学的火气更大了。

这让林韶锋不知所措。另外三位忙向陆瑞学解释:“是我们三缺一,就拉林干事来玩了,救场如救火,主任息怒。”

可是陆瑞学并没有“息怒”的意思,嗓门反倒越发地大了起来,“林韶锋同志,我问你,舞蹈排练的事你是怎么组织的?局里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是信任你,可这都过去好几天了,别说弄出个什么眉目,就连人你都招呼不齐,你以为这是你自己的事,当过家家玩呢?你到底是不是军人?会不会带队伍?这么自由散漫,无组织无纪律,无政府主义,简直是在放羊!这要是叫你带兵打仗,人不还都跑光了?”

林韶锋简直要掉眼泪了。人有脸树有皮,现在操场上“集合”了半个局的人,不用一时半刻,全局上上下下都会知道自己是如何挨批的了。主任啊,我无所不知、洞察秋毫的主任啊,您既然知道我遇到了困难,遇到了刁难,您怎么不去批评他们,却来这里批评我呢?是我的错吗?“主任,您……我……”林韶锋不知从何说起。

“这么点小事都干不了,你还想不想干了?我是说过借调你半年,但如果你干不了,我不用非得等半年,随时都可以让你回去!”

林韶锋的血都冲到了脑子里,思维也显得极其敏捷。没错,不是我林韶锋要来这个宣传科,是你要我来的。你既然有权让我进宣传科,那你当然有权让我滚出去,我真不稀罕,你可以自诩知人善任,但要不是宣传科完全瘫痪了,也许你压根就不会想到我。你让我进宣传科,是把我架到火上烤,我一个人被劈成了两瓣三瓣还不行吗,还要受这个的明枪那个的暗箭,你还要我对你感恩戴德,把你当成我的救世主吗?谢谢您,我不干了,爱谁谁,赵钱孙李,张三李四,我不干了!

这些话林韶锋一句都没有说出口,不是不敢说,而是因为脑子转得太快了,嘴根本就赶不上趟儿。

林韶锋突然觉得无比轻松,无比痛快。他扬起手中的牌,抛向空中,那些纸牌穿过球场上空耀眼的灯光,飞向了无边的黑暗……

夏日的夜空是多么美丽!

周围的一切是多么安静!甚至,连几里地之外的蛙鸣都听得一清二楚!

 

张焕新正跷着二郎腿,喝着二锅头,盯着电视屏幕上无聊的肥皂剧,老婆就爱看这些,真还不如去跳舞呢。突然,短信响起,他也不理会,他可不想让垃圾短信坏了自己的好心情。又一条,他还是没动窝,继续咂了一口酒。电话,那就得接一下了,虽然有可能是骚扰电话,而现在,除了向自己报告好消息的电话一律都是“骚扰电话”。可这个电话还真不是“骚扰电话”,某人对他说了球场上刚刚发生的一幕。

哈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宣传科科长的任命不会那么快,但明天晚上的排练恐怕就得看我的了。

他挂断电话,正要继续喝酒,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重新拾起手机,翻看了一下前面的短信,内容别无二致,只是发信人不同罢了。

这回,他把手机放在了手边,估计一会儿还会有人发短信或打电话来的。“让我们举起杯,为往事干杯!”他又哼起了一首老歌。

 

等林韶锋醒过神来,人已经走出了部队大院几十米。各色店铺的霓虹闪烁让他觉得有些刺眼,马路上川流不息的引擎声更让他的耳朵无比疼痛。

林韶锋回想了一下,他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灯光球场离开的,只记得那劈头盖脸而来的斥责。他这时才觉得如此委屈,甚至感觉这个闷热的夏夜有些冷,要不怎么从心里往外面打着寒战呢?他抱住了自己的肩。我的工作不能说不努力,甚至到了没白天没黑夜的地步,为了把事情办好,把任务完成好,不惜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不惜对张焕新这样的跳梁小丑低三下四。但是,面对“阴谋”,阳光灿烂的我怎么能够想象得到那些阴谋诡计呢?往深里说,我根本就不应该一切都听候别人的调遣,稀里糊涂地当了处部干事,又稀里糊涂地当了宣传科干事,现在自己活该稀里糊涂地掉进陷阱。

