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01期  
      实力
百度
邹贤尧

 

 

手机响过三遍后,葛式弘按下接听键,一个陌生的号码,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喂,你好。”声音有点沙沙的。

“你好。”

“你好,葛式弘。”

“你是——”

“我啊,我是葛式弘啊!”

“无聊。”葛式弘叭一下挂断电话,埋下头去继续校对新一期杂志的稿子。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执着地一直响着,葛式弘不耐烦乃至恼怒地接起来。

“我很忙呃,你不要骚扰好不好?”

“你先别挂,你听我把话说完,”语气显得很是诚恳,甚至带一点央求,“我真是葛式弘,我以为自己的名字很独到,最近上‘百度’搜索了下,果真叫葛式弘的很少,就两个,一个你,一个我。”

葛式弘的手机悬留在耳朵边。

“同名同姓的虽然多,但姓我们这个姓,叫我们这个名字的,估计没有第三个!”

葛式弘禁不住笑了:“噢,是这样啊。我也曾在百度时发现有另一个葛式弘。”

“那就是我啊!哈!我百度到你后,打电话到你们单位,得到你的号码。”

“哦嘿嘿。”葛式弘傻笑了两声。

“我们啥时见个面吧,难得有这么巧,我想见见另一个我啊,哈哈。”

葛式弘被对方沙哑却爽朗的笑声所感染,附和道:“好啊,哈哈,我也想见见。”

“那咱说好了,见见!”

“见见!”

 

秋天到来时,葛式弘踩着缤纷的落叶走进D市湖滨路的格林咖啡屋,由穿蓝色制服的服务小姐带到405包厢。

座位上,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很精神的女孩,一件鲜艳热烈的火红的毛衣。

葛式弘赶紧不自觉地往后退,同时连声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走错门了。”

一脸清澈而亲切的笑:“你走对门了呢,我是葛式弘啊。”短发潇洒地一甩,沙沙的嗓音尖声说道:“别愣着啊,快坐下啊!”

葛式弘张着狐疑的眼,挪动犹疑的步子走近座位,在一桌食品饮料前落座。

“我已经替你点好了奶特咖啡、沙朗牛排、土豆条,你看对不对你的口味?看看我们的口味是不是也一样?哈哈!”女葛式弘指点杯盘,热情洋溢。

葛式弘被感染了,嘿嘿地笑两声:“谢谢!”

细长白皙的手却突地伸过来,将葛式弘面前的奶特们撤到桌角,抬手在空中划了道优雅的弧线,说道:“我只是好玩呢,你重新点吧,点你自己真正喜欢的。”

葛式弘笑一笑,伸手将桌角的饮食移到原位,有滋有味地呷了一口咖啡,看着女葛式弘说:“真对我口味。”

白皙的手再一次伸过来,却在中途停住,折回去拍拍自己的脑门,连连说道:“任性了任性了,我又任性了。自作主张替你点菜是一任性,现在又硬要撤去是二任性。”

“哪里任性了,挺好的啊。”葛式弘一脸真诚。

“不好不好不好,”女葛式弘一叠连声地说,并以幅度较大的摇头强化否定语气,“其实我不叫葛式弘,要说也叫葛式弘——”

“叫不叫葛式弘有什么关系呢,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葛式弘摊开两手说道。

“大有关系了,你不懂的。”说着竟是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盖住好看的眼睛,秀气的脸上显出肃穆的宁静,但是睫毛的抖动泄露了平静下面的波澜。编辑出身的葛式弘敏锐地感到这平静的异样,预感到这个看似爽朗单纯的姑娘,可能有着并不简单的人生阅历。以一个编辑特有的好奇,葛式弘平静地期待着故事的讲述。

睫毛打开时秘密向葛式弘敞开:“其实我不该百度你,更不该跟你联系、跟你见面。可因为你叫葛式弘我又忍不住——”

葛式弘不动声色,以免打扰她的讲述。

“我本名葛式扬,葛式弘是我的孪生哥哥。但他早已不在人世,杀害他的凶手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孪生妹妹我。”

