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期  
      新锐
混沌世界,惊弓之鸟(创作谈)
碧珊

 

十七岁的某一天,我开始写小说了。

那是一个旷世绝伦的武侠小说。我拿着笔,因为第一次享受这种等同于上帝的特权而颤抖,在还是作文本的纸张上写下第一章。虽然只写了几页,我已经肯定这必是一个绝世好小说。主人公是位盖世女侠,身怀奇异武功,必定会跟随我的笔开始一段武林探险,几经磨难后遇到一位盖世男侠,从此二人纵横天涯,铸就一段武林传奇。那个小说的女主人公名叫碧珊,就是我现在的笔名。

因为十五岁时的一场病,我之后几乎没上过学,靠自学读完了高中和大学。自煎中药七年,每天往返于图书馆和家之间,书籍成了我最忠实的盟友。说起十七岁写小说,与其说那是一种对文学的憧憬,不如说那是一种对求生的强烈渴望。因为根据那时候的身体状况,我担心自己活不过二十岁;虽然现在想想有点可笑,但也并非危言耸听。未成年的我生怕自己活不了很久,就把自己想要却可能来不及经历的事全写到了小说里。我写过武侠小说、侦探小说、科幻小说,都没写完,却因为每天都当作最后一天过,写得很用力,以至于十几年后,当麦家老师从理想谷的众多投稿中看到我完成的第一个长篇小说,打来电话给我时,第一个问题就是:我就想知道你文字的爆发力是从哪儿来的。

我很喜欢电影《贫民窟的百万富翁》结尾的那句话,Its written.(这是命中注定。)

那是一种经历过生死边缘的人才能体会到的感受,一种强烈而微妙,让人极度崩溃又极度坚强的东西,它让人敏感,像惊弓之鸟(来理想谷的第一天,我就形容自己是一只淋湿羽毛的小鸟,在灰暗的森林中终于被阳光照到),渴望重新振翅却不知结果。未知、彷徨、无力、强劲,多种矛盾的统一体,对于所得到的美好都小心翼翼,生怕随时会失去。这就是为什么当我来到理想谷写下的第一篇小说就是《夜莺体验馆》,那个关于生和死,得到与失去,过去与未来的灵异故事。每一位写作者都会有自己终身追求的命题,我还不确定自己的是哪个,但无论如何,透过《夜莺体验馆》,我觉得已经朝那个未来写作的我挥了挥手。

《夜莺体验馆》,一个都市女人的午夜奇遇。没有人会抗拒那个体验馆,无论女人或男人。总有那么几段经历让你铭记于心,想再次重温,木屋给了你这样的机会。慕云,她像所有在都市中靠自己力量打拼的年轻女人一样,自信、坚强、历经沧桑。我对一个朋友说:那是一个活透了的女人。的确,如果一个女人能像慕云那样经历丧母、与初恋分手、引产、被心爱的男人抛弃、不断被社会潜规则,想不活透都难。她肯定是受过不少感情伤害,不然不会在第一次就体验初吻,之后的经历告诉她那个纯洁的吻有多么珍贵。她体验结束后,几乎是抱着感激的心离开的。在那之后,她体验了引产。那并不是真实的引产过程,我在写作时有意夸大了其中部分情节。慕云确实是因为一度放纵自己,和不爱的人有了这个孩子,又在双方不负责的前提下做了这个手术。我的朋友中有过这样的一个例子,她人很善良,但那个孩子好无辜;当她给我讲述引产过程时,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那好像不是在讲她自己,而是在说一个很有趣的故事。我很喜欢我那个朋友,但是我想用这段回忆来惩罚那些随意别人又随意自己的人,这算是一点私心。至于第三段,暮云关于母亲的记忆。每一个女人都有母亲,母亲是女儿最好的朋友,也是她所有行为的楷模。所以,母亲对于女儿成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母亲和慕云最后一次拥抱的经历就尤为难得,这也正决定了她之后要以那种小说中的姿态去面对社会。她的命运就是她母亲的,她母亲的命运就是她的。她感谢木屋的体验能再次带给她母爱的温暖。最后一个体验,是慕云自杀前的那晚,是整部小说的高潮部分,也是最残酷最具爆发力的部分。我在写的时候是一气呵成,完全进入了那个酒店的房间,进入了那个情境。两人的喝酒、做爱、厮打、交谈、自杀,完全是小说自己在说话。当我写完后自己都觉得惊讶。因为,慕云是那样一个女人,她自强傲气如一只高傲的高跟鞋,一旦脱去高跟鞋,又瘦弱矮小、全无体力,所以她自然就有了那样的状态,也就自然而然在男友摊牌后恍惚入梦,在一片绝美的星空下跳楼自杀。我的一个朋友看过后,曾说这段是最令他感到震撼的,他觉得那个男人是真的爱慕云。这个朋友是个善良的男人,他对小说作了温情美好的解释。但我不知道答案。麦家老师看完这篇小说对我说:写作者写作的时候不用太清楚,混沌的状态可能就是最好的状态。确实,我在创作这个故事时,很多东西都不确定,确实只是随心把它写了出来;就好像慕云喜欢用动物的状态来比喻人的那些句子,它们自己就跳了出来,我也不确定她为什么说了那样的话。至于这个小说的结尾,有朋友问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大家自己看吧。