 

林韶锋稀里糊涂地想着,稀里糊涂地走进了理发店。

“哥,您先这边坐。”店里一个小伙子一边给客人理发,一边招呼着林韶锋。

林韶锋依旧有些稀里糊涂地坐到了已经塌陷了半边的沙发上,顺手扯过一本磨破了皮的时尚杂志,胡乱地翻看着。

空调柜机的冷气正吹着他的头顶,他也没有觉得。小伙子却注意到了,停下手里的活,走到柜机前,用手直接掰了一下扇页,问:“哥,不吹了吧?”

林韶锋抬起头来,停顿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说:“谢谢了。”那小伙子就接着在客人的头上忙活起来,还一边同客人扯着闲篇儿。

林韶锋这才暂时忘掉自己那点事,注意地打量着眼前的小伙子。

他好像叫冬生,给自己理过五六次头了吧。军人头理得勤,大概半月二十天就得理一次,那么冬生来这家店最多也就三四个月的时间吧。林韶锋记得,第一次,店老板把他领到自己面前,说他是自己的侄子,刚来不久,能不能在自己的头上练练手,因为军人的头发简单些,就不收钱了。林韶锋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倒不是图可以省下几块钱,谁不都有第一次?

林韶锋看着冬生手中的剪子和电推子在客人头上熟练地操作着,他现在的手艺不说炉火纯青吧,也算游刃有余了。而那次,冬生却紧张得不得了,从镜子里都能看出他额头上沁出的汗水……惟手熟耳。可为什么就没人给我一次练手的机会呢?

“哥,该您了。”冬生接过客人递过来的钱,放到前台的盒子里,在一个本子上随手写了几个字,再走回来,掸了掸椅子,等林韶锋坐好,又换了一块新围布给他围好,说:“哥,天这么热,给你剃短点吧?”

林韶锋点了点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随你了。”

冬生楞了一下,笑了,“哥,您说的这话我好像在哪里学过,是《庖丁解牛》里的吧?不过虽然我在你头上动刀动剪的,不过你可不是鱼肉。”

林韶锋苦笑了一下,自己怎么就冒出这么一句话呢?此语并非如冬生所说出自什么《庖丁解牛》,而是《史记·项羽本纪》讲到鸿门宴时,沛公刘邦借“起如厕”之机与樊哙商议如何逃走,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眼下,自己不正是任人宰割吗?张焕新等人磨刀霍霍,甚至连陆主任也推波助澜,自己有何还手之力呢?难不成只得来个“何辞为”么?

冬生拿着电推子,却一直没有动手,“哥,我看你气色不好,心神不定的,是不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林韶锋这才把思绪从公元前拉回到现实,叹了口气,说:“我现在真的是放在砧板上的鱼肉,不过举刀的不是你罢了。”唉,说这些干嘛,冬生,一个十八九的孩子,能懂什么呢? “噢,你刚刚说理短点是吧?好的,短点精神,越短越好。”

冬生一边下推子,一边看了看镜中的林韶锋,“要是别人都举起刀来了,你为什么还要继续躺在砧板上当你的鱼肉呢?”

林韶锋有些惊讶了,他看着镜中的冬生,清秀、稚嫩,嘴唇上刚刚长出一层细密的绒毛,显得那么单薄和无力,甚至可以说是柔弱。

“不是有句成语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吗?有时候,你明明是被逼到了墙角,却可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林韶锋更加惊讶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甚至“负隅顽抗”,虽然我知道的成语比他多,但如果不是他,我为什么一个都想不起来呢?而他,并没有如我这般冥思苦想,只是非常专注地在给自己理发。

“哥,我看得出,你不是个惹事的人,可要有人惹了你,你也决不能怕事,您说我说得在理不?”