葛式弘无法做到不动声色了,他的眼睛眨了几眨。

“小时候,我爸妈把我俩装扮得一模一样,衣服一样,鞋子一样,帽子一样,发型一样。不是跟我哥一样,是跟我一样。要是打扮得不一样了,我就哭就吵,就整夜整夜闹得睡不着觉;要是打扮得跟我哥一样了,我就哭就吵,就整夜整夜闹得睡不着觉;打扮得跟我一样了,看着我哥一身的花衣服,两条羊角辫,我就笑了乐了,香香甜甜睡到天亮。结果就出事了,一帮小男孩冲我哥叫,‘葛式弘,你是男孩还是女孩?’、‘葛式弘,你是不是男的?’、‘葛式弘,你站着撒尿还是蹲着撒尿?’还不让我哥进男厕所,硬把他往女厕所赶。我哥为了证明自己一样是男的,并且比他们更像男的,就主动提出比赛跳水和爬树,我哥爬到高高的树梢,结果树枝折断,我哥摔了下来……”

葛式弘眼睛眨了几眨。

“其实摔死的那个是我,活下来的是我哥。后来我自己改名葛式弘——”

轮到葛式弘闭上眼睛了,他沉浸在这个故事里………

夏天,烈日灼人,男女葛式弘去北戴河度假。车上与人聊起天来,葛式弘跟人介绍:“我叫葛式弘,这是我妻子葛式弘。”人皆张大了眼看看他又看看她,乐呵呵一笑。海边,有好事者拉人入伙在沙滩上玩杀人游戏,围成一圈后,又叫大家先相互介绍,葛氏二人轮到最后,女葛式弘大声说道:“我叫葛式弘,这是我先生葛式弘。”这样的介绍产生了与车上相同的喜剧效果。然后,众人一面嘿嘿笑着,一面开始杀人。

秋天到来时,葛式弘踩着缤纷的落叶走进D市湖滨路的格林咖啡屋,穿蓝色制服的服务小姐将他带到事先订好的405包厢。

坐下不久,门打开,另一个蓝色制服的圆圆脸的服务员将一个高大男人领了进来。葛式弘欠一欠身:“你好!”

男人矜持地回一句:“你好!”深邃的眼睛在眼镜后边审慎地打量葛式弘,一面慢慢地落座,坐下的过程当中冷冷地扔给葛式弘一句话:“你就是葛式弘?”

“嘿嘿是呀,你是大一号的葛式弘,我是小一号的葛式弘。”葛式弘看着高出自己两个头的对方开了句玩笑。

“嗯嗯,两个葛式弘!”依然冷冷地说了一句,依然审慎地打量着葛式弘。

圆圆脸的服务员张大了圆圆眼,好奇地快速扫了二人一眼,同时将菜单呈上来。

葛式弘示意高个先点。高个葛式弘也不客气,接过菜单点了一杯摩卡咖啡和豆豉牛蛙的套餐后交还服务员。然后他摘下眼镜,掏出一个小手帕擦拭镜片。等葛式弘点好,等服务员端上咖啡和茶点,他仍然专心致志地擦拭着镜端上咖啡和茶点,他仍然专心致志地擦拭着镜片,仿佛他来到的不是咖啡屋,而是眼镜店。但是咖啡屋要彰显自己的身份,一股浓郁的咖啡香飘散开来,圆圆脸的服务员也敲门进来端上西餐中餐,她听到不太融洽的对话:

“嘿嘿真巧啊,缘分啊!”明显表示出打破冷场的努力。

“是很巧,两个葛式弘。”语气依然干巴巴。

“葛姓是小姓。我到外地采访,跟人说姓葛,诸葛的葛,采访完后人家握着我的手说,再见了诸记者。”说完自己哈哈笑了。服务员也牵了牵圆圆的嘴角,嘻嘻一笑。

高个葛式弘却依然木着脸,深深地看一眼葛式弘,又偏过头来深深地看一眼服务员,冷冷地说道:“你可以出去了。”

