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06期  
      实力
废柴的日常生活
魏思孝

 

广场舞

 

1

我坐在公园的石凳上抽烟,今天阳光很好,气温适宜,天空也很蓝。我给张顺打电话,打了两次都没人接。我从包里拿出水杯喝了一口,然后看着周围,人挺多的,有大人也有小孩。在我前面的不远处是个水塘,一个小孩坐在旁边玩,她的母亲在十几米远的地方站着,拿着手机在打电话。我盯着那个小孩发笑,然后又看了眼她的母亲,刚好她也正在看我,充满警觉性的眼神令我只好将脸上的笑容收起。

 

2

池塘对面的空地上有一拨人在跳舞,周围聚集着不少观看的人。我走过去,十几棵粗大的松树下面有许多石凳,人们或聚在一起打扑克或聊天歇脚。我找到一个空位,坐下来。身后有几个穿校服的学生聚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挺开心的样子,并不时发出响亮的笑声,吸引着我不时回头看她们,这引起了其中一个女学生的警觉,并将其传达给同伴。等我再次回头时,她们对我投以厌恶的表情。我急忙转回头,看着空地上。十几个人在跳那种简单的交谊舞,有男女配对,也有男男,也有女女。看样子他们都是些退休工人,音乐是激昂的革命歌曲,声音有点吵。一些人围靠在松树下面观看,我坐在后面视线受阻。我看了下四周,像我这种青年人为数不多。跳舞的人群中,有个妇女身材高挑,上身的衣服比较短,在起舞的时候恰好显露出腰杆,不得不说以她这种岁数,身材算是保持得不错。我把注意力集中到她的身上,她的舞伴是个秃头,年龄偏大,舞姿笨拙了些许,力不从心。这样一来,更加凸显出这位妇女舞姿的灵动。为了方便观看,我起身往前走,来到最前端。妇女的身体在阳光下是如此充满活力,使我有种要跟随她跳舞的冲动。我平时甚少活动,对舞蹈一窍不通,而这也许是我对她如此欣赏的原因所在。平心而论,妇女的舞蹈是业余水平,只是我以往都是在电视上看人跳舞,极少有面对面观看的机会,现实的冲击力可以忽略掉应有的瑕疵。为了将这一幕留存,我拿出手机,对准这位妇女,进行录像。阳光过于强烈,我将脸凑在手机屏幕前,两只手阻挡着光线,镜头中的妇女是如此投入,并没有察觉到有我这位略显狂热的观众。在我录到一分多钟的时候,音乐停止,妇女和舞伴分开,一边擦拭着额头的汗水,一边向我这边走来。镜头中,她与我四目相对,我慌忙放下手机,摁下保存键,当我抬头时妇女已经走到我的眼前。她的确挺高的,站在我的面前,视线与我齐平。妇女伸出手,把你的手机拿过来。我愣了下。妇女说,我让你把手机拿出来。我将手机装进口袋里。妇女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她的皮肤挺白的,只不过脸上布满了许多浅细的皱纹,若不是距离如此近,很难发现。我转身要走,妇女一把将我抓住,她的力道之大,使我差点摔倒。我说,阿姨,你这是干什么。妇女说,你刚才是不是拍我照片了。我说,没有,我只是看手机而已。妇女说,把你的手机拿出来,我看看。我说,凭什么要给你看。这时妇女的那些舞伴已经聚集过来,一副关切的表情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妇女见状,嗓门提高,看着我说,这个小伙子偷拍我的照片还不承认,我让他把手机拿出来,他还要跑。大家把目光落在我身上,纷纷质问,小伙子你为什么要拍照呢。我说,我看这位阿姨舞跳得不错,就拍了几张留念。妇女说,你看,我说得没错吧,那你刚才怎么不承认呢,还说你没拍。我说,对不起。妇女说,把你手机拿出来,照片删掉,听见了没有。我说,阿姨,没必要吧,只是你跳舞的照片,你跳的时候大家都在看,我真是觉得你跳得好看才拍的。人群中有个白发苍苍的大妈开口,小伙子拍几张照片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又不是见不得人。妇女制止住,态度坚决,不行,必须删掉,拍照又没经过我的允许。妇女的秃头舞伴指着我,让你把照片删掉,你听见没有。我说,你是谁,她老公吗。秃头舞伴说,你管我是谁,把手机拿出来你听见没有。他要翻我的口袋,我和他拉扯起来。众人将我们分开,秃头舞伴的脸部因激动抽搐起来,他用手指着我,我心脏不好,把我逼急,我死给你看。我笑起来,那你现在死给我看吧。他伸手要打我,幸好被人阻止。妇女推开众人来到我面前,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我说,什么干什么的。秃头舞伴被人拉到后面,我要弄死他,你们闪开。妇女说,别吵了。她问我,你说实话为什么拍照。我说,谁说我拍照了,我没拍。妇女说,刚才你都承认了,怎么又反悔了。我说,刚才是刚才,我没拍凭什么把手机给你。有人劝,这么点小事,就别计较了。妇女说,这怎么是小事,现在的年轻人你们还不知道吗,拍了照片回去还不知道传到网上什么地方去,这种人就应该好好教训一下。秃头舞伴在后面说,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还管不了这帮小逼崽子吗。我说,报警,赶紧的,我等着你。秃头舞伴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妇女冲过去,将秃头舞伴的手机夺下来,你别添乱了行吗。妇女回来,看着我,小伙子,我每天都在这里跳舞,如果你喜欢看,可以天天来这里看,为什么要拍下来呢,如果你想学的话,阿姨还可以手把手教你。我说,我对跳舞没兴趣。妇女说,那你到底要干什么,是私家侦探吗。我说,你想多了,我怎么会是私家侦探。妇女说,我和他只是单纯的舞伴。我说,我知道你们是舞伴。妇女说,真的没人派你来吗。我说,真的,你想多了。妇女的眼睛发红。妇女说,我退休了在这里跳舞是为了开心,你干什么要拍照呢。我说,阿姨,你别哭,我给你手机。我将手机递给阿姨,对不起,我录像了,我真是觉得你舞跳得不错,想留个纪念。妇女将手机递给我,你把刚才的录像删掉,行吗。我点头。我找到录像,要删除的时候,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我看着妇女,手机没电了。妇女不相信,拿过我的手机。这时,秃头舞伴从后面冲过来,从妇女的手中夺过我的手机并狠狠摔在地上,用力踩,边踩边说,拍,我让你拍,去拍你妈逼的吧。大家都愣住了,看着秃头舞伴即兴的舞蹈。我站在旁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秃头舞伴跳累了,弯腰喘息着。我询问周围的人,你们谁有手机,能帮我报警吗。