林韶锋此时已如醍醐灌顶般地全身通畅了,他和镜中的冬生对视了一眼,那眼神是那么清彻、透明、干净、轻松、平和。

“依我看,你说的‘别人’举起的也未必是刀,也许只是吓唬吓唬你。”

未必是刀?真的,他们那些雕虫小技怎么会是刀呢?的确,是我心里害怕了,我怕他们不服,我怕触及矛盾,我怕工作疏漏,我怕不能胜任,我怕在半年之后回到处里,不是,是回到科里。正是因为这些“怕”,我退缩了,我不是束手无策,只是因为我退缩了,我放弃了抵抗!

林韶锋转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端详着眼前的“孩子”。冬生微笑着,有些拘谨和慌张。林韶锋甚至不相信,刚刚这些话是从他的嘴里出来的。可细细回味一下,冬生也没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却句句捅到了自己的心眼里。或许,这就是当局者迷?

林韶锋站起身来,一把扯掉了围布。

“哥,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冬生显然被搞懵了。

“不,冬生,你说得太对了!我现在豁然开朗,这头我不理了,我得回去处理一下手头的事。”

“哥,有再大的事,您也不能剃个这样的阴阳头出去吧?再说,现在都快十一点了,啥事不也得等明天处理?”

林韶锋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笑了。

 

第二天一早,林韶锋径直走进陆瑞学的办公室。“主任,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把舞蹈队的事情处理好,因为既然这事交给了我,我一定要善始善终地完成任务,除非您现在就把我调离政治部。”

陆瑞学赞许地点点头,“小林啊,火气还那么大啊?昨天批评你狠了点,可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做吗?”

林韶锋点了点头,“主任,我想明白了。”

陆瑞学乐了,“明白就好,那我给你支几招。”

林韶锋也笑了,“主任,您昨天已经给我支过招了,现在您就不必再重复了吧。如果今天我还不能有所起色,那就真对不起您这出周瑜打黄盖的戏了。”

陆瑞学哈哈大笑起来,“儒子可教也。本来,我今天还要找个别人谈一谈的,毕竟有的人可能是老人了,有号召力、有影响力,能反面带动人,也就能正面带动人,我还想着请他帮你招呼招呼人,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你一些工作经验。但现在看来,是不是暂时没有必要了?”的确,这些话陆瑞学昨天就想同张焕新谈,却被人打断了。

林韶锋打了个立正,“主任,谢谢您,请您放心,我不会再让您演挥泪斩马稷的戏了。”

“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做,去吧。”

 

昨天理完发,林韶锋的情绪平静了下来。但他还是几乎一夜没合眼,他在思考具体的对策,努力把事情想周全些,而思考的结果却总是在陆瑞学当众批评他的话里找到答案。

难道陆主任是要告诉自己应对这场危局的方法?那也不必这样吧!虽然局里人人都知道陆主任脾气大,好批评人,可还真没听说谁在如此大的场合被公开斥责。更何况,陆主任一直对自己不错,可为什么今天,陆主任偏偏采取了如此激烈的方式?

想到这里,林韶锋的脑子里就注入了一股清流:莫非陆主任就是要选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臭骂一顿?有什么作用呢?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林韶锋还是不能完全明白陆瑞学的全部用意,但至少现在有两个效果肯定已经产生:一个是明确告诉所有人,跳舞排练不是他林韶锋个人的事,而是局里委派他来具体组织,那么他就有权力像带部队打仗一样,严明纪律严格要求。这可是自己要好好利用的一把“尚方宝剑”。另一个是透露出局里对他林韶锋目前状况的不满,并说随时都有回某处某科的可能。这样,也许他受到的“羡慕嫉妒恨”就会少一些了?对手也许就不会再继续为难他了?

