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走下楼，把长形箱子放入后备厢。一踩油门，开往城外的旷野。

雨后的天空有些澄澈。视距很好，可以看到林外的远山。红瓦的农房隐在树丛中，像是探出墙头的几枝红杏。不是劳作的时节，有几只麻雀在田野上空盘旋，那不是他想要的。乡村公路不宽，这里已经很偏僻了，行人几乎没有，隔段时间或有车辆驶过，扬起一路泥尘。他拐进一个岔路口，又向田野的深处行进了数百米，熄了火，取出后备厢的箱子。

里面是一把组装的猎枪。这把枪花了他不少钱，确切地说是她买给他的，让他无聊时可以打发时间。他并不是从小就喜欢枪的，但和枪结缘，已经有些年头了。

曾几何时，他还租住在出租房里，房东是个年轻人，有天突然问他视力怎么样。他的视力可以让他骄傲。于是房东带着他去打猎。房东开车，他坐在副驾驶室里向乡村公路的两侧张望，搜寻猎物的踪迹。

时间久了，他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他可以看到很远地方的猎物。最容易发现的就是野鸡，它们总是喜欢站在田野里突出的地方，扑打翅膀，不时高叫。有时是在独木桩上，有时是在柴堆上，更多的是在田坎和沟沿。

房东坐在车里开枪。野鸡比较容易打中，因为它们多数都不动位置、只动身体。当有猎物中枪的时候，他就冲出去，把猎物捡回来。那时的他敏捷得就像一只猎狗。他还是很感激房东，那个胖头胖脑的年轻人，在混人生的时光里，有什么比吃一顿野货更让人满足的呢？

他也是在吃野鸡的时候，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她是本地人，比他家富有得多。婚后，她继承了一家小企业，足以让全家过上富足的生活。但是她那过世的父亲，担心客大欺主，不让他参与企业的经营，只让他在企业里挂着一个闲职。只给钱不给权，让他外表光鲜，其实无所事事。

她喜欢吃野鸡，他喜欢枪。他觉得打枪的男人有种味道。有时他有一种“一枪在手，天下我有”的感觉。之前他觉得人生没意思透了，整天骂天骂地，抽烟喝酒，自从有了枪，他才有了男人的感觉。有时，他会在乡村里遇到猎狗、偷鸡的人，他特别看不起他们，觉得他们的所作所为不但污辱了人，也污辱了枪。

这其实算不得真正的枪，只是把气枪，比游乐园里打气球的枪，更精准一些，子弹也更有杀伤力一些，他甚至可以肯定，子弹打到人的要害部位肯定会出事。如果被警察知道，会被抓起来，判上几年徒刑。但他不怕，他最怕的是做没有兴趣的事。他们有个玩枪的小组织，有时其中某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会跟派出所的熟人打声招呼，待到熟人值班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到他的辖地去打猎。那时即便有喜欢多管闲事的农家报警，他们也可以提前得到消息，在警察出警前跑掉。他喜欢这样的刺激，他知道无聊就是没有刺激。

他最喜欢打的是野鸡。肉味鲜美，而且现在的秋冬季是狩猎野鸡最好的时节，因为野鸡不得不在视野开阔的空地上觅食。

他问过房东，房东说他在网上查过，野鸡们之所以常常站在高处活动身体，有个原因是野鸡需要得意地检视自己的领地，看看有没有同类来犯。野鸡也有自己的领地，他觉得很有意思——一只根本没有攻击性的动物，自以为是地把别人的田地当作了自己占有的土地。

房东说，大部分野鸡，特别是公野鸡，领地意识是很强的。有的野鸡被打伤一次之后，过几天会再来找食，还在那个地方带着伤活动，有时甚至就站在上次中弹的地方觅食。

领地意识？不如说野鸡蠢得了。他觉得他的人生就像一只野鸡的。这是很有意思又略显滑稽的比方，他自嘲起来。人也是喜欢站在高处。从农村的野孩子到现在的他也算西装革履，一步一步爬上去，才有今时今日，玩有钱人才能玩弄的气枪么。