 

3

拿着秃头舞伴赔给我的钱,我去超市买了一条鲤鱼。出了超市,我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妇女,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侧脸看着她,发现她有个硕大的耳垂。我说,司机师傅你的耳垂真大,你肯定是个幸福的人。她哈哈笑起来,没钱有什么幸福。我说,你不能这么说,有钱不一定幸福,幸福是内在的,知足常乐,你性格肯定特别好。她笑起来,小伙子你这话没错,都说我脾气好,很少发火。中途司机问我,怎么有股腥味呢。我提了提手里的塑料袋,买了条鱼。司机笑起来,怪不得,什么鱼。我说,鲤鱼。司机问,你在哪里买的。我说,我上车时的那家超市。司机说,你以后最好别去那地方买东西。我问,为什么。司机说,我前天晚上拉了个客人,是那个超市的工作人员,他也是恰好喝多酒了,和我多说了几句超市的内幕,哎呀反正听起来恶心得要命,不过你既然买了我不应该说这些的。我愣住了,手里提着那条被开膛破肚的鱼,不知如何是好。司机安慰我,不过也许是他喝酒了胡说八道。我点头。司机又说,话说回来,现在吃的东西哪里有安全的对不对,我前几天看报纸,上面还说现在麻辣烫米线用的油都是殡仪馆里尸体焚烧后的尸油,你想一下多么恶心,死人的油,你都不知道这人是得什么病死的,黄不拉叽的人油喝到肚子里,不说了想想都要吐了。司机干呕了几声。紧接着,我打开装鱼的袋子,呕吐起来,因为早上没吃饭,胃里没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只是些发黄的胃液。司机见状,立刻打开车窗。吐完后,我盯着塑料袋,鲤鱼浸泡在胃液中。我歪头看着司机,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呢。司机说,我没想到你反应会这么大。我将鱼扔出车窗。过了一会,我后悔了,这么大一条鲤鱼,就这么扔掉实在可惜,我完全可以回去用水清洗下。

 

4

我让司机停车。司机说,二十五元。我拿出钱包递给她两张二十的。司机找给我五块钱。我说,我给了你两张二十的。司机问,不是给了我一张二十一张十块吗。我说,你记错了,是两张二十的。司机看着钱包,里面是一沓十几二十块的钱。她看着我,小伙子,你给了我三十吧。我说,是两张二十的,四十。司机熄火拉下手闸,我肯定没记错。我说,不可能。司机说,你肯定是刚才呕吐,脑袋有点晕。我说,不可能,我钱包里没有十块的钱。司机看了我几秒钟,用手揉捏自己的耳垂,你看,我的耳垂这么大,怎么会记错呢。可是这和耳垂又有什么关系呢。

 

能者多劳

 

这天,我骑着自行车去取快递,在凤凰镇路口陆超跳到我的车后座上。这发生得有些突然,我毫无防备,车子拐了几下,差点失去平衡跌倒在路上。我从车上下来,两只手放开自行车,盯着陆超。而他两只脚支撑着路面,看着我笑。声明一点,我并不认识他。陆超说,你怎么不走了。我有些紧张,问他要干什么。陆超说,我要去一诺路口,你载我过去。可是我不认识你啊。陆超报上名来,并说,现在不就认识了吗。他拍了下我的车座,快点走吧,我赶时间。我站着不动,盯着陆超。他收起脸上的微笑,你不上来,我自己骑走了。没有办法,我骑上自行车,陆超从后面搂着我的腰。我说,你松开手行不行。陆超松开手,问我去哪里。我说,去一诺路口的百世汇通取快递。陆超拍了下我的后背,太巧了,我也是。我没有心情和他进行交谈,便轻声嗯了一下。陆超问我取什么,我埋头骑着,没搭理他。一会,我感觉到后背衣服有个冰冷的硬东西钻进去,让我全身一颤。我回头看。陆超手里拿着一把手掌大小的水果刀,戳了几下我的后背。我说,你干什么呢。陆超说,问你话呢,你不吭声是什么意思。我忙说,没听见啊,你问我什么了。陆超说,你靠边停下。我猛蹬自行车,快到了。陆超戳了下我的后背,劲挺大的,一阵生疼。停下车,我说,你骑走吧。陆超说,我干什么要走。我说,自行车我不要了。陆超笑起来,误会了,我不抢劫。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我接过纸。陆超说,你打开,看看。我打开,是打印纸,上面写满了字。我扫了一眼,看什么。陆超眼睛放着光,你看完。我坐在路沿石上,看完纸上的内容,然后递给陆超。陆超问,看完了吗。我点头。陆超问,怎么样。我说,什么怎么样。陆超说,就是看了感觉怎么样。我抬头想了一会,纸上写的内容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说实话,我刚才太紧张了,虽然眼睛在看着字,但脑袋里空空的,在思索应该怎样摆脱掉眼前这个家伙。没办法,我只好再次夺过纸,看着上面的文字。陆超坐在我的旁边,我感受到他炽热的目光,对我来说,这过于煎熬。我抬头看着他,你这样我看不下去啊。陆超忙问,怎么看不下去,写得不好吗。我说,不是,是你在我旁边,我太紧张了。陆超会意,往边上挪了下屁股,问我,这样行了吗。我指着他手里的刀。陆超举起匕首,往我这边伸了下。我问,我不明白你要干什么啊,这是干什么呢。我语气中带着哭调。陆超说,你想多了,我就是想让你看看这张纸。我说,你用得着拿刀吗。陆超收起刀,这样行了吗。我伸出手,你把刀给我,我就看。陆超把刀递给我,你看吧。终于,我可以冷静地看纸上的内容。我说,这是个故事啊。陆超点头,对,我写的,怎么样。我抬头看着他那充满期望的眼神,清了下嗓子,你让我怎么说呢。陆超说,你怎么想就怎么说。我看着远处,一个摩托三轮车往这边开过来,逆行,速度很快。经过路口的时候,恰巧一辆汽车拐弯,躲闪不及,两辆车撞在一起。汽车的驾驶室这边撞到摩托车头,摩托司机顺势掉下来,趴在地上。我起身,跑过去。从汽车上走下一个中年男子,赶忙走到摩托车司机的旁边询问。中年男子有些不知所措。我跑过去对他说,摩托车逆行,不是你的责任。男子没注意我说话,问躺在地上的摩托司机,你没事吧,你没事吧,摩托司机不发一言。我指着摩托司机说,根本没撞到他,是他自己摔下来的,你放心好了。中年男子拿出手机给交警打电话。陆超拽着我的胳膊,走吧,不关你的事。我说,我是目击者啊。陆超说,交警会处理的。我对着摩托司机说,你快起来吧,别装了,根本没碰到你。话音刚落,摩托司机从地上弹起来,冲我过来。陆超急忙挡在我们中间。摩托司机指着我,肏你娘,有你什么事。我笑起来。中年男子放下手机,也过来拉架。陆超拽着我走开,说,你管什么闲事呢。他递给我一根烟。我们坐在刚才的地方,抽着烟。陆超问,纸呢。我说,不是你拿着吗。陆超说,我给你了。我说,我没拿啊。陆超说,我肯定是给你了,刚才你还在看。我搜了下口袋,的确没有了。陆超不高兴,他看着我。我说,算了不就是一张纸吗。陆超说,什么叫一张纸啊,那是我的小说。我说,你再写一份不就完了。陆超说,你说得很轻松啊,你以为小说这么好写吗。我说,不就是写字吗,有什么难的。陆超说,那你写个给我看看。现在,我写完上面的文字,陆超正在看。他的样子很认真,起码比我看他小说的时候要认真一点。我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拿着他的水果刀。