服务员挑了挑眉毛,似乎想横他一眼,但终于没有横。她转过头去朝葛式弘微微一笑,算是曲折地表达了对高个的不满,然后腰肢呈现出轻微扭动地撤出包厢。

咖啡屋内舒缓的音乐换成了快节奏的爵士乐,从二楼厕所出来的圆脸服务员下楼梯到一楼前台,她下意识地和着音乐节拍滑动了两下步子,这样她就撞上了后面一个正下楼梯的人,她吐一吐舌头,回头对那人连说对不起,但是她的头僵住了,她看到的是405包厢的高个。她的身体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预备迎接唾骂,高个却送她一个浅浅的微笑,他甚至站住,礼貌地示意她先下。服务员似乎消受不起这意外的友好,张大了犹疑的圆圆眼,有点类似于逃跑地快步下到一楼。高个迈着沉稳的步子下来,经过她和同伴身边时极其绅士地点了点头,然后扬着头出了咖啡屋,这是离去不再回来的样子。然而服务员判断出错,旋转门打开,高个折回来,他笑着走向前台,右手伸向上衣口袋,一个锃亮的、精致的黑色钱包出来。他拈出厚厚一沓钞票,轻轻放到圆脸服务员的手上,从厚厚的镜片后边微笑着说:“应该够吧?”

圆脸服务员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高个的笑让她莫名地颤抖。一旁的瓜子脸的服务员打了她一下:“你发什么愣啊?”说着从她手中拿过钞票清点起来。当她抬起头,亮声叫着“找你钱”,大堂空空荡荡,星期三早上的生意本就清淡,神秘微笑着的高个也早已没了踪影。瓜子脸打了一下仍在发呆的圆脸,嘻嘻一笑:“咋啦?帅哥冲你一笑,你就丢了魂了?”圆脸仿佛从睡梦中惊醒,她嘟噜道:“什么呀!这个客人很古怪!哦对了,我去收拾一下405。”

405的另一位客人啥时走的?是在她刚才上厕所时离去的吗?她想起忘了问瓜子脸一下。她转动包厢的门把,门打开时她的嘴巴随之大大地张开,一声尖叫盖过了咖啡屋响亮的音乐声。

接到报警后警察及时地赶过来,年轻警察小心地从死去的葛式弘的胸口拔出一把水果刀,放进塑料袋里去验指纹;女警察在查问惊魂未定的圆脸和瓜子脸服务员;老警察在405包厢的点菜单上发现一行笔力遒劲的字:

“葛式弘是唯一的。”

 

秋天到来时,葛式弘踩着缤纷的落叶走进D市湖滨路的格林咖啡屋,穿蓝色制服的服务小姐将他带到事先订好的405包厢。

坐下不久,门打开,另一个蓝色制服的圆圆脸的服务员将一个高大男人领了进来。葛式弘欠一欠身:“你好!”

男人一面脱下风衣——圆脸服务员忙上去接了挂到衣钩上,一面爽朗地大声说道:“你好啊葛式弘,这感觉真奇妙,喊你就是喊我自己。哈哈。”坐下的过程中将一脸热烈的笑送给葛式弘。

“是啊,真巧啊!”葛式弘被感染了,嘿嘿地笑两声。

“缘分啊缘分啊,来,美女。”服务员应声来到面前,高个将脸凑到她跟前,眯着眼睛在镜片后边瞅了瞅,朗声说道:“哦,周叶萍,这名字好听、特别!告诉你,我们俩的名字也很特别,一模一样,都叫葛式弘。关键是,像我们这么特别的姓和名,应该找不出第三个!来,今天我请客,叶萍美女,将菜单拿过来!”

葛式弘忙一欠身:“不不,我请我请!”

“式弘你别跟我客气——哈哈,这像是别人在跟我说话。别争了,我请!咱俩谁跟谁呀,哈哈!美女你说是吧?”

“嘿嘿是啊,这次你请,下次他请了。”

“那好我也不争了,反正是葛式弘请葛式弘,嘿嘿。”葛式弘也感到很特别很好玩,开心地笑着说,“葛姓是小姓。我到外地采访,跟人说姓葛,诸葛的葛,采访完后人家握着我的手说,再见了诸记者。”

高个葛式弘一拍桌子,大声道:“哈哈,太巧了!这事我也碰到过,我跟人说姓葛,诸葛的葛,那人走时跟我说再见老诸,哈哈我成了老诸(猪),哈哈!”

周叶萍也被逗得嘻嘻直笑,在一屋子的笑声中她张了圆圆的眼,好奇地去打量这两个叫葛式弘的人。一个高大,一个瘦小。一个粗犷豪爽,一个文质彬彬。

笑声中菜点好了,周叶萍拿了菜单正欲出门,被高大的葛式弘叫住:“美女,再给咱整两瓶酒,就那个——干红葡萄,度数大点的,好好庆祝一下咱两个葛式弘会师!”