他不知道他的领地在哪里，或许这也是他喜欢打野鸡的原因之一。

野鸡比饲养的鸡羽毛华丽些，拖着一根长尾，形似孔雀。它们都是喜欢炫耀的动物。有些炫耀成功了，便得到赞叹，比如孔雀；有些炫耀却成了致命的举动，比如野鸡。这荒郊野外，又有什么好嘚瑟的呢？他想嘲笑野鸡，但不由自主苦笑起来。

他向田野的深处走去，逐渐靠近山的绵延处。在一块野坟地里，他看见了一只野鸡。它站在一座墓碑之上，隔着一百多米，可以看到它在拍打翅膀。稀奇的是它的羽毛，竟然是不多见的白野鸡。这样的野鸡很少遇见，初时他以为是一只大鸟。但它拖着长长的尾羽，估计长度超过一米，这样的长尾市场上可以卖到一百来块，可以做装饰品。他不稀罕那些钱，但是他今天必须带一只野鸡回去，她还在家里等着他。

他慢慢地蹲下身来，解开布套，举起枪，向它瞄准。本来他可以再靠近些，多数情况下，野鸡对人和车并不敏感，但天生的警惕还是有的。他有些迫不及待。

瞄准器里的野鸡更加清晰，它丝毫没有意识到死神的临近，看起来有些没心没肺。

“嘭哧”一声，随之一声“噗”。他的枪装了消声器，卖给他的网店老板说，“装了它，开枪的声音就像人放了个屁。”“噗”是入肉的声音，他能感觉到子弹钻进了野鸡身体。

打中并不意味着能抓到野鸡。打猎时一枪爆头的次数屈指可数。有时明明子弹从野鸡的要害部位透身而过，但它仍有力气逃跑。虽然它飞的距离并不远，但也不是他能追上的。

这只野鸡就这么飞走了，它飞得并不稳，但足以让它逃避他的追踪。田野里的沟渠纵横交错，他也不再年轻得像条猎狗，抓到它并不容易。他认为今天不可能只碰到这么一只野鸡，离和她约定的时间还有不少时候，他把枪放进布套中，让人以为他只是带了一把伞，然后继续向远山的方向行进。

二

他开着车。天色将暗未暗，他有些无聊地拨弄着车灯开关，有时远光，有时近光。她坐在后面，有时看着他，有时玩着手机，就是不看车窗之外。车窗之外，那是足够熟悉的风景。

原本他们打算到三百公里之外的古城去怀古，但出门时她接到她女儿的电话，导致情绪有些不宁，就临时决定到邻市的一个度假区待两天。行程变了，时间也从五天缩水到了两天。他有些不满她的决定，但好男不和女斗，房间都是她定的，他就随遇而安了。

路上车辆寥寥，他以为这段路将会很平淡。他开始有些乏味地数过往的车辆。

突然，一团白色的微暗的光线在左前方闪起，在余光中，他看到了一只大鸟。它飞得很低，正“咕咕咕”地叫唤着，叫得有些凄惨。它飞得很慢，可以看到它翅膀上红色的血迹。它飞得特别奇怪，似乎和他的车子正赶往同一个地方，甚至像是要抢同一个车位。看它飞行的架势，应该是一只野鸡。

他加快了车速。他不想输给一只野鸡。他觉得他输得已经够多了：年少时输给了同学，长大后输在了牌桌上，现在他正在输给一个女人……

“嘭”的一声。他感觉到车子一个震颤。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飞舞着的那些还没有落地的羽毛。

她从恍惚中惊醒：“怎么啦？你撞到什么东西了吗？”

他停下车。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他郑重的样子，也跟着下了车。车后二三十米，有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哦，我的天，你撞到什么了？”

“一只野鸡。”他轻描淡写地说。

“别骗我，你骗得了我吗？你以为我不知道野鸡是很漂亮的。”她说，“我吃过野鸡的，我老……他经常去打野鸡的，野鸡羽毛是五颜六色的，像骄傲的孔雀。”

