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期  
      实力
浮沉
刘仁前

 

1

 

  这场“百年一遇”的大雨来得真的不是时候。

  柳成荫正铆足了劲,准备在黑高荡发展特种水产养殖方面大展拳脚呢,老天爷却送来了一场雨。报纸、电视、电台先是说“百年一遇”,后来口径改了,称“百年未遇”。

  198972,天倾东南,暴雨如注。楚县,顿时成为一片“泽国”。

  阳山公路两旁出现大片沉田,

  楚东公路两旁出现大片沉田,

  北盐公路两旁出现大片沉田……

  75,暴雨,大暴雨,特大暴雨,持续升级。到23时,楚县水位突破历史最高纪录。楚城全面围水受淹。

  南大街被淹没,

  北水关被淹没,

  英雄路被淹没……

  市民们放弃了车行,小船儿已经划上了城里大街;全城所有学校全面停课,学校关闭;不少工厂受淹,被迫停产;大批居住在低矮平房里的市民,纷纷搬往抗洪救灾指挥部统一安置的楼房。县委、县政府机关大院也已经进水被淹,县委书记柳成荫一家和大院里其他住户一样,被安置搬进了英雄路几幢楼房内。柳成荫的宝贝儿子柳永自然不能上机关幼儿园了。从高楼上往街上看,小船儿在水面上划来划去,蛮新奇的。

  “妈妈,妈妈,看,大街上有船,我要上街坐船玩。”小柳永跑到正在洗衣服的苏华跟前,拽拽苏华的衣角。“小孩子别不懂事,到桌子边看书去。划船有什么好玩的?人家这是没有办法。”苏华手里搓揉着丈夫换下来的湿衣服,正烦着呢。

  这天像漏了似的,总下个不停。不用说其他,连衣服洗了都没处晾;临时一大间办公室给她们家住,算是照顾的了,现在也丁丁挂挂的,到处都是衣服,倒像个卖衣服的铺子。只不过,这些衣服没有一件是干的。

  小孩子哪管你大人心里烦不烦,小柳永见求妈妈不行,又跑到在一边擦洗桌椅的奶奶跟前,向杨雪花提出同样的要求。

  “小永啊,你爷爷下乡也不晓得怎么样了,爷爷奶奶在香河的家肯定是淹了,这我有数;就是不晓得淹到什么程度,那些衣裳啊,零零碎碎的东西啊,可曾泡到水里?”杨雪花心思通通在老家呢。

  柳成荫的父亲柳春雨前两天见雨势来得猛,情形不对,就急匆匆下乡去了。本来杨雪花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可城里这边刚搬家,许多东西需要收拾,儿媳妇苏华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唦?细孙子不上幼儿园了,大水茫茫的,得有个人照看着些个。听说城里已经有小孩子被洪水淹死了。这可不是小事情,小永可是柳家的命根子。

  柳春雨回去,一是想望一望老房子受淹的情况,到时候请邻居们帮个忙,把衣柜之类家具往高处搁一搁,一些要紧东西就随身带上城里来,家里也就随它去了;再一个是想到老父亲坟上看一看,大水是不是淹得到他老人家。那垛子可说是全香河最高的地方,如果被淹,香河村也就要沉村了。果真这样也只有请老父亲原谅,做儿子的也无法可想了。

  “奶奶,奶奶,爷爷什么时候回来呀,这么大的雨,不要让他一个人下乡才好呢。”到底是小孩子,妈妈、奶奶都没能满足他到街上划船的要求,他的关注点也转移了。

  “不晓得呢,说不定马上就回来了。”奶奶心里头也有心思呢。

  “妈妈,妈妈,爸爸有好几天没回家了,能不能叫他回来,派人把爷爷从乡下接回来呀?”小柳永又跑到苏华跟前来了。在他的想象之中,爸爸是楚县的县委书记,让爸爸去办这点事,不费难的。

  “小永啊,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瞎操心。你爸爸现在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回来,哪有时间安排人接你爷爷唦。”苏华眼睛看也不朝细小伙看,只顾低头“嚯哧”“嚯哧”地洗着衣裳。

  “你个小孩子家,哪里知道,你爸爸这个县委书记不好当噢。”苏华望着窗外瓢泼大雨,忧心忡忡地说了一句小柳永似懂非懂的话。

 

2

 

  全县地势低洼的“大西北”俞垛镇一带,被淹农田已经达到10万多亩。堪称“洼中洼”的俞垛镇横垛村已有80户民房进水,7条巷子被淹没,400亩精养鱼池被淹,堆放在土场上的5万公斤小麦被淹,500亩稻田仅露出秧尖子在水中摇晃。整个俞垛镇直接经济损失约150万元。

  在抗洪救灾指挥部,柳成荫带着一身雨水进门,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俞垛镇党委书记陆小英通报灾情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工作人员一接电话,听出了陆书记的声音,转身就报告柳书记,问他要不要亲自听。柳成荫正担心俞垛镇地势低洼抗洪压力大,陆小英一个女同志关键时候能不能顶得住。