 

孙悟空看着远处

 

1

今天的情绪不太对,说不清楚到底什么原因。脑子有点乱,应该找点事干,喝点酒什么的。想到这里,喝酒的渴望越来越大。我平时没有喝酒的习惯,住的地方也没有酒。我可以去超市买几瓶回来独酌,但这显然无助于摆脱糟糕的情绪。我拿出手机先给李忠打电话,他正在上班,听到我喝酒的提议后,他说晚上没时间,要去趟外地。我问李忠去外地干什么,他没明说。我又给张顺打电话,他的家里。张顺问,最近在忙什么。我说没忙什么,问他是自己在家吗。张顺说,有几个朋友在。我说,那没事了。挂掉电话,我坐在沙发上抽烟,在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我问,是谁。对方问,你是王东吗。我说,是。对方说,有你的快递,你什么时候来取。我说,一会吧。对方说,一会是什么时候,你最好快点,我们四点钟下班。我说,好。现在是两点,坐公交车半个小时就到了,时间足够。我站在镜子前,发现脸上的胡须又长满了,显得老气横秋,头发也好几天没洗了,油乎乎的。将自己收拾干净后,我走出门。

 

2

站在路口,几分钟后公交车来了,人挺多的,没有座位。前面有个妇女往我这边看,我看了她一眼,她略显轻蔑地转过头去。我有点生气,她为什么要这样看我呢。我盯着窗外,感觉糟透了。下车后我点上一根烟,路边是个正在施工的写字楼。我边走边往工地看,这时一个姑娘从里面走出来,下身穿着紧身的黑色裤子,显得特别瘦。她走到我的前面,我盯着姑娘的后面看,这时路边蹲着一个男的也正在看这位姑娘。他大概注意到我在看他,有点不好意思,冲我笑了笑。等我回过神来,姑娘已经穿过马路,走远了。我经过男的,往前走了两步,折返回来,站在他的面前。男的抬起头看着我,面无表情。我说,你刚才看那女的屁股了,对不对。他神情立刻紧张起来,身体也从起先的松弛变得收紧,他盯着我的眼睛却没有作出回答。我问,你觉得那姑娘的屁股怎么样。男的站起来,一股怒火,你问我这些干什么。我摊开双手,别激动,我只是想和你讨论一下。男的歪头看向远处,我顺着他的目光,马路对面的公交站点有几个人,其中便有刚才的那位姑娘。我转过脸,发现那男的仍旧极目远眺,并将手放在额头处,眼睛眯成一条缝,表情十分认真。我问,看清楚了吗。男的瞟了我一下,继续看着远处。我只好扭过头继续看公路对面那个姑娘,直到公交车到站把姑娘带走。男的有些失落,他叹了口气,蹲在地上。我问,你刚才看得真够仔细,看清楚了吗。男的摇了下头,离得太远了。我说,你平时蹲在这里,能看到不少姑娘的屁股吧。男的笑起来,然后收紧笑容,问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我笑起来,纯属好奇。这时一个中年妇女骑着电动车经过,男的目光紧随着妇女。等妇女走远后,男的叹了口气,这个有点失败,不如刚才那位年轻的。我说,还可以,只是肥大了点。男的示意我蹲下来,这样观赏的效果更好,视线与屁股的位置平行。我蹲下,递给他一根烟。我们抽着烟,看着四周,路上没有行人,车来车往。我们聊了会天。他问我是哪里人多大了在什么地方上班要去干什么等等诸如此类,这些相互了解的初级问题令我相当恼火。我低着头笑起来。他问我笑什么。我说,在笑你问的这些问题。他说,这有什么好笑的。我只好坦言,我不想说。他问,你为什么不说。我说,我又不认识你。他说,你和我说了,我们不就认识了吗。我说,可是我为什么要和你认识呢。他不再说话。我看着他,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有些愤慨。我们就这样坐了一会。然后他站起来。我问,你要走吗。他说,不然坐在这里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你。我站起来,我也要走了。我往前走了两步,发现他并没有走,而是重新蹲下来,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

 

3

我来到取快递的窗口,一个女的坐在里面。我说,取包裹。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叫什么名字。我说,王东。她递给我一个本子,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让我从中找出自己的名字。我迅速看,名字太多了,有点晃眼。我扫了几遍,没发现自己的名字。我说,没有我的名字。她说,你不会翻着看看吗。我往前翻了一页,找到自己的名字。我指着名字给她看,名字前面有个数字。她拿过本子,看着数字,离开座位。一会,她手里拿着包裹,从窗口递出来,要求我在单子上签名字。我拿过包裹,转身就走。女的在后面喊起来,你还没签名字呢。我没有回答。女的追出来,一把拉住我。我看着她,你干什么。女的说,你把单子给我。我说,什么单子。女的说,包裹上的单子,给我。我说,不给你。女的拽了下我的胳膊,你为什么不给我。我说,不想给你,怎么了。她气得快要跳起来了,质问我为什么不给。我说,你刚才的态度不好,你知不知道。女的说,我态度怎么不好了。我说,你看你说话的口气,我欠你的吗,你这叫态度好吗。女的说,你不给我单子就跑,我还要对你笑脸相迎吗。我说,那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不给你单子呢。女的问,为什么。我说,因为你刚才的态度不好啊。女的说,我刚才怎么态度不好了,你倒是说说。我说,先不说刚才,你现在这是什么态度呢。女的看着我,不说话。我说,你看什么,要把我吃了吗。突然女的蹲下来,两只手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我被吓到了,看着旁边,时而有人经过并将好奇的目光投向我们,这让我感觉到浑身不自在。我蹲下来,你哭了吗。她没有回答我,只是在哭。我用手碰了下她的胳膊,你没事吧。她忽地站起身,脸上挂满了新鲜的泪水,声音颤抖着,单子我不要了,你留着吧。说完,她转身走。我快步走过去,跟着她,将单子撕下来,递给她。她径直向前走,没有拿单子。我站住,看着她走远。