“这、这,”葛式弘两手作推托状,有点结巴地说,“我,我,我不会喝酒啦,我是沾一滴酒就醉的人。”

“没事啦老弟,红酒怕啥,”大手朝葛式弘挥挥,“美女你快去给咱整过来。”又朝周叶萍挥挥。

蓝山咖啡。爱尔兰咖啡。水果沙拉。水果拼盘。沙朗牛排。豆豉牛蛙。土豆条。俄罗斯煨牛肉。马来西亚咖喱鸡。香炸红鲷鱼。泰式咖喱羊肉。蒜香酱鸡。31度干红葡萄酒。

“满上,满上。”高个葛式弘抽着鼻子,贪婪地吸吮着酒香;眯着眼睛,还没有开喝就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抖着右手,将红灿灿的酒水倒到葛式弘面前的杯子里。葛式弘抬手来挡,连说:“够了够了,我真的不会喝酒。我喝啤酒都会醉的啦。”

“没事老弟,咱得对得起这一桌丰盛的美食啊!哈!”再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后,高个子举起酒杯,嗓子一亮:“来,为咱两个葛式弘会师干杯!这第一杯可是要见底哟!”脖子一仰,酒杯就空了。

葛式弘如饮毒鸩地将酒灌下肚,脸立刻烧红得像烙铁一样,他甚至身体都有点摇摇晃晃,已然有些醉了。

“看来老弟你是真不能喝酒啊!”高个子葛式弘自斟自饮了一杯,抬手指着葛式弘嘿嘿笑道,“不过我也就是喝酒比你强,别的都不如你啊!你年轻有为,功成名就,我老头子一个了,却一事无成!”

“哈哈,年轻有为,功成名就,哈哈,换成另外八个字吧:孤单冷清,烦恼人生。”葛式弘涨红着脸,半睁着眼,耷拉着脑袋,涣散着目光,但似乎大脑还在清醒状态,话语还能顺溜地从他口中跑出来,与弥漫在空气中的酒味混杂:“其实我活得很不成功啊,没老婆,没孩子。老婆本来是有一个的,可我抛弃了她,我像扔一块抹布一样地抛弃了她,可她不是抹布,是一块丝巾,除了不能生孩子!”说着拿一双醉眼在桌上搜寻,最后目光落在酒杯上,哆嗦着的手拿起杯子,嘴里嘟噜道,“来,再给我来点酒!”

高个葛式弘把身体弯成一只虾米,凑到葛式弘跟前,以虾米一样细小的声音,妇人般轻柔地说:“老弟,你没事吧?”

“没事,斟上。”高个子象征性地给他斟了一点,他闭着眼睛喝下去,闭着眼睛继续他的讲述:“父母非得要我生个孩子,非得要我自己下的种,不让领养。哎,你说我是不是——离婚以后自然也不乏介绍的,或者自己愿意跟我好的,或者,也有我自己中意的,可我总觉得愧对前妻,父母是天天打电话催我,真是烦透了!我就上网,上网,上网。跟你说个秘密吧,这秘密我跟谁都没提起过——有次在网上碰到个少妇,她说,该咋办啊?为孩子的事情折磨啊!我承认,就是这句话吸引了我的注意,就跟她聊上了,聊着聊着知道她老公不能生育,她为此几乎痛不欲生。你猜怎么着?我们见面了,见面后吃饭了,吃饭后开房了,开房后就把什么事情都做下了。两个月后,她在网上告诉我,她怀上了,然后她就在网上消失了,像我嘴里冒出来的酒气一样在空气中消散了。”眼睛张开,嘴巴张开,一股酒气跑出来,像是他话语的注解。

“后来呢?那后来呢?”高个葛式弘急切得像个孩子,头还一晃一晃地呈振动状。

“没有后来了。哈哈,父母不是逼我要小孩吗,我这不是有了小孩吗?他在世界上的某处,在我所不知道的某处延续着我的血脉。我跟那少妇是一夜情,准确说来是一夜性,双方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没留对方的号码,她在网上消失后,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就切断了。来,喝酒,我今天发现自己,也不是不能喝。”