  柳书记一把接过了电话,神情严肃地指示她,要把镇领导班子全部分工到位。作为镇党委书记要随时掌握全镇水情,对圩坝存在隐患处要及时加固,加强巡查。当然,更重要的是要千方百计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和财产安全。要统一全镇上下的思想,坚定信心,要相信“人定胜天”是正确的。

  柳成荫说得情绪有些激动起来,一只手往空中挥了挥,尽管他知道,他再怎么挥,陆小英也不可能看到的。

  陆小英在电话里请柳书记放心,只要她在,俞垛镇就不会倒一个坝,就不会死一个人。不过,从陆小英的口气里,柳成荫感到,俞垛镇的水情、灾情还是蛮严重的;听得出来,陆小英不想让柳成荫过分为自己担心。临挂电话时,陆小英轻声跟柳成荫说了句:“保重。”

  柳成荫真恨不得插翅飞到他的小英身边。人啊,心里的那点东西,要想真正放得下,难呢。不管你是县委书记,还是普通百姓,都一样。

 

3

 

  自从上次在沙沟区经济工作过堂会后,柳成荫在俞垛多留了一宿,他似乎对俞垛多了几分依恋。

  那天晚上,地方上的头头脑脑们不停地敬酒,柳成荫是来者不拒,树立了年轻县委书记不拿架子、平易近人的样子。或许是多了几分酒意的缘故,当晚餐桌上,柳成荫向大家公布了他和陆小英的同学关系。弄得后来再敬酒时,陆小英躲都躲不掉,被众人绑着和柳书记一起,要么接受人们的敬酒,要么两个同学一块儿给别人敬酒。

  既然是同学,柳成荫也不能拿县委书记的架子,到陆小英宿舍看一看,也是需要的。既然是同学之间谈心,而且又是男女同学,其他同志当然识相地回避了。就连平日里跟前跟后的秘书金爱国,也和驾驶员小黄借口先到镇政府招待所去休息了。

  

  陆小英的宿舍,是农村乡镇干部常见的那种办公带住宿的格局。进门是办公桌,有一张藤椅供办公之用。办公桌后是一排文件柜子,分门别类地放着“上级来文”、“县委县政府文件”、“部门文件”、“区乡发文”。由文件柜子隔断,内侧有一张床,一张小书桌。

  小书桌上放的是日常洗漱用品,旁边是个高脚脸盆架子。卧室与办公区之间除了有文件柜隔断外,还有个布帘子,穿在铁丝上。一拉上布帘子,便可把卧室与办公区完全分开。

  陆小英尽管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但县委柳书记要到她住处看看,她也不好当着镇里头头脑脑的面“惶人”(当地人说法,不给面子的意思)。况且餐桌上,自己和柳成荫以同学的身份都一起闹过几次酒了。

  刚进来,陆小英就把办公桌后的藤椅拖了拖,示意柳成荫落坐。自己则坐在了床边上,一言不发。餐桌上的热闹,一下子变成了宿舍里的冷淡。尽管事情早已成为过去时,柳成荫结婚当爸爸都四五年了,然而,陆小英心里的这个结,始终没能解开。面对着辜负了自己情感的男人,她的心里有说不尽的悔,说不尽的伤和痛。

  “柳书记开了一天的会,还是早点回招待所休息吧。”陆小英尽管喝了好几杯酒,头有些发烫,有些发胀,但还算清醒,没醉。礼貌而冷淡地说了一句,也没给柳成荫倒茶。

  “难不成,做哥哥的到妹妹这里,连杯茶都喝不上?”柳成荫晓得陆小英对自己有意见,而且不是一点点小意见,是天大的意见。可问题是,造化弄人,哪由得了你我唦?

  “小英我可承受不起你这么当大官的哥哥。请柳书记认妹妹,不要认到我的头上。真的承受不起。”陆小英虽然依旧坐在自己的床铺边,话音中听得出情绪在发生着变化。

  “英子,你不要以为和你分开,就是你一个人痛苦,就是你一个人委屈,就是你一个人伤心。这么多年来,我什么时候忘记过你的唦。刚到清江工作时,头脑子里整天整天都是你的影子,根本做不成事。痛苦,烦躁,想打人。我跟哪个去说?小琴阿姨明明白白告诉我,你是她和我父亲相爱的结晶,你我只能做兄妹,不能做夫妻。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你受不了,我就受得了么?我有多爱你,你不是不知道。可小琴阿姨求我,离开你,不能把事情真相告诉你。说这事情要是你真的知道了,也接受不了,更何况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事情牵涉到两个家庭,会出乱子的,还会让小琴阿姨颜面扫地。面对这种情况,我不听你妈的,还能怎么办?英子,你倒是说话呀,告诉我呀?”柳成荫借着酒力,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跨到陆小英面前。