 

4

我拆开包裹,将包装和单子一起扔进垃圾桶里。我边走路边翻看书,有个人喊我。我回头,是蹲在路边看屁股的那个男的。我走过去,你还没走吗。他说走哪里去,又问我去干什么了。我拍了下手里的书,取书。他问,什么书。我说,就是一本书。他问,能让我看一眼吗。我把书递给他。他看着书的封面,怎么没有书名呢。我指着封面的上方,不是在这里写着吗。他问,这是什么书名啊。我说,W111M。他说,名字真奇怪,写的什么东西。我说,写的都是些梦,一共111个梦。他笑起来,翻开书,居然有这种书。我说,是啊,你也可以写的,就是将自己的梦记下来。他说,我做的梦醒来就忘了,也不知道到底做没做梦。我说,我做的梦倒是都记得,不过记不清楚,也从没写下来。他问,这是谁写的。我说,乌青,你不认识。他将书翻到一页,非常仔细地看起来。我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一会,他哈哈笑起来,抬起头对我说,这个家伙做的梦真奇怪。我凑过去,他看的是乌梦记078。他又翻到另外一页。我说,这个家伙和你有个共同点。他问,什么共同点。在问的时候,他的眼睛并没有离开书,这说明他的确看进去了。我说,你们都喜欢在街上看姑娘,盯着人家的屁股看个没完。他说,原来这个乌青也是个流氓呀。我点头,对呀,对呀。他笑起来。我继续说,而且他还非常喜欢跟踪姑娘,我觉得你以后也可以这样,不要只是蹲在这里看,如果碰到心仪的姑娘,可以跟踪看个痛快。他抬起头看着我,表情恍然大悟,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然后他低下头,继续看。

 

5

有个网上认识的姑娘约我到A地(一个小城市)游玩,我犹豫了两天(主要是没钱),然后坐上火车去了,见到了那姑娘,我在她所住的一个家庭旅馆住下,她说她明天就要走了去B地,我说那我也去吧。她说好,但似乎有点不乐意。到了B地(貌似一个森林公园),我发现她原来约了另一个男的在B地,他们在一起玩不太搭理我,我感到有点沮丧。后来他们说要去往C地,我说那我回家了,于是我独自返回A地,还是住在原来的家庭旅馆,准备第二天回家,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我就生病了,起不来床,旅馆的一位义工姑娘细心地照顾我,喂我吃药什么的,还跟我说了不少约我那姑娘的坏话,还说她忽悠了好多男的。我说这很正常,那些男的傻,活该。她说,可我觉得你不傻呵。我说,我是最傻的那个。

过了三天,病愈,我收拾行李准备走,这时候我感到有点疑惑,这对我只是一次短途旅行,为什么我的包这么大里面东西这么多,不亚于我今年连续十个月旅行所带的行李规模。义工姑娘帮我收拾,她说你火车票买了吗?我说没有去火车站买,她说那你可能买不到当天的,我说不管怎么样我必须得走了。好不容易我收拾好,费劲地背上大包,正要走,她叫住我说,这是你的吗?我看是一双登山鞋,确实是我的,但我根本不记得我有带这双鞋来。(我带这么多鞋来干吗呢?)然后我放下包,包已经很满了,我把鞋绑在包外,然后再次背上包,正要走,她又说,这是你的吗?

是一件毛衣,我确定这是我的毛衣,尽管我从不穿毛衣也没有毛衣,我放下包,打开包使劲把毛衣塞进去,费了大劲儿总算塞进去了,然后我背起包,正要走,听到她说,这是你的吗?是一条内裤,这是我刚买的内裤,我确定我没有带它,它应该在家里,而此刻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手里?这时候有个男人进来,向我推销一款手机,说配置如何如何高端价格又便宜,我说看起来是不错,但我不需要。他说,你先别这么早下结论,你一定需要,你迟早会需要的——如果你没有那么早死的话。(乌梦记078

 

6

天色黯淡下来。我说,我要走了。他说,再待会,我快看完了。我说,我真的要走了。他说,你着什么急,我还有十几页就要看完了,你不能等一等吗。我说,等会没有公交车,我只能打车回去。他说,没关系,我可以骑摩托车送你回去。我说,还是算了,我现在坐公交车还来得及。他合上书,盯着我,有些不高兴。我说,你把书给我,我要走了。他盯着我,眼睛有些空像是在思考些什么。我问,你在想什么呢。突然,他放了个屁,整个身体松弛下来,嘿嘿笑。我捂住鼻子站起来躲到一边。我说,我要走了。他说,你等我看完这本书不行吗,就差这么几页了。我说,你要是这么喜欢看,可以买一本。他说,我一会就看完了,为什么非要买一本呢。然后他问我住在什么地方。我没有回答。我看着他,心生怒气。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手机,问我,附近什么地方有药店。我说,你要干什么。他说,我母亲肩膀疼,让我给她买膏药。我说,人民医院旁边有个药店。他说,人民医院在哪里。我说,你不是本地人吗。他说,不是。他指着身后的工地,声称是在里面打工。我问,那你为什么不去工作呢。他说,今天没心情。我说,前面两个路口是妇幼保健院,那里应该也有膏药。他说,你和我一起去吧。我说,为什么。他说,我不太认识路。我有些犹豫。他说,你不和我去,这本书我就不给你了。他将书放进衣服内侧的口袋里,表情坚决地看着我。我点点头。一会,他从工地里将摩托车推出来。

 