高个子葛式弘却没有响应,怔怔地坐在那里,仿佛还没有从故事里走出来。有那么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却不说话不看人,只是兀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重重地将酒杯往桌上一放,长长地呼一口气,然后说道:

“老弟啊老弟,我也跟你说个秘密,这秘密在我心里藏了十多年了,今天我把它说出来。咱俩是太相似了,我婚后多年老婆也是一直不怀孕,父母也是天天催逼。比你父母恶劣,我母亲常常当面骂我前妻;我一心烦就喝酒,一喝酒就打前妻,把她往死里打。她终于不能忍受这种打骂,离我而去。其实我很喜欢她,她走了后我就骂我妈。可是我再也寻她不着。多年以后我下岗了,开起了出租,刚开始觉得又累又不适应,就天天喝酒解闷,那时还没有禁止酒驾的条令。你猜怎么着?你猜不到啊猜不到啊!”讲述突然在这里出现一个停顿,叙述人端起酒杯,举到听者葛式弘面前,说:“老弟,给我倒上酒。”酒杯斟满,他一咕噜喝下去之后,叙述进入高潮部分:“打死你也猜不到的,一天傍晚我喝了些酒出车,拉了一个小姑娘,经过从老城到开发区的一段荒路,我突然尿急,下车到路边树底下解决掉,返回后却没进驾驶室,而是一把拉开后车厢的门,闯进去将惊惶失措的姑娘给强暴了。姑娘哭着骂着从车上跳下去,结果撞上了一辆迎面开来的货车……”讲述再一次中断,代替讲述的竟然是一片浑浊的哭声,它来自高个子葛式弘。

哭声持续了有一会儿,高个子葛式弘才在自己哭泣的尾声中慢慢抬起头,带了一种戚戚哀哀的眼神看着葛式弘,喃喃地说道:“你怎么都想不到,这个姑娘是我的亲生女儿!我糟蹋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害她被车撞死!女儿的惨叫和货车的急刹赶跑了我最后一点醉意,惊慌中我和货车司机双双开车逃逸,这一逃就是十多年。我在销毁车后座上的证据时,看到一个红色背包,从背包里发现一张照片,那是女儿与前妻的合影,背面清晰地写着‘和女儿烟妮摄于×年×月×日’。我仔细看照片,越看越感觉烟妮的眉眼像我,这种感觉让我后背发冷。我拼命摆脱这种感觉,要命的是,这种感觉很快应验了。就在我逃亡在外时,我失踪多年的前妻出现在我家门口。她在家门口站了好一会,进屋后又看了我父母好一会儿,然后就大声地哭了好一会儿,哭完后她看着我父母说:‘烟妮真命苦,你们的孙女真命苦!当初你们把我打骂出去时,我其实已有孕在身。可是由于婚后几年都没怀上,我对自己都不自信了、没感觉了。出去半个月后我就有反应了,想挺着肚子回来,但一想到之前你们那样待我,我就心冷了;也想自己生下来拉扯大争口气。我们娘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本来也好好的,可烟妮——烟妮她被车撞了,撞之前还被人给糟蹋了!’说完又哭得昏了过去,我父母也陪着痛哭不止……”

他停止说话,木然地坐在一桌食品饮料前,像一尊灰暗的、经年的雕像。时间在壁灯嗞嗞的声音和屋内酽酽的酒香中静静流淌,对面的葛式弘也安静地坐成另一尊雕像。突然地,那尊高大的雕像活了动了,一把抓过桌上的酒杯,狠命地灌自己。葛式弘也活过来,像受了传染似地拿起酒杯……在他醉倒的过程中,他迷迷糊糊地听到对面的怪笑:“哈哈哈哈,说出来了,藏了十几年的秘密终于说出来了!”

昏睡中的葛式弘感到梦里有人在摇晃他,然后他被摇晃得睁开了眼,不是梦,一个一身绿衣服的人站在他面前。他眨了几下眼睛,这一身绿以一种清晰的警服的样子呈现在他眼前。他立刻像受到电击一样坐起身,睡意和醉意倏地从全身抽离。接着他“啊”地叫了一声,他看到一番惊悚片里的景象:

一大摊血。桌上的食品被血洇得鲜红。一个硕大的头颅耷拉在血泊中。一只粗壮的胳膊浸在血里,手腕上一枚锋利的刮胡刀片闪烁着灼人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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