“真的是野鸡，也许有白野鸡呢，瞧那模样，不是野鸡就是天鹅。”他说，“也许是野鸭，你看见过野鸭吗？”

“那还好。”她走向还有些颤抖着的野鸡。那么大的撞击力，它已经粉身碎骨了，但还能让人感觉到它的抽搐——也许只是羽毛被晚风吹动。感觉到他没有跟上来，她停下了脚步。她觉得也确实是那么回事。那些小小的血肉，确实不可能是其他的什么玩意儿。

车子的挡风板，还有雨刮器上，有几根沾上鲜血的羽毛和溅开来的几滴血渍。

不管是什么，只要不是人，都没什么了不起。她定下心来，说：“别管了，我们还是快点走吧，我有些害怕。这不吉利。”

他启动汽车，向远方驶去。她还是无精打采，但他却有些兴奋，不用枪，就用车，居然能撞到野鸡，如果不是撞得有些狠，而且没有厨房可用，也许可以捡起来烧烤一下，饱餐一顿。

他说：“刚才我只开了七十码，原来野鸡真的飞不快。也可能是它受伤了，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干的，一点也不知道保护野生动物，都是人渣！”她对车速和野鸡没有一毛钱的兴趣。“这有什么关系呢？”她说，“我要眯一会儿，到了你再叫我。现在，你不要再说任何话了，好吗？”

好男一般都不和女斗，他能说不好吗？

行驶了约一个多小时，在一个岔路口，他们被两个警察拦住了，一个年轻，有青春痘，一个年老，有花白的头发。一辆警车横放在路的中央，两边是树，间距不足以经过一辆车。他以为他们只是查酒驾的，这事经常有，就摇下了车窗。

“我没有喝过酒。”他说。

年轻警察靠近车窗，说：“身份证，行驶证，驾驶证。”

“要那么多干吗？”他说，“不信你闻闻。”

年轻警察没有理他，打量着车内的他和她。

车内的他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感觉有点不大对头。在这荒郊野外，又是警察，警民一家亲，犯不着这样。

那个年长警察仔细地看着车子，他对车窗和车前盖上的血似乎很感兴趣。他还用手沾了沾，又放到鼻子前闻了闻。他的神色严肃起来，他甚至把手放到了腰间的枪套上。

年长警察对年轻警察说：“就是他们了，血是新鲜的。”

年轻警察口气凶狠了起来：“都下来，你们好大的胆子，撞了人还跑。你们不知道肇事逃逸罪加一等吗？”

他和她都有些不解，向警察解释着：“这是刚才撞到了一只野鸡。一只受伤的白野鸡。”但这些都是徒然的。警察根本就不信他们的，他们对撞到野鸡的说法嗤之以鼻。

他和她对刚才没有及时处理血渍有些后悔，都太懒了。虽然可以经过鉴定，说明真相，可是现在，却说不清楚了。

年轻警察拿着两张身份证，打量了他们好几遍，后来又叫来年长警察。他们笑得有些暧味。她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尽管她保养得还可以，两个人站在一起，勉强也能被人认为是夫妻，但身份证上的她比他大了七八岁。年长警察问了她几个问题，是关于他的，又问了他几个问题，是关于她的；他们问的那些问题，简直是在查卖淫嫖娼。这些回答都没问题，他和她认识不是三两天了，基本情况都还是知晓的。

当听到她是一家企业的老板，还是一个镇的人大代表，两个警察的态度有些改变。年长警察拿起对讲机，说：“查到一部车，车外面有血迹，但他们没有承认撞到人，说是撞到了野鸡，我们还要继续查车。”

年长警察说：“不管是不是你们，你们总有嫌疑，这些血迹我们会去对比化验的。这不是简单的交通事故，据说人没送到医院就死了，所以你们得到所里待一阵子。”

夜凉如水。拘留室里的两人倚在一起，凳子是硬硬的，他拥着她丰腴的肩，她把双手伸进了他的毛衣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但是足够让他们觉得漫长。