7

快到妇幼保健院的时候他问我,我母亲没来,怎么买药呢。我说,你就说你的肩膀疼,让医生看一下,拿膏药就可以了。他说,可是我的肩膀不疼呀。我说,你不会装一下吗。挂完号,我和他来到二楼的疼痛科。快要下班的点,病人不是很多。他走进去。我站在楼道里等。突然我有点尿急,去找厕所,一个护士告诉我厕所在一楼。我下楼,上完厕身体顿时轻松了许多。我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盯着挂在墙上的电视看,没有声音只有画面。看了一会,感觉没什么意思,大厅里有些空荡。我平时很少来医院,这不是说我有多么健康,相反我一直有个问题,经常感觉到胸闷,而且侧姿睡觉会把自己憋醒,可能是心脏有点问题。这种状况有三四年了,我想过检查一下身体,但始终没来。如今我身处医院,应该一探究竟。我挂了心脏内科,坐电梯来到四楼。走进办公室,医生是个男的,有点秃头。他问我,你怎么了。我将自己的情况详细说了一下。医生问,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我说,三四年了吧。医生问,只是胸闷憋气,没有其他的吗。我说,偶尔还会疼一下,特别疼,几秒钟后又不疼了。医生一脸轻松,应该没什么大事,都三四年了,如果有问题的话,你早就死掉了。我说,用不用拍个片什么的。说着我将胸口的衣服解开,露出胸膛,要不你帮我听一听,心脏跳得正不正常,有没有杂音。医生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和我拉开距离,用手梳理了下他那仅有的几处头发,没事的,不用听。我说,还是拍个片看一下吧,这样我放心。医生看了下手表,快要下班了,没事的,都三四年了,你不用想太多。我说,还是看一下吧,我好不容易来一次。医生笑起来,这么长时间你怎么才想起来要检查呢。我说,我怕万一是大病,突然死掉。医生站起来,示意我出去,我要下班了,你要真想检查,改天早点来,三四年你都挺过来了,还差这几天吗,对不对。医生将我推出办公室。

 

8

我坐电梯来到二楼,医生正在锁门。我问,刚才那个男的呢。医生说,你朋友已经走了。我来到大厅,没有找到他。我走出门诊大楼,发现他的摩托车已经消失不见。我走到公交站点,恰好赶上最后一班车。我上车,半个小时后回到家。晚上我躺在床上,想到下午他伸手张望姑娘的姿势,像极了孙悟空看着远处。这个联想令躺在床上的我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心脏一阵刺痛。

 

你好像有话要说

 

1

我迫不及待把小说的结尾告诉你们,所以这一段其实是最后一段。银行已经下班,我走进自动取款机的小屋子,冷气还开着。一个男的站在自动取款机的前面,我走到角落里,用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汗珠。男的回头看了我一眼,对我说,你先用。我说,我不着急。男的从机子前走开,让给我。我走上前,将卡放进机器里,输入密码,查询余额。我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发现刚才那男的站在我的后面,眼睛正往取款机的屏幕上看。我推了他一把,你看什么呢。男的笑起来,你卡里没钱啊。我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男的说,没钱你来这里干什么呢。我本以为卡里会有几百块钱的,没想到一分钱也没有。可能过几天卡里就有钱了,我此行的目的只是一探究竟。但是谁给我打钱,我没必要告诉你们,更没必要把这些情况对面前的这个男的细说。我应该过去把这男的踹走,可是穿着拖鞋不方便打架,所以我要忍耐一会。想这些的时候我看到离我不远的地方有个铝合金造的垃圾桶,不是特别重,但是打在人的头上肯定挺疼的。事态严重时,我就用它打人。男的问我在想什么。我回过神来,看着他。他的表情很愉悦,没钱你来这里干什么呢。我说,你什么意思。男的说,我的意思是,你没钱来银行干什么呢。我上下打量这个男的,他穿着普通,身材均等,目测比我还矮一点,身上挎着一个黑色公文包。我看不出这人是干什么的,但肯定比我有钱。难道这就是他质问我的理由吗,这就是他如此自信的来源吗。这男的瞧了我一眼,往门口走。我提起垃圾桶,追上去。这男的回过头,用胳膊挡住,顺势打开门跑出去。就在我准备追出门时,男的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把家用的菜刀,看样子是新买的,没用过。我慌忙退回屋内,拽住门。我和他隔门相望,他用菜刀在玻璃上砍了几下,凶得要命。还好,玻璃没坏。他冲着我喊道,你他妈的怎么这么穷呢。我用力拽住门把手,眼睛在他挥刀砍玻璃的节奏中一眨一眨。我很害怕,这个家伙简直是丧心病狂。后来他累了,但没有打算离开。我说,你不走我报警了。他拿起菜刀又砍了一下,我笑起来。此时,我看到外面街上,一个大妈走过来,眼睛盯着我们看。男的顺着我的眼睛看到他身后的大妈,他举着菜刀喊道,看什么看,老不死的。大妈小跑起来。我笑起来,男的回头看着我,跟着笑起来,紧接着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我敲了敲玻璃,怎么了。男的一边哭一边说,你不是要报警吗,还等什么呢。我说,你哭什么呢,是你要砍我,又不是我砍你。男的哭着说,我第一次抢银行,银行下班就算了,可你为什么这么穷呢。我还能说什么,我诚恳地对他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这么穷,都怪我连累你了。

 

