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期  
      新锐
无处逃离(创作谈)
池上

 

大四那年,我迷上了十字路口的红灯。红灯一亮,人们就不得不停下来,等待似乎成了唯一可做的事情。我常常站在等待的人群中,看横向的那条马路。马路上,行人来去匆匆,他们的每一步都在诉说着他们很忙,整座城市都很忙。当然,在他们的脸上,我看不到大喜或是大悲,因为无论是喜是悲都是需要时间以及情感的积淀的,因此,我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张张符号化的木然的表情。

我喜欢这种表情。它使得每个人看上去都惊人的雷同,但事实上,假若可以剥开它,直击其背后,我们便可以晓得这是个多么虚假的表象。它更像是一种留白,你可以尽情想象隐匿于每张表情下的不同心境、不同经历,乃至不同的人生……然后,绿灯亮起,想象结束,我从那个世界跳转回来,继续前行。

也有例外的时候。譬如,对面的那家店铺,一面长长、宽宽的玻璃橱窗内,摆放着各式精致的展示品。这个时候,我总是会停下来,看橱窗里的展示品,也看橱窗里的自己。橱窗里的自己,一样的漠然、麻木,一样的不带任何色彩。但是,同先前的想象不同,我是清楚镜中人的喜怒哀乐的,特别是烦恼,那么多的烦恼,它们如影随形,在我的周围飘来荡去。

烦恼之一,便是工作。那时候,我刚大学毕业,工作还没有着落。所学的师范专业是僧多粥少,且原本只需要学校直接聘用的程序被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类似于公务员考试的那种方式。实际上,我更担心的是今后的生活状态,我不像有些人那样能很快便融入一种新的氛围,我还是个孩子,还没有做好成为社会人的准备。但我知道,这些都不足以成为理由,没有人会因为我的恐惧而稍稍理解我,我也不可能因此而一辈子窝在学校或者家里,彻底和社会脱节。可是,我毕竟还是恐慌的,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我就对着那面玻璃橱窗,一遍遍地问自己的影子。橱窗内的影子冷冷地看着我,没有回答。

不久,我的生活发生了变故,我的姑父去世了。姑父是个体育老师,平常打球、游泳样样在行,身体自然好得没话说。可是,讽刺的是,姑父却死于心肌梗塞。他在一家理发店里理发,从发病到离世仅仅只用了几分钟。姑父死后,成了一个样本,被放在报纸上的一个角落里,标题上写着《“秋老虎“来势汹汹,谨防心脏病来袭》。

姑父的死,对于我而言,打击太大。姑父还那么年轻,况且他人又那么好,不论是谁,只要是他能帮上忙的,他从来都是那么热心。我们在殡仪馆里同他告别,看他被推进炉子,像任何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在里头烧得呼呼作响。等出来时,他已经成为了几段骨头。悲伤让我只觉得心很痛,眼泪却意外地只是一小行,很有规律地流下来。然后,我听到了旁边的哭声,哭声是那么悲戚,那么哀痛,那是我的姐姐,也是姑父的独生女儿。她本来就很瘦弱,我很怀疑她能否支撑到把姑父送上山。

从殡仪馆回来,我看开了许多。我突然发觉,这世界上很多东西真的是可以看淡的,也必须看淡。死亡,将现实血淋淋地撕开来,呈现在我们面前,我们离死亡很近,只不过在一线之间。我开始不在意那些细小的波澜,甚至连先前一直困扰我的问题也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日子却还在继续下去。姑父死后的第六个秋天,杭城的气温依旧逼人。有一天,我从家里的窗户上往下望,看到梧桐树叶虽然仍旧发绿,但总归有几片在慢慢转黄了。这种黄是那么细微,细微得让人不容易察觉。我猛然想起了姑父,姑父也是在这样的季节里,像一片梧桐树叶一样,来不及说声再见,就掉落了下来。你以为他还是绿色的,等捡起来,才惊觉他早已泛黄了。我还想起了姑父死后的那段日子,我试图改变自己,把一切都看淡、看轻。但是这几年里,我又在做些什么呢?是的,这些年来,我顺利地通过了学校的考试,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可工作并没有让我的烦恼减少多少,我依旧很烦:为学生,为教学,为科研,还有数不清的各级各类比赛……

生活就像是个“困”字,现实如同四面高墙牢牢地将我挡住,让我无处逃离。有时,我甚至想,不如找处山林隐居了吧。但也只是想想,现代社会,连珠穆朗玛峰都有移动信号,哪里还有一处清静的地儿呢?我们的生活早已被微信、微博、QQ围堵了,比较赞同的还是少林寺的一个和尚同我说的一番话。和尚告诉我:心若静了,哪里都是静的。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大隐隐于市”的另一种表达,只是,身处在这样的一个社会里,我很难确定是否有这样的一个人。我所能确定的是,大多数的人,像你,像我,大概不过是另一个阮依琴,想走出去,但终究是逃脱不了现世的这个“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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