是这样吗?陆主任真是用心良苦啊!不管怎样,是自己组织绝地反击的时候了。

 

回到宣传科办公室,林韶锋电话通知各处干事,今天晚上七点半舞蹈队“集中活动”,请各处干事通知本处人员准时参加,并请各处干事也要到场。当然,某处干事赵利军本身就是舞蹈队成员,林韶锋通知他时便“省略”了最后一句。

林韶锋又给李老师打了个电话,为自己前一阶段组织不力的事情向李老师道歉,并说今天晚上他要给大家开个小会,统一思想,提高认识,排练明天再正式继续。

接下来,林韶锋在电脑前忙活起来……

 

赵利军借通知之机,跑到张焕新办公室,“科长,没想到,今天晚上还要继续排练。”显然,他并没有注意到林韶锋通知时用了“集中活动”这个表述。

张焕新也有点出乎意料,想了想,说:“毕竟他还没被调回处里,不继续排练还能怎么着?”

“也是的,您说得对。”赵利军顿了顿又问,“科长,您说林干事要回来?”

张焕新有点轻蔑地看了一眼赵利军,“怎么?你还怕他回来再接着当干事?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那就是你进了政治部,哈哈!”

赵利军跟着呵呵笑了两声,忙说:“我怎么能进政治部呢?宣传科非科长您莫属啊!噢,科长,那今天晚上怎么安排?”

张焕新瞪了赵利军一眼,“安排?我能安排什么?”

赵利军知道自己多嘴了,便告辞了。

张焕新下意识地翻看了一下手机,昨天陆瑞学不是说今天还要接着谈吗?可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叫自己呢?

 

下午上班不久,王华等几个年轻人闲着无事,便组织了个牌局。

张焕新也凑过去看热闹。见科长来了,立刻有人站起来请科长上场。张焕新假意推辞了一番,便坐下来和王华打了对家。没想到,张焕新这边的牌始终处于劣势,勉强支撑了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

张焕新不服,要继续战斗,并说这局谁输了谁就得请客。新一轮厮杀异常激烈,最终陷入了白热化的拉锯战,直到下班号响起,也未分胜负。

赵利军来叫王华一起去食堂吃饭。

张焕新说:“急什么?等会儿我们赢了,他们得请我们吃晚饭。”

赵利军立刻心领神会,说:“那我也得算一个。”

终于尘埃落定,谁输谁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几个人空着肚子去院外饭馆果腹充饥了。

 

而此时,多功能厅里林韶锋正气定神闲地等待着各位的到来。

七点半,除张焕新、赵利军、王华之外,所有人都到齐了。

林韶锋拨通了赵利军的手机,那边乱嘈嘈的。

没等林韶锋开口问,赵利军便说:“林干事,今天下午科里加班,现在刚刚吃饭,我们吃完饭马上就去,你们就先开始吧。”

林韶锋说:“难不成你不当干事又回科里了吗?”

电话里静了下来,赵利军又说:“这不是王华加班了吗?”

林韶锋一字一句地说:“那就给你们二十分钟,吃饭足够了吧?现在是七点三十二分。”林韶锋不等赵利军回话,便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多功能厅里一片死寂,空气中已经弥漫了一丝火药味。所有人都知道昨天林韶锋挨批的事,莫不是今天他要有什么动作吗?

朱宏志掏出手机,偷偷给张焕新发了条短信,“老张,别闹了。”

周小周悄悄地走到林韶锋身边,低声说:“就这么干等着?有什么话先说吧。”

林韶锋想了想,关键人物没来,那自己准备好的一段话只好放在后面讲了。于是就把事先打印好的《某局舞蹈队训练守则》发给大家,说:“今天我们就是要整饬纪律,这个守则是我起草的,大家都先看一看,有什么意见现在都可以提,但今天一经确定,大家就要无条件地执行。七点五十二分准时表决。也就是说,如果迟到的几位到时还不回来,他们就只有遵守的义务而没有提意见的权利了。”