2

去银行取款机查余额,本不在我的计划之中。当时的情况是,我走在街上,天很热。一个穿着花长裙的姑娘走在我的前面,我跟在她的后面。我手里拿着一根烟,看见美好的事物我就想抽烟,权当是助兴。一个清洁工蹲在路边,他看长裙姑娘的时候,我正好看他,他盯着姑娘的背影,眼睛是在欣赏美还是充斥着欲望,这我不确定。但我宁可相信男女之间的欲望之火在他的心里燃烧了那么一下,最好能将他瘦小干瘪衰老的躯体烧热。怎么说呢。我看着他专注的眼神,心里有点酸和胀。谁说他不是多年之后的我呢,在繁琐的俗世中放松一下。清洁工察觉到我在看他。本来我手里的烟快要抽完了,按照平常我会随手扔在路边,但他看着我,我有点不好意思扔,只好又抽了一口。这一口让我觉得难受,口腔干燥和苦涩。我继续跟着姑娘走,路过一个垃圾桶,我把烟扔进去。到了路口,姑娘去了东边,我往西边走,过了十字路口。我接了个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说快了。说这话的时候,我抬头看见一个男的从一辆车上走下来朝身后的另一辆车走去,可能是碰见了一个朋友,他走的时候脸上堆着笑并且朝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我也刚好在看他。我们都看见了对方,对视一瞬间之后,我们同时转移视线,我装作没看见他,仍然拿着电话说些什么,其实电话早就挂了。我往前走,尽量不看两边,但我还是有意用余光观察了一下,车子没开过来。我加快步伐,由于紧张身上顿时出了许多汗。我用手擦额头上的汗珠,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汗太多了我根本擦不过来。我戴上眼镜,看见路边的银行,二话不说就钻了进去。其实这个银行和我的银行卡不是同一个银行,我觉得挺别扭的。刚才这个男的我认识,叫杨旗。我的一个哥们和杨旗是拜把子的兄弟。我这个哥们高中没上完就辍学了,在社会上混,认识了挺多人。十六七岁的人,混不大,无非就是打架喝酒然后再让姑娘怀孕。我和杨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暑假,他当时带着一个身材矮小练柔道的姑娘。两个人一直在打闹,挺亲密的。下一次见面我问哥们杨旗和柔道姑娘的事情,哥们说两个人已经分手了。其实当时杨旗有女朋友,柔道姑娘知道后,又吵又闹。那时候杨旗又瘦又黑,专业是模特,后来大学没考上,具体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再后来见他,是我大二那年的暑假,杨旗已经成了一个黝黑大胖子,这天是他的生日,本来我不会去的,是我那哥们把我喊来的。那次生日宴会吃得我很难受,我不喝酒也不喜说话,除了我那哥们其他的人我都不熟悉,枯坐了几个小时我实在受不了就提前走了。真是他妈的没意思透了。总体来讲,我哥们认识的那群人,在我看来都很没意思,当然他们认为我也没意思。每次和他们见面后我都想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但很奇怪,隔上一段时间总有机会碰见。杨旗是石化子弟,独生子,家庭条件不错。或许是因为这个,他身上那股娇生惯养出来的劲我很看不惯。我大学毕业之后又和杨旗在饭局上见过一面,具体因为什么我忘记了,我喝可乐他喝啤酒,我们连干了好几杯,后来他提前走了,走的时候脸上不高兴。我管他妈的,当时在场的还有我一个最好的哥们,不是杨旗的拜把子兄弟,是我另外一个哥们。我们两个都不喜欢饭局的气氛,散场后又另外找了个小饭馆喝酒,后来喝醉了,在路边的草坪上躺到第二天清晨。这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当时厌烦的事情现在都消失了,可是又有了新的烦恼,社会在我们的眼中从来没变过,我们存在其中,越来越像是多余的。这当然不是我自己的体会,在杨旗的眼中大概也是如此。我大学毕业后,杨旗在批发市场开了个卖儿童玩具的门头,当时我和另外一个哥们在批发市场那里摆了十几天的地摊,杨旗女友还在我这里买过东西,我按照进价给的。后来听说杨旗和这个女友,也分手了。除此之外我听到有关他俩的边角料还有,这个姑娘为杨旗堕胎数次。三年前我路过批发街,杨旗的店已经不干了。当时我走过他店门口,发现已经改弦更张时,心里大舒了一口气。我真的担心碰见他,说些没意思的客套话。我和杨旗的关系就是这样,泛泛之交,泛到就像刚才在大街上碰到也会视而不见。当然杨旗和他那拜把子的哥们的关系也不是稳如磐石,很早之前两个人就闹了点矛盾,我哥们多次在我面前说,一辈子都不会再和杨旗来往,但每次我见到杨旗都是他喊我去。后来我发现哥们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在酒醉的状态。除去今天这次见面,上次见面我倒是对杨旗的态度有了改观。差不多还是我们这帮人一起喝酒,天已经很晚了,杨旗因为开车没有喝酒,是他送我回的家。在回去的路上,我坐在杨旗的旁边,拍着他的肩膀说了很多话,简直可以用相谈甚欢来形容,你要知道我们断断续续认识差不多十年了,加起来说过的话也没超过十句,但那天晚上在杨旗的车子里,我们说的话够十辈子了。只是我们究竟都说了些什么,直到现在我一句也想不起来。

 

3

母亲跟腱断裂,我在医院陪护。下午喝药的时候,母亲说医院里的水不好喝。我下楼去买水,回来的时候。母亲问我怎么去了这么久。我笑着没说话。母亲说,我想给你打电话没打。我问,你为什么不打呢。母亲看了我一眼,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我要是给你打浪费电话费。我说,反正我给你交话费,你怕什么。母亲说,你的钱不是我的钱吗。我把手里的两瓶水递给母亲,你喝冰的还是常温的。母亲说,随便。然后她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过了会我凑过去看着她笑。她睁开眼问,你笑什么。我说,你知道刚才我干什么去了吗。母亲说,你想说就说,不说拉倒。我看了眼四周,其他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我小声说,刚才我下楼,电梯出现故障,我在电梯里困了二十分钟。母亲来了精神,看着我,骗人吧。我笑起来,是真的,你想听吗。母亲躺下,闭上眼睛,不想听。我说,不听我也要和你说。电梯快到一楼的时候发生了强烈的晃动,电梯的显示屏瞬间从一变成了一团红。还好灯没灭,我拿起应急电话按照上面贴着的数字拨过去,36574。对方是个女的,我说,电梯坏了,我困在里面了。对方很紧张,大声问,哪里的电梯。我说,住院部。对方问,住院部哪边。我想了想,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对方安慰我,别害怕,我这就过去。我说,好的。然后我在电梯里等。很快这个女的过来,敲了敲电梯门,我听到声音把耳朵贴在上面。她问,里面只有你自己吗。我说,对。她问,里面灯还亮吗。我说,亮。她问,里面空调还吹风吗。我说,吹风。她说,那好,你往后退,我这就喊人。我说,好的。我站在电梯里,四处走动,看着上面对医院的介绍,文字冷冰冰的。我没看几行,就不想再看了。有人敲电梯门,我凑过去。还是刚才的那个女的,她说,你别着急,人十分钟就到。我说,好。她又说,你别害怕。我说,不害怕。我还听到外面有人问,电梯怎么了。那女的说,电梯坏了,有人在里面出不来。我笑起来。我沿着电梯走了几圈,在想电梯所停的位置,会不会是在两层的中间。这让我联想到电影或者是那些社会新闻,在我爬出的过程中,电梯急速上升或者下降,我的身体被切割成两半。这不太可能,电梯没那么锋利,我的身体只会被挤压,然后口吐鲜血。幸好这是在医院,我会第一时间得到救治。但这又能怎么样,赢得了救护的时间吗。我拿出手机看时间,才过去十五分钟。如你所知,五分钟后工作人员将电梯门打开,我跳下去并对围观的人群说了句,谢谢。然后就走开,去买水。但是我没有直接买水,这都是因为我在医院的门口看到了一个穿花裙子的姑娘,我跟在她的后面,越走越远。我说的这些都是我困在电梯里没有想到的事情。现在我困在电梯里,我看着四周,逐渐熟悉了周遭的环境。与此同时,我设想被救之后要对他们说的话。想完这些,门还没有打开。我把耳朵贴在贴墙上,什么都没有听到,太安静了。内心深处发出一股声音,你终于和世界脱离了关系,千万别出去。