《观察者》源于自己每天坐地铁的经历。因为家在北京,每天在地铁里看书、听音乐、观察人,一坐就是十年。当我决定要写一个关于地铁的故事时,几乎不费力气就有了雏形。这是一个关于人在都市中迷失的故事,迷失的这个人喜欢观察人。这也恰恰是我自己的爱好。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只要被我看上一眼就立刻能知道他的很多事,也就是小说中的给被观察者编故事。观察人的主人公“凡”其实是在都市(他自己的故事)中迷失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和未来,所以很消极不抱任何希望地过日子。直到有一天,他碰到了一个自己独立成章的女人,这个女人享受生活,看上去能掌控自己的未来,他被她所吸引,并通过在她家对面的报刊亭用望远镜偷窥来观察这个女人。偷窥是更私密的观察,把他引入偷窥行为的却是另一个陌生女人。这是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之间的故事,可是看到最后你会发现这是两个男人和三个女人之间的故事。只不过,这里面只有两个人是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另外三个则全部是小说中虚构的人物,包括“凡”自己在内,都是生活在长发女人虚构的小说世界中。写过小说的创作者都知道,写人物的时候如果对一个人物半生不熟,写出来的稿子就夹生,不满意。我过去曾经有创作长篇小说的经验,一开始,我创造了几个人物,他们的外形、性格、气质、出身、说话方式等都被上帝之手创造出来,我对此很是得意。可是当小说情节逐渐发展,人物命运发生变化时,在很多关键的情节关键的时刻,我发现自己写得虚假了。很快,我意识到这是因为对于主人公的不熟悉。于是,我开始给他们每个人写人物小传,哪怕他只是一个次要人物,一出场就是二十多岁,我也要对他的童年甚至出生之前都了解。曾经我和朋友夸海口说,我自己写的人物,在出场时站立的脚放在什么位置(当然这并不会在小说里写出来),我都一清二楚。这也就和《观察者》中的长发女人相似。只不过她创造的“凡”本身就是以她男友为人物原型,也好写一些。所以她信手拈来,给了“凡”美好的前三十年。但是很快,当你的人物终于被你树起来的时候,他(她)就会开始不听话,会用自己的行动来抗衡你的控制。你让他(她)做什么,偏不。如果你的人物因为情节上被打击,变得消极不主动,那就让一个写作者绝望了。因为这故事还怎么写呢?所以,长发女人来到自己构建的小说世界中去帮助“凡”——她自己创造的人物,正是由于“凡”的迷失让她无法写下去。这当然是一种夸张的虚构,但是我相信,不少写过长篇小说的朋友们一定会有相似体会。写作者与被写作的人物之间的关系,是那么紧密又连心。

在写《夜莺体验馆》、《观察者》之前,我从未写过中短篇;一上手就写长篇。在麦家老师的指导下,我在理想谷一口气写了八个中短篇,并拿出其中已成形的来“新锐”栏目求教于打开这本杂志的朋友。感谢理想谷给我提供了天堂般的环境得以安心创作,感谢麦老师对我这个写作新人的指导,感谢《西湖》提供这样美好的平台。

写作者就像取经僧,我才刚刚上路。对于未来这一路要经历的颠簸和孤独,风餐和露宿,我早在几年前创作那部长篇小说时就预先体验了一把。我将会以文字为前行的脚印,朝着圣光一步步走去,不到终点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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