大家埋头看了起来。《守则》不长,不一会儿,大家便纷纷表示赞同。七点五十二分,正式举手表决通过。

张焕新、赵利军和王华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张焕新瞥了一眼会场,所有人都坐在椅子上,便从鼻子里发出了“哼”的声音,“这不还没开始吗?连李老师也没来,就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地催。”

赵利军却保持着他一贯的笑容说:“非常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既然人齐了,那就赶紧开始吧。林干事,你还坐着干吗,不要耽误大家时间了。”

林韶锋站了起来,“排练不急,你们也先请坐吧。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功,咱们今天就把刀磨得锋利些。”林韶锋心想,不能光叫你们磨刀霍霍啊!

“现在人到齐了,我们就正式开始吧。昨天晚上,陆主任严肃地批评了我,这件事我想不用我再细说,大家也都知道了。首先,我对前一段组织不力向大家作检讨,舞蹈队训练没有进展,我负主要责任。因为我是咱们这支舞蹈队的第一责任人,节目排练不好,我难辞其咎。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必须履行起我应该履行的职责,在排练过程中,没有什么团长、营长,在我眼里一视同仁。”

林韶锋扫视了一下全场,目光在张焕新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张焕新同志、赵利军同志、王华同志,很遗憾,你们没有在我宽限给你们的二十分钟之内赶到,经过舞蹈队全体三分之二以上的同志表决通过了《某局舞蹈队训练守则》,这就是我们此后排练大家必须遵守的纪律,请你们会后认真阅读并严格遵守。同时,鉴于你们迟到的行为发生在《守则》生效前,仅对你们提出口头批评一次,我们的考勤登记明天再正式开始。”

张焕新无所谓地笑了笑,从林韶锋的手中接过《守则》,看也没看就装进了兜里,“林韶锋同志,我可是最支持你的,出勤率算高的了。除了第一次训练,我因为班上有事需要处理没来,今天嘛,也是因为加班晚了,你总不能叫我们饿着肚子来跳舞吧?毕竟我们是业务单位,什么才是第一位的中心工作,你不会不知道,你也是从业务单位走出来的。再者,别拿着鸡毛当令箭,口头批评?哼,你有什么资格?”

林韶锋镇静地回了一个微笑,“张焕新同志,你还是好好看一看《守则》吧。我可以重申一下,如果业务部门发生突发情况,我没有非逼着你们来,但必须及时请假并在事前出示有效假条,说明事由,如果事前实在来不及的话,事后必须补上假条。那么,就请你们现在说明一下你们刚刚在做什么吧?”

赵利军忙打圆场,“林干事,张科长真的是在加班。你也知道,他是主管业务的副科长,比大家忙一点也是应该的。”

“真的吗?可据我所知,你们的张科长和王华打的是对家,第一局输得很惨,第二局你们张科长提议输了的要请客。赵干事,下班后你就在旁边观战,怎么会不知道呢?”相信吧,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没有打探不出来的情报,林韶锋怎么会搞不清他们今天的去向呢?

张焕新嚷道:“没错,我们是在打牌,怎么了?从三月底四月初,我就参加局队训练,篮球赛刚刚结束就又被你叫来这儿跳舞,可你是怎么组织的?与其来这儿无所事事,难道还不能让我们打会儿牌放松放松?”