门开了，年轻警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钥匙，要给他们打开手铐。他觉得受到了污辱，铐了这么久，都白铐了。他躲开了。年轻警察皱起了眉头，走到女人面前，给女人开铐。女人很顺从，她从来没有被铐过手，都有一圈乌青了，她揉着手脚。

年轻警察看着他，似乎在想着怎么办。他也看着警察，他们的眼神都有些冷淡。

这时那个年长警察走了进来。他问：“怎么还没完事。”年轻警察说：“他不肯开铐。”年长警察向他和她微笑着说：“真对不起，耽误了你们的时间。那个肇事逃逸的家伙在另一个路口被另一个派出所的同志逮住了。他逃进了一个村庄，待很久才开出来。不然真不会请你们留这么久。”

他恼怒起来，扬起手上的铁铐：“你们这是请吗？这是请吗？那我也请你们戴一戴好吗？”

年老警察收起笑容，没有理他。他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说：“真对不起，这事你看？”

她说：“没事，下次做事考究一点。”

男人对她的轻描淡写很不满意，仍然不依不饶。他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们光道歉不够，得赔偿。”

两个警察像是看到了一个小丑似的，都没有搭理他。他嚷嚷道：“叫你们领导过来，让他给我一个公道。”

她突然冲了上去，抽了他一个嘴巴。然后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男人们都有些吃惊。

他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警察。两个警察惊讶之后，都有些乐了。

他涨红了脸，一声不吭。年长警察冲年轻警察一撇嘴。年轻警察慢腾腾走了过去，还晃了晃手中的钥匙。这次他没有躲开。

他顾不得脸上和手上的疼痛，向她追去。

“这女人真辣，带劲。”年轻警察说，“这男人不行。”

“他还不懂得怎么对付女人。”年长警察说，“这种女人，他应该用拳头和钞票说话，要么把她的德性给揍出来，要么用钱把她砸晕了。”

三

她把儿子送到了父母那里，然后在家里等他，厨房里放了好几盘待炒的菜，多数是蔬菜。主菜是道野味，他说他会带一只野鸡来，再不济也会带只野兔子来。她知道他喜欢打猎，有时并不是喜欢吃，就是喜欢打。按他的话说，这些野味，说打来吃就俗了。

他并不是她丈夫，她却像等待丈夫一样等着他。前两天，他打她手机，说他的妻子过两天要出趟远门。她知道他的意思。吃晚饭的时候，她的丈夫对她说，过两天要和兄弟们出趟门。连出发的时间都一样，这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她都快习惯了，也懒得再追问什么。

她知道她的丈夫喜欢拈花惹草，她也是被他的花言巧语糊弄了，才嫁给了他。当她知道丈夫在外面的相好是谁的时候，她没有了自信。那个女人虽然年纪比她大一点，但是装扮入时，开名车戴名表，有钱，说不定还有地位。她搞不懂那个女人喜欢自己男人什么，除了一把力气，一张还算过得去的脸，自己的男人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像电视里的女人一样向老公哀求他回心转意。电视里的女人都是公主，仿佛被男人宠都是应该的。她的丈夫可不宠她。哀求有什么用呢？男人一旦变了心，十头牛都拉不回，她有自知之明，她的力气连一头牛也比不过。

她去问那个女人的老公。

那女人的老公说：“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早就知道了。”

女人觉得更奇怪了。

那女人的老公说：“我曾经想去找你呢，让你管管你的老公。看起来我们都一样，在家里都不是作得了主的人。”她也知道，一个家里面，只有一个人是唱歌的，其他人都只是伴奏。

他们商量了几次，但都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个男人和女人的问题，千百年来，都不曾有过标准答案。他对他的妻子不抱什么希望。她既然管不住自己的老公，当然也不能要求他管住妻子。渐渐地，他们也养成了习惯，当他们的另一半到外面野的时候，他们也坐下来喝个茶，吃个饭。

她觉得他还是个不错的男人。那个男人说：“他们玩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当他提出那方面要求的时候，她也就半推半就了。到现在也有一年多的时间，她都快有些离不开他了。

