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期  
      汉诗
高岭的诗
高岭

 

幽居的普鲁斯特

日益省略,缩减,

日益透支,记忆沿着河堤,

撞向多船的出海口。拥挤而侧身。

黄昏坐在体内,落日击打着决心。

 

日益多心,见忘,

日益亏损,盐分团结于结晶的身姿,

传递盔甲的刺痛与信仰。雾。

时间以积木之式回旋而上,直抵五楼。

 

日益嗜睡,困守,

日益缺省,客厅的六面墙壁

频起遭遇、内乱,窗户与空调的身体,

从众多角度试探我的口风。

 

哦,幽居的普鲁斯特,要冲下五楼,

去扰乱城市脱敏的体质,

沿途丢弃书本、木头、呼吸、角质层。

要在弯曲的通道里寻觅来路,

把地面阴沉的念头像蛋壳一样击碎。

 

永远的黑暗孤悬于九楼。

我来到此地,撞上隐身的蛛网。面目全非。

墙壁上猛然伸出一只手臂,

它可能隐匿在幽闭中,

也可能来自户外。柔软的脊背颤抖着

从非理性的胃部解析水手的扎绳术,

光、阴影,徒劳的恐惧与避让,

在每一次幽会的中途……

 

回形走廊拥挤着两朵肺叶。

两幢楼向前冲去,炙热迅速减弱,

但拥抱比茧更坚实,更容易粉身碎骨。

啊,空气中弥漫着内脏的气味,

让我们,吃一口对方吧!

 

头发糊住面孔,众多窒息、融化。

龙舌兰的唾液

渗着夜晚的气息,粘稠,浓重。

夹杂着命运和盐碱的味道。不可抗拒。

 

掠过许多畴昔与孤单的对视之后,

风中的落叶再难相遇在飘摇的途中。

透过你天使般纯真的面孔,

整个北京城搁在浩瀚的忧愁里。

 

每天都有可怕的新闻从天而降,

仿佛上古时期的闪电鞭打有罪之人。

活在这多事之邦,我像个春秋人物

想要寻找世界存在的根源、理由。

为什么有的人茫然无措,

为什么有的人奋不顾身。

有人花天酒地,有人身无分文。

 

巨大、荒诞的“利维坦”

从霍布斯多皱的面孔流下来,像啤酒沫,

沿着岛屿周围的海水涌动,当它爬上欧洲时发现

生活在大陆上的人是坚定的国家主义者。

 

紧紧的拥抱,把胡须从脸上拨开。

酒气在暗夜的石板下流淌,城市在凝聚,

局部的文明,靠拢,拥挤,摩擦……

权力从斗殴中不断耸立,犹如龙卷风,

携着尘埃上升,蔑视地面的风景。

 

讽刺限于党派的真丝内衣,

吟咏涂满月夜的云层。透过街景可以知晓,

人类与我的边界就是良心的皮肤,是通货紧缩

带来的额外消费。是商场橱窗中的口红、长腿与高跟鞋。

 

夏日黄昏

身着睡衣的妇女从菜市场款款走来,

慵懒的长发随风扬起。

雪白的胸口耸立着鸽子的雕塑,

将飞翔陷于凝固。将

众人的视野陷于多棱的平面。

 

这是夏日黄昏里极目而视的一景,

像巧克力冰棒一样短暂而脆弱。

 

我伸出的手臂充满墓碑的悲情格调,因为

一切出口均有220伏的高压在警惕。

昏厥中,匆匆拔掉插座上低垂的头颅。

夏天暴露了发隙中滋生的缺点。

 

火车的轰鸣从公路后方传递远征的欲望。

沿着坚硬、扁平的铁轨,构成一个

锥形的世界。构成前沿、破空,喇叭裙裾中

缓缓浮起的旋涡式晕眩。它的波频与振荡

不适宜在多角的室内流动。

 

对远方的看法容易以暧昧的方式逼近真实,

但微观将以多种质体的混合刺瞎我的双目。

那么,再见吧黄昏!

再见吧偶然相逢的街景。

 

渔夫把水底的空间归于打捞的范畴,

从身体内部观望平静的水面,

沿着波纹收集风向、光芒、曲率……

时间如无形之船从寂静中引申

另一方向挤压而来的历史纵深感。

 

水草、游鱼和叹息,倒映在天空里。

但在天空的更深处,是珊瑚的暴怒。

透过细密的阴影,抛出去的鱼线慢慢折返。

但这只是出走之后的幡然悔悟,

是世界岿然不动的风貌

从感官中向你泄露的、触目的秘密。

 

收网之后,所有鱼将面面相觑,

在无向的世界里制造湍流与冲突,

但这与观众理解的进展无关,

仅是不存在的事物引发的无端猜测。

 

1793年旧事

我不会寻找那些年代往事,以便为

眼前消沉的时日镀一层

可有可无的怀旧之光。印度斯坦号停顿在珠江口,

人们小心安插着步入沙滩的木栈。

近海的水抓不住思归的幽灵。它涌动着

心房肥大的病症。

 

花园和入山之路同样漫漶,对中心的躲避

是人群的俯仰之律。无数额头闪烁……

只有纤夫可以拉动搁浅的大船,与国家的门面,

方形的风俗像牙齿一样洁白,一样硬。

 

整饬在于秩序,黝黑是一种病。

小心的计算正从陆路交通开始,

但它不会构成有效的系统转换或伴随物,

所有道路都由黑夜与白昼构成,

人心遥不可及,帝国坦然而待。

 

风雨如晦,世界一如既往,

在沿河而下的几千里奔程中,回望来路,

夏天湿漉漉的,秋天已经很近。

 

B3停车场

清晨的碉堡是大楼插入地下的掩体,

对坚硬的接受四向衰减,节肢状的匍匐。

不在乎它的立柱、传输线,繁冗与人为性。

B3停车场,我忽然

想作一首忧伤的诗。阴霾的气压渗入地下,

大量颗粒在黎明时分醒来。我想起成都的狮子山,

公厕墙壁上一只孕育后代的蜘蛛。那些丝质的卵状物,

忽然从空中跌落。像俄耳甫斯的地狱之旅。

 

寂静中翻看手机,陷入视觉的盲动。

一辆白色奥迪轰然而来,以倒退的姿势扭动腰肢,

达成了与身体后方的妥协。空洞占据了空洞,

满目皆为墙壁。无声吞噬着晦暗。

 

我坐着,思忖穿大雾而来的半时辰路。

车门打开,又“砰”地关上!

红衣女郎幽灵般绕着汽车转了一个圈儿,像一团线,

按下遥控钥匙的锁钮,消失在漆黑的门洞后。

 

眼前依然是灰色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是否只有牛才会沉稳地想象清晨的能见度与汽车尾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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