“说得好!大家都有很多事,谁也不想整天来这儿泡着出工不出力。就说咱们朱工和刘工两口子吧,他们都参加了排练,把孩子一个人撂在家里,咱们就忍心成天耽误他们的时间吗?要说出勤全,就数周小周和刘刚,他们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他们就不想回家陪陪老婆孩子吗?咱们怎么能忍心成天耽误他们的时间?还有李老师,每天大老远地来给我们指导,咱们就忍心成天耽误她的时间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大家遵守纪律就是对他人最大的尊重,也是尊重自己。”

林韶锋以为张焕新还会继续反驳,但多功能厅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林韶锋想了想,继续说道:“我们是军人,不管是业务工作,还是政治工作,既然我们领受了任务,就要像战士听到号角一样,去冲锋陷阵,打个大胜仗回来。张副科长刚刚说他带队参加部篮球赛的事,的确,他为局队留在A级队立下了汗马功劳,在座的有朱工和周小周,他们也付出了汗水。局政委和陆主任专门慰问大家,给大家庆功,宣传科也出了简报,大家可能也都看到了。对此,我一直心怀感激,因为张副科长率队打比赛,分担了许多本来应该由我做的事。关于这次舞蹈队参加部里国庆文艺汇演的意义我不想在这里多说,但是影响绝不会亚于篮球赛。特别是对你们来说,能够走上部里的大舞台,在全部官兵面前展示你们的精神风貌,也许会成为你们终生难忘的记忆,难道你们不想去表现自己最光彩夺目的一面吗?”

张焕新似乎又找到了可以攻击一下的“瑕疵”,“别捧我们啦,我们跳一支舞就能成为明星?”

林韶锋并不怕他的再一次挑衅,因为他现在需要他们来激发自己的“斗志”,“是的,你们谁也不可能跳支舞就成了舞王、舞后,但是你们的面貌、你们的风采不仅仅代表你们个人,你们代表咱们全局的官兵,如果你们演砸了,大家会答应吗?”

赵利军一直不知如何插话,这时仿佛想起了什么,“林干事,你说上舞台光鲜亮丽,那你自己怎么不上?尽在这儿忽悠我们了。”

林韶锋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笑得很放松,“赵干事,就算我想上台,恐怕也不能上,因为我动作实在太难看了,这事可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大家都笑了起来,多功能厅里的气氛轻松了很多,有些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可林韶锋又恢复了刚刚的严肃,“你们十位,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是咱们局的门面、脸面。在这里,我想捅破一层窗户纸,这层纸我一直不敢触不敢碰,生怕会激化什么,但我想,大家毕竟要在一起训练,最起码要共同度过这一个多月的时光,说出来总比窝在心里疙疙瘩瘩的强。”

刚刚交头接耳的人也赶紧停下来,他们已经预感到林韶锋要说什么了。只是,有些话真的是不能说的。

“你们都是咱们局的文体骨干,这次借调宣传科,本不应该有我什么事。但是,为什么不是你们?我也不知道。我承认,对于这个岗位,我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事实就是,我来了。正如陆主任所说,如果我不能完成这件任务,我就不能胜任宣传科干事这个岗位,不用领导说,我也会自己收拾铺盖卷滚蛋。但你们想过没有,如果我们不能全力以赴、漂漂亮亮地演好节目,除了说明我没有本事之外,就能证明你们有能力了吗?毕竟你们也是参与者,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如果说宣传科科长的位子还空在那儿虚席以待的话,你们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继续刁难我,咱们大家一块儿玩完,还是和我一起打一个漂亮仗,为自己争取一点机会?”

在林韶锋的“彩排”里,此处会有反对之声,因为他已经把对手逼到了墙角,但他却无法预料会遇到什么样的抵抗。

然而多功能厅里鸦雀无声,只有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当然,跳好了,你也未必进得了宣传科,但是跳不好,你恐怕是永远也进不了宣传科!”

 

第二天晚上七点半,多功能厅里准时响起了《革命人永远是年轻》的乐曲声,李老师已经选好了舞曲,开始了她因人而异的编排……

一个多月后,某部国庆文艺汇演开场华尔兹《革命人永远是年轻》获得了一片掌声。林韶锋在后台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又一个多月后,欧阳脚伤痊愈,正排职干事也从部里回宣传科上班,宣传科科长一职仍旧空缺。

再一个多月后,林韶锋借调期未满,政治部内部调整工作,组织科调他参与组织专项教育活动。注意,这次不是借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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