 

去美国当司机

 

1

起床的时候临近中午,天有些阴,不过温度适宜。我洗了洗脸,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浏览网页。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电脑前,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这基本上是一种习惯,最主要的是我没想好除此之外还能干些什么。房间里还有些没看的书,但是翻几页就没再继续看,不刺激。必须要承认的是看书让时间过得缓慢,上网会让时间过得快一点。肚子有点饿,我找了点东西吃,然后点上烟继续上网。新出了几个电影,我将身体陷进椅子里,准备好好看。刚出片头,电脑的屏幕暗了下来,停电了。我在电脑前坐了一会,电没有来,估计一时半会来不了。我有点不知所措,干点什么好呢。我站在书架前,抽出一本书躺在沙发上看,看了没几页眼睛发涩。我闭上眼睛平躺着,感受着自己的呼吸,睁开眼重新拿起书,点上一根烟继续看。口干,水都喝完了。我穿上鞋,出门。

 

2

最近我总是感到口渴,可能是因为抽烟或者是春天到了。经过银行门口,走进去,取款机前面有个女人,我站在后面等。我歪头看大厅,几个老人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纹丝不动,一个保安站在门口,眼睛往我这边看,我和他对视了一会,将目光转向别处。前面的女人办完业务,转身抬头看了我一眼,立刻把手里的东西往口袋里放。她走出去,我回头扫了一眼她的背影,她显得有些紧张。我将卡插进去,查看余额,一分钱都没有。我又换了一张卡,查看余额。在等待的间隙,我感觉到无望,并审视了自己,我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呢,明知道卡里不会有钱,为什么还要去查看呢,像是要主动接受一次失望。就在这时候,屏幕显示卡里有八百块钱,我愣住了,没错,的确如此。我果断将钱取出来,拿在手里数了数,它们是崭新的。我取出卡,往门外走,边走边想这钱是怎么回事,是从哪里来的呢。我站在门外,看了会天,脑袋有点沉。我坐在台阶上,点上一根烟,思索这钱怎么来的。银行保安走到我的面前,问我在这里干什么。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我说,抽根烟。保安问,来办理业务吗。我说,取钱,刚取完。保安问,你不舒服吗。我说,没有,我就是坐在这里想点事。保安问,想什么事。我说,我的卡里多出来八百块钱,莫名其妙啊。保安笑起来,这是好事,有什么好想的。我说,可是我不知道这钱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多了八百,而不是八十或者八千呢,你不觉得奇怪吗。保安笑起来,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多了钱,又不是少了钱。我说,可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怎么让我碰到这事了呢。保安问,要不要我帮你问下。我站起来,不用,真不用。保安说,还是问一下吧,有可能是系统出错了。我拽住保安的胳膊。保安看着我,你干什么。我说,不用问。我看着银行大厅,里面等着办理业务的人这么多,不用麻烦了。保安说,怕什么,问清楚了好,省得你想不明白。我拍了下脑袋,我想清楚了。保安问,你清楚什么了。我说,我知道钱从哪里来的了。保安问,哪里。我说,稿费,是个杂志的稿费。保安问,你确定吗。我忙说,确定,十分确定。

 

3

我走在街上,怀揣着八百块钱,心情愉悦。至于这钱是从哪里来的,既然实在想不出来,那也没办法。我在想是不是去超市买点东西,比如肉或者是排骨,啤酒也可以。这样想下去,发现需要买的东西还挺多。我还想买点茶叶喝,我已经很久没喝茶了,春天适合喝点茶,这样不容易上火。真是挺奇怪的,没钱的时候也没发现自己需要这么多东西,而且细算下来,八百块钱也不怎么够花,如果我手松一点的话,甚至可以立刻花掉。我站在街上,心情很是沮丧,本来多了八百块钱可以高兴一番,只是这让我意识到穷困这一现实。我低着头往前走,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回头,是一个妇女。我感到厌恶,这和她妇女的身份没有任何的关系,如果她是个少女,我也会投掷以相同的表情。没等我表达心中的不满,妇女首先开口,她伸出手往街边一指,你不去里面看看吗。我顺着她的手往后看,是家药店。我问,去干什么。妇女说,买点药啊。我好端端的买什么药呢。妇女说,春天容易上火。说完这句话,妇女挺起胸膛往前走去。我留在原地,简直是莫名其妙。我盯着那家药店,门口围着不少群众,有几个姑娘拿着喇叭在促销。

 

