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弦

在深冬，披拂而下的

柳枝上稀稀落落的叶子，

多像古人在虚空中挥动的五弦。

 

欢 喜

我多么欢喜这由头顶枯叶穿凿出的

斑驳的天空，

我多么欢喜宝石山顶上的尖塔，

它在静静水面上的倒影，可以如此之完整。

 

孤山北麓

孤山北麓，由枯黄的残荷围拢的水面已结冰。

我用脚尖轻轻地触碰着，

并听见了身体深处，

清脆，而决然的碎裂声。

 

一个时代的真诚

当我远远地望见

一辆辆车子缓缓驶过薄暮中的西泠桥时，

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如果我是一名画家，

我会用几匹瘦马

来代替这些缓缓移动着的方形金属物吗？

或许，正是这样的诱惑带来的困扰与抉择，

测试着一个眺望者，抑或一个时代的真诚。

 

古

“古”必须成为一种在过去与未来同时发生的存在。

它必须在每一个人心中，

在世世代代之深处，

它万古而常新。

 

柔软的唇

如果你理解了佛陀的强大与柔弱，就不再有所谓的背叛与伤害。

那无数射向你的箭将永远无法抵达，

它们在与你相触的瞬间，无一例外地

化为柔软的唇。

 

圣人的哭泣

霾是尘埃与尘埃在天空中盛大的联盟。

而雾呢？

雾是从霾之深处喷涌而出，

将自身包裹起来的，无数的泪滴。

而雨的滂沱，你可以将之理解为

圣人的哭泣。

而干枯的尘世，终将在这巨大的悲恸中

再一次醒来。

 

另一个孤山

或许，我终将说出另一个孤山，

一个可以与林和靖曾经道出的丛林并存的，

那烟雨深处的苍茫。

 

不可穷尽之书

就像一本如此美好的书，

你一次次放下，

以免很快被翻过那最后一页。

但事实上，

孤山是一本你终其一生，

都不可穷尽的书。

 

最新的词

一颗敏锐而勇敢的心，一定有足够的力量说出质疑，

而无论任何的时代。

这种质疑指向的是尘世中万物那共同的局限性，

并以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幻象绵延成一个又一个时代。

而在今天，这幻象由高度的商品化所标识。

或者说，商品化对人性的侵蚀不过是同一个怪物

在我们这个时代重获的，一个最新的词。

 

水面上的诗

你要把诗写在水面上，写在砂砾间，

写在云彩上，写在浩瀚的夜空，

写在与宇宙一样苍茫而寂寞的心中。

 

节 日

从雨雾弥漫的湖面上漂浮起一两具尸体

或许是自然不过的。

他们四周聚拢着狂欢的鱼。

或许，这里，有着一个盛大的节日。

或许，这里，

生与死都从来称不上一件惊心动魄的事。

 

远 山

浓雾堆垒出远山的轮廓，

那里正是你意欲前往的地方。

如果雾是一片海，

你的前行终会为你找来一尾白色的鱼，

以及那青灰色的背脊，

在那里，或许，你终将发现，

雾之最浓密处并不在那里。

而你来时的路，已为茫茫的白色淹没。

 

我们去

我们去钓鱼，

我们去钓雨，

我们去钓大雁落入水中的倒影，

我们去钓漂浮过千年的长堤，

我们去钓古人的马蹄，

我们去钓一颗如此年轻的心。

 

到水中去

要有一条船，

然后到水中去，

到湖的底部，

到一条河的奔流，

到大海的寂静，

但你拒绝成为一尾鱼，

你要成为全部的自己，

到水中去。

 

繁华已然落尽

一条白色的石阶，在对岸山坡上，

仿佛被谁刚刚描画上去的，

通往着另一个季节，

那为绿荫所掩翳的深处。

而此刻，繁华已然落尽。

你的笔尖被一条浅淡的飘带所追逐，

并消融在荡漾的波光中。

 

暮 色

一只鹅，然后另一只鹅；

一只野鸭，

然后另一只野鸭；

一只鹅，然后另一只野鸭；

一只野鸭，

然后另一只鹅。

它们彼此呼唤，

它们的欢喜编织出，

这越来越浓郁的暮色。

 

梅

有人说，梅以曲为美。

那是因为我们永远无法直接说出天空，

说出大地，

说出天地间，

哪怕一阵风，一缕星光，一粒微尘。

就像我们必须穷尽那全部的虬曲，

并成为一棵梅树。

 

西子湖

被一条长堤分割的湖泊的南北两部分，

它的北面，是从水面之上漫溢的绚丽而浑浊的光，

它的南面，夜色依然在一种洁净中保存着最初的完整。

 

莫名的惊悚

屈原是我心中的英雄，

杜甫是我心中的英雄，东坡居士、倪云林、曹雪芹是我心中的英雄，

黄宾虹是我心中的英雄，但丁是我心中的英雄，

荷马是我心中的英雄，

穆罕默德是我心中的英雄，耶稣是我心中的英雄，释迦牟尼是我心中的英雄，

孔丘是我心中的英雄，庄周是我心中的英雄，

那在未知中，永远无法完成的你，会成为另一个英雄吗？

哦，你依然无法说出这颤栗，这莫名的惊悚！

 

吴 山

一个曾经的国度与另一个曾经的国度的分界处，

成为这座城市中心一个精致，却貌不惊人的山丘。

那得以俯视与眺望一个如此盛名的湖泊的，

恰到好处的平台上，如织的游人，

并不在意湖泊对岸长堤上，一棵草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