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即景
春天，我们脱去棉衣，让植物着装，
开满淡粉色小花的李树下，有人
无端落泪，他热烈的言词变得遥远，
万物及时空出了好天气，暖阳下
油菜花抚慰思乡曲，和风治疗胃疼病，
捡石头的人被允许越过雨后的栅栏，
每个人心里都生长着一个量器，仅供
自己使用，河流也培育了一个
漏斗形的村庄，为它称量母语的泥土，
我也有一座形式上的院落，嫁接的
小径上游荡着陌生病人，他们要
将说过的话重新否定一遍，而此刻
阳光大好，春色妩媚，我们要并排
坐在长椅上，看着清洁工人将池中
死去的锦鲤捞上来，并排放在青青草地上。
昨天并不为今天作证
早晨，学校的大喇叭
把校园民谣换成了《董小姐》，
开学第三天了，孩子们
穿上迷彩服在操场上军训，
昨天看到的塔松还在，
昨天看到的窗子还在，
昨天看到的水渍还在，
乌云不在了，闪电不在了，
窗子里的人，他的惊恐
不在了，儿子日记里
雨水和狂风的猛兽不在了，
今天，乌云换了件白色衣裳
来上班，孩子们站成豆腐块，
等待白云来检阅：立正，稍息。
我无事，倚窗翻看昨日照片，
乌云漫天，大雨如注，
狂风和闪电的大扫把
将惊吓的孩子扫回课堂。
浦江镇记事
广场上，有人在放风筝，
我和儿子坐着看，
放风筝的人说在此放风筝六年，
捕获风声无数，我让儿子
拉拉那根线，那虚无中
真实的力量让他诧异，
我找不到适合的方式给他解释，
只能说，风，它的方向
需要顺从的勇气，我没有说
还要有纸的命运，
阳光洒在骑自行车的人
打羽毛球的人身上，
也洒在远处医院金字招牌上，
随手带来的那本绿皮书
扔在草地上，我再次低下头
看书名：今日何日兮。
看到雪
早晨起来，视线被阻，
车轮缓慢，道路若悬崖，
想起昨夜桃花与梅花之争
引发的季节属性问题、存在
与不存在问题，迷茫且目空，
陷入空朦的车辙和人影
抱紧药水和账单活下去，
猎美者也出门了，用镜头
理解磅礴的幻境，命运的旁枝
有一肚子苦水，倒不出来，
要忠于美德，也要忠于
恶梦里的痉挛，可在梦里
美德也是虚的，来来回回的路上，
美逸出可见的空朦，
若问我在雪里看到了什么，
我只看到雪。
谈谈我的童年
书要从第一页翻起，
泥土湿润，蚯蚓缓缓爬进暮色，
揭开番薯藤蔓，一只小乌龟
仍安静地趴在那里，我和你讲
这些三十年前的经历时，
炊烟已经止息，泥土还在升高，
不用爬上树就可以够到那些熟透的柿子，
你因惊奇而张大嘴巴，在黑暗中
分辨手上粗糙的老茧，它似乎
可以为一座颓废的花园定性，
万花筒一样的天空
在我眼里却是一块抹布，
搭在烈日下母亲和我的肩上，
我用粪桶挑过晨辉与星光，
也憎恨和羞于与泥土相伴，
黄书包扔在拔倒的菜籽禾上，
每年春末，我都期待亲手点燃那个时刻，
冲天的火光和菜籽禾的劈啪声
像饿兽扑食少年愁，旧时光里
灰烬漫天飘洒，似乎还没有落定，
哦，我的憎恨和热爱多么相似。
花 骨
立冬，花朵用一次反方向的旅行回到自身，
也带来了第一场冬雨，检验美的耐心，
而自身是幽暗的，枯瘦的山水
是流经面颊的一截飞瀑，空出了深渊，
你剔除香味，从后视镜中窥视时间地点人物
那粗糙的毛边，在一朵花的反噬下
细雨中折枝之手微颤，这共振和鸣终被忽略，
于是有哀叹，有人低首在闹哄哄的集市
和某个人迹罕至的小镇之间来回走动，
忽略了自我的一再脱轨，他想要给
所有颤抖的词语装上一个安静的马达：
唯愿大地上的人们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唯愿扁舟可以渡海孤筏亦能重洋。
你 铲
你铲。
台阶上的苔藓，苔藓里一只低眉敛目的蛤蟆，
昆虫的珍馐，青隐隐的羽翅印在胸口，
门环握手，寺院久闭不开，癞和尚酒毕，
在水泥地上种菜，水泥的人心有另一种新洁癖，
杀狗取卵，壮阳药与好胸脯搞乱了好气候，
功德箱里还有几张干净钱？
你铲。
惊堂木与喊冤鼓，一对石狮耳鸣里几个游魂，
哪管那斜飞堂前的是雨燕还是麻雀。
失联记
照例又是岁末盘点，
得稻谷几斤，浊酒几两，
获朋友三五，忧思一二，
回首之时，又难以找到
确凿的依据，比如
蝉声噤，琴弦哑，惊雷失，
焦灼的寻人启事到处都是，
模样在变，长短在变，
量器在变，距离在变，
飞行记与遁地术无非逃离，
大风每天都有，如枕边之书
每翻一次就有一次新鲜的
惊讶和懊恼，就有蛛丝马迹
令人兴奋令人茫然，
在拒绝中接近和在接近中
拒绝，是两个词的来回调换，
有人从中漏下去，一架飞机
也漏了下去，投身于非生活，
他们在镜子后面看着你，
你看不到他们，他们是你
熟悉又陌生的未知经历，
只有他们有资格说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春来早
阴雨数日，终于晴了，可以
忽略路边的水渍，
昨日立春，可乐沐于春风，
可乐是理发店的一匹雄性金毛犬，
它人立起来，抱住顾客的大腿，
欲行苟且之事，它因此暴露了孤独，
立春日，你要原谅一个畜牲的行径，
它并非无耻，只是有点无知有点迷惘，
正确的花难免开在错误的时间里，
春天来得太迟或太早都难以完满，
如何区别善意之美和恶意之美？
但同情心是好的，欲望是好的，
雪被草根留住，急救车“呜呜”
叫喊着，催来了缕缕春风，
水池里的锦鲤浮上来吸春气，
病人们也晃了出来，他们
跨过雪后的草地，一步一春秋，
靠着合欢树观鱼的人，你要忘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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