4

药店里面人不少,我看着货架上的药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走过来,你要买什么。我说,随便看看。她说,今天搞促销,所有药品打九折,你要不要看一看。我说,我没有病。她说,没关系,今天没病,以后肯定会生病的,到那时我们就不促销了,你不如今天就预备点药,会用得着的,对吧。我笑起来。她问我,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我说,对,挺有道理的。她说,所以你还是买点药吧,感冒药消炎药什么的,还有维生素钙片,对身体没坏处。这位工作人员从外观的成熟度上来讲,应该是位少妇,当然这是我的推测。她一边说一边引导我往前走,我跟在她的后面,发现她的身体在白大褂的包裹下,臀部鼓鼓的。请你们要相信,我不是下流之人,只是这位少妇的身材过于出众。我将目光移向别处,她回头看了看,确保我尾随其后并没有遁形。在少妇的带领下,我来到了一个货架前。她问,你看需要什么,我给你拿。我弯下身子,目光扫着标价牌,心里暗自发骂,怎么现在的药都这么贵了,十几块都是最便宜的,几年不生病的我当真是与药品市场脱节了吗。少妇手里拿着一盒药,对我说,这盒药平时二十五块,现在只需二十二块五,而且它疗效快没有副作用纯中药制剂,怎么样,来一盒吗。我摇头。少妇问,怎么,不满意吗,还是价格不合适。我笑起来。女士跟着笑了下,你笑什么,我是很认真的,你看我的样子像是骗人吗。我说,不像。少妇又引我向前走了几步,拿起另外一盒药,这个,健肾补气的,我可以给你个内部价,八折,腰酸背痛吃这个很管用,我男人一直吃这个。我问,你看我的样子像是肾虚吗。少妇问,要我说实话吗,你的脸色不是太好,泛黄,而且你说起话来有气无力,这在医学上叫中气不足,你晚上睡觉肯定盗汗吧,不要不承认了,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个样子吗。我摇头。少妇说,肾血不足,肾虚,这个问题你可别小看了,长此以往容易发展成肾炎,严重的会肾积水,你正在血气方刚的年纪,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女朋友想一想。我打断她的话,我单身。少妇顿了下,所以我才推荐你吃这个药,你这个样子怎么能找到女朋友,年轻人应该精神点,你看你现在和个老头似的,你平时不锻炼身体吧,我们都是成年人就说点私密的吧,现在的女人多么势利,你如果没钱就要有个好身板,两者取其一,如果你什么都没有,长得又一般化,怎么会有女人和你相处呢。我有点生气,闷住不说话。少妇问,怎么样,买一盒吧。我说,我想想。少妇有点急眼了,提高嗓门,你还想什么呀,我刚才说的话你都没听懂吗。我看了下四周,店里的其他人都在忙自己的事。从来没有碰到这种场面,让一个少妇逼迫得进退两难。我身上是有点钱,但并不打算吃药补肾,对我来说这太高级了点。眼前这个少妇用急迫的眼神看着我,使我有种她等我脱光衣服的错觉。我用手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那盒药,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如你所知,我没有女人,不过我在性生活上也不是特别渴望,既然如此我把自己的肾调养得那么好有什么用呢,肾虚有肾虚的好处,让我对房中之事有心无力。少妇打断我的话,开始训斥我,你这样想完全是不对的,你要积极点,不要摆出一副无可救药的样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向你推销这盒药是赚你的钱,我告诉你,我是拿提成,但我也没必要为了那几块钱和你白费这番口舌,我完全是设身处地为你着想,你没有女人就要从根上去解决这件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一直都有早泄的毛病吧,你之前有过女朋友,却从来没有让她在性这方面满足过,我说得对不对,你不用不好意思承认,讳疾忌医是错误的,你念过书这个道理应该明白。我说,大姐,你别说了,我买了。少妇眉开眼笑,这就对了,这人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你拿两盒吧。我点头。少妇说,还有一盒,你等会,我到库房给你取去。没等我说话,她已经走远了。我拿起药看了下外包装,然后放下。我看了下四周,没有人注意到我。我走出药店,环顾四周,越走越快。我听见少妇在后面喊,只好加快脚步。

 

5

我在路边买了几个肉包子吃,里面的油太多,吃得有点恶心。我走进超市,拿了点肉和啤酒,我想了下还应该买什么,终于想到一个,刮胡刀。现在的这个用了半年多,刀片有点旧了,总是刮不干净。其实我只是需要刀片,刀柄不需要。可都是刀柄和刀片一起卖,我有点犹豫。最终我还是买下。付钱后,我走出超市。时间还早,还能干点什么呢。走过几个路口后,我想起来没买茶叶,改天再说吧。可这样一想,喝茶的欲望更大了。我点上一根烟,抽了没几口,干呕了起来。这让我意识到今天到此为止还没有大便,实在是没地方可以去了,那就回住的地方吧。走到敬老院的门口,碰见一个女同学。她看到我表现得十分吃惊,张大嘴巴,哎呀怎么是你啊。我有点不好意思,笑起来,去超市买了点东西,你呢。她说,我刚好要去超市,真巧,要不要一起去。我给她看了下手里的购物袋,我刚从超市出来。她笑起来,哎呀,我有点激动。笑完后,场面有点尴尬。我说,没事我先走了。她说,那好,有空再见。别过。其实我可以和她一起去超市买包茶叶,只是我连她的名字都忘记了,这一路上能说些什么呢。她的外观和上学那会不太一样,整个人胖了许多,可能女人婚后都发福了,若不然就是她已经生了孩子。想这些干什么,和我又没关系。我歪头看敬老院,在大门里面几个老人坐在一起,向外张望着。我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我,彼此的脸上没有表情。我停下脚步,看着他们。老头们纹丝不动,感觉被人点穴了。我冲他们招了招手,无济于事,他们仍旧保持着原有的姿态。这时手机响了,是张顺。他问我在哪里。我说,在敬老院门口。张顺说,你跑敬老院干什么。我说,路过。在电话中我对张顺说了下银行卡里多了八百块钱这件事,张顺很兴奋同时反问我怎么会这样。我也不清楚。张顺说他正在来的路上。我说,刚好我买了啤酒和肉,我们可以一起吃。挂掉电话,想到过会能和张顺一起喝酒,我笑了起来。

 

6

 

电还没有来。我躺在沙发上喝着啤酒等张顺,几分钟后他来了,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我问,你怎么这么高兴。张顺说,替你高兴,多了八百块钱。我笑起来,真是奇怪,想不明白。我递给他一瓶酒,然后我们两个坐在沙发上,边喝酒边吃熟肉。张顺把一块肉送进嘴巴里咀嚼了几下后吐在地上,问我,肉在哪里买的。我说,超市,怎么了。张顺说,不太好吃。我说,你要求太高了。张顺将一块肉用手指夹起,不是我要求高,的确不太好吃,你闻闻。我凑过去闻了下,没发现有任何问题。张顺说,你没闻到有股臭烘烘的味吗。我摇头。张顺将肉扔进垃圾桶,别吃了,坏了。我将肉从垃圾桶里捡起来,你不吃我吃,你扔掉干什么。张顺和我争抢肉,真的坏了,你怎么不信呢。我将肉夺过来,摔在地上,这是我的肉,要扔也是我来扔。张顺发觉我生气了,没再说话。我坐回沙发,端起酒瓶,因为愤怒手在发抖。张顺在旁边笑起来。我说,你笑个屁。张顺笑着说,好了,别生气,我来找你有正事。我问,什么事。张顺说,我有个亲戚在做劳务输出,其中有个项目是去美国当卡车司机,一年十几万,你想不想去。我看着他,美国,太远了吧。张顺说,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怕什么。我说,语言不通。张顺说,那边都是中国人,怕什么。我说,我又不会开车。张顺说,可以学,你又不是明天就动身去美国,还有时间。张顺特别想去,想拉着我一起去。我问,一年十几万是美元还是人民币。张顺说,当然是人民币了。我想了想,那就是两万多美元,不过美元一直在贬值。张顺打断我的话,你想太多了,你到底想不想去。我说,当然想去了,干几年再回来,什么都有了。张顺点头,我也这么想的。我说,那我们去美国。张顺,不过要交几万块钱的中介费。你他妈的不早说,我看着张顺,你有钱吗。张顺说,没有,不过我真的特别想去美国,你手头还有多少钱。我掏出钱包,把钱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一共是七百五十四。张顺将七百块钱拿在手里,这钱算是我借你的。我抓住他的手腕,你要干什么。张顺说,去美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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