他过来的时候，先打了个电话，确认了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才拎着一只珍珠鸡走上来。她打开门，把他迎进来。说起来，她和他也是有段时日不见面了，不比他们的另一半。她有些小家子气，不舍得到外面花钱，而且她还有一个儿子和两个老人需要照顾。男人出去花天酒地几天都没事，女人出去两天，家里就要乱套了。

这只鸡很肥。是杀好的，看起来就和野鸡差不多，但总是有差别。她也吃过野鸡，知道野鸡长得没有这么肥。野鸡尽管也是鸡，但还是能飞的，能飞的当然不会有很多肉。她问道：“这是只什么？”他说：“没打到野鸡，就打到这个。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野鸡的一种，待会儿我上网查查看。”

他边往厨房走，边说：“也许就是野鸡，也许是只鸟。”

她也走进来，系上了围裙。他洗了洗手，拥抱了她一下，说：“你想红烧还是喝汤？”

“我来做吧。你到外面歇会儿。”她说，“我还买了四只蟹，我们喝汤好了。”

他答应了。她开始收拾那只野味。她没有发现创口，也没发现子弹，但她没有问，她猜得出是怎么回事。这一定是他没有打到野鸡，是他买的。她没有说破，这并不重要，吃什么不重要；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野鸡吃过不少，兔子和鸽子都有，关键是和谁吃。他们真的有段日子没聚过餐了。

他在客厅里看电视。这虽然不是他的家，但他觉得很自在，也很坦然，像家里一样。他听着厨房里的水声，心情很愉快。他觉得待会儿应该喝点酒，吃完饭也不用急着开车回家。那个家也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他和她有一天多的时间可以自由打发。他把手机关了，对她说：“我车子里还有几瓶酒，我们一起喝一点好不好？”

她说：“什么酒？只要不是白酒就行。”

他拿上她的钥匙，开门走下楼。楼梯上还碰到了一对夫妻，他没有说话，不认识。那男的打量了他几下，也没有说话。两人互相点了点头。

他带上来红酒和枪盒。他不放心把它放在车上过夜，那是他的宝贝。一个夜晚可以发生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如果失窃，以及失窃的后果，严重得难以想象。那些荷尔蒙分泌过多的年轻人手里有枪，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会发生什么事情。这可能是几年徒刑的事。他担待不起。

华灯初上。他们喝了酒，看了本电影，度过了一个堪称经典的夜晚。

四

他们没有去度假区，路上的遭遇把他们的心情弄得很糟。她埋怨他多事，他好说歹说，才把她哄开心。

他送她回去，确切地说是她送他，因为车子是她的。她的家才是行程的最后一站。

他的家她去过，就在西城区的开放式小区里，那里是老小区，有钱的人家早就搬出去了，仿佛是一处遗迹，比不得她所居住的城东新城区，那是新贵。

他把车开到了他家的楼下，他不怕别人知道她。有辆名车的女人，长得又还行，算不上丢脸的事。

在楼下，他的眼光不由自主被一道人影吸引住了，那是二楼，他家窗口，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是他家么？他家怎么会有其他的男人出现？这出乎他的意料。

她也看到了。但她却没有说话，虽然她也知道，按他家现有的人口，出现一个男人，这有些不合时宜。

她就这么看到他涨红了脸，这让他感觉下不了台。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却往往把自己的女人视同禁脔。

他把车钥匙扔给了她，似乎想叫她自己先回去。他冲上了楼，她觉得应该尽快离开，她在这里也有些不合时宜，这会让他难以理直气壮。但是又担心他冲动之下，做不应该做的事。

他还是关心他老婆超过她吧。尽管在私聊时，甚至在缠绵时，都让她有被人疼爱至极的感觉，但涉及私人，他明显还是在乎他的妻子。就是给他再多钱，也是没有用的。

她远远地跟在他后面，不想让他做什么过火的事。但是当她走到后门的时候，却发现她男人的那辆越野车也在他家楼下。她怔住了，想起刚才在那窗口看到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