  “你这个哥哥,我不接受,就不接受。”泪水从陆小英眼眶里流淌出来,她满腹的委屈一直没机会向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诉说。可她这刻儿,再也做不出从前那样亲昵的举动了。因为喜子哥说的一切,前些天,她已经从母亲那里得到了证实。

  

  前些天,陆小英回了一趟香河村。

  母亲让陆小英把柳成荫回香河村看望时留给自己的几百块钱退回去。为此事,陆小英还和母亲斗了几句嘴。那天深夜,她终于从母亲王小琴嘴里了解到,当初母亲竭力不让她和柳成荫走到一起,是因为母亲一直担心她和柳成荫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当母亲还被村上人喊着“琴丫头”的时候,她跟柳成荫的父亲柳春雨已经深深相爱,这可以说是全村人都晓得的“公开的秘密”;而且双方家长商定,准备当年过年正月初三给柳春雨和琴丫头办大事。可就在这一年冬天的车路河工地上,一直暗中喜欢琴丫头的陆根水,也就是陆小英的父亲,把琴丫头强奸了。这才让陆根水有机会娶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琴丫头。琴丫头当年怀上小英子的时候,由于心里排斥自己的丈夫陆根水,一直希望自己怀上的是心爱的春雨哥的孩子。琴丫头一腹尽知,她和春雨早已生米煮成熟米饭了,怀上他们俩的孩子再正常不过了。而霸王硬上弓的陆根水跟她,只不过在车路河工地上有过一回,而且属非正常行为,怎么可能就怀上呢?琴丫头当然不会去想自己怀上的是陆根水的孩子。如此一来,若干年后,当柳成荫和陆小英提出要结合在一起的时候,身为母亲的王小琴只有反对的份儿,别无选择。

 

4

 

  无情的暴雨,无情的洪涝,在楚县大地上横行着,肆虐着……

  柳成荫已经一连好多天没有回家了。其实,他心里也一直惦记着,趁这天回指挥部比往常稍早一点,就回临时住处看了下。跨脚进门时,小柳永欢喜得雀儿似地直扑上来:“爸爸,爸爸,你可回来了!”

  杨雪花一见满脸胡茬子的儿子,心疼得什么似的:“还不先去洗把脸,把脸刮下子,把细小伙吓煞咯。让苏华爸爸妈妈望见了,又要担心。”

  没等母亲把话说完,柳成荫无比惊讶地问了一句:“小永的外公外婆来啦?”这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他到楚县工作后,也曾多次发出邀请,想让老泰山和岳母到这边来住上几天,即使他没有太多时间陪,让苏华陪着他们在城里转转,楚城可看的地方多着呢。明清时代的楚城文脉极旺,出过不少大家,喜欢文史的苏友良自然知道这些,这样,也好让苏华和他这个女婿尽尽孝心。

  这个老泰山,退下来之后脾气倒有些古怪。平常在电话里再三请他过来玩,他就是不肯。现在水大荒荒的,他倒带着岳母上门来了。柳成荫当然要先见一下岳父岳母,胡子刮不刮没得什么要紧的,老女婿了。

  柳成荫抱着儿子,掀开布帘子,走到里边床铺间来。果然见岳父、岳母和妻子在说话呢。毕竟老两口和女儿有年把两年不常见面了。过年时苏华回清江也就几天工夫,真正跟父母亲在一起细谈得并不多。尽管平时电话里面也说,总不及面对面说起来亲切,有感情。

  “我们的书记大人终于回来啦!我和你老丈人可是在你家等了两天呶。”平时蛮宽厚的岳母,对柳成荫没有及时回家看望远道而来的自己和丈夫有意见呢;别看她说这话时,脸上笑嘻嘻的。

  “你这老太婆,还跟孩子计较这个。他这个当一把手的,事情怎么可能少得了?非常时期啊!”苏友良在县一级的政坛干过多年,虽然没有遇过特大洪涝灾害这样的大事情,但总归碰到过一些急事难事的。对于女婿没有及时回来迎接,他自然不会计较。

  楚县遭遇百年未遇的特大洪涝灾害,中央电视台都播出了新闻。苏友良在家里坐不住了,带着老伴跑到女婿家来了。苏友良晓得,柳成荫这一关不太好过呢。“锅底洼”遇上如此大的水灾,这担子摆在哪个肩膀上都不好挑。他要来给女婿稳稳阵脚,天大的事情在眼前,阵脚不能乱。自乱阵脚,就容易出问题。

  “苏华,想办法弄两个菜,今晚让我和爸爸妈妈好好喝两盅。”柳成荫边说边把满脸的胡茬儿在细小伙脸上蹭了蹭,疼得小柳永“哇哇”直叫。

  他这才放下柳永,对双方父母亲说道:“爸爸妈妈你们放心,再大的洪水也压不垮我。我一定要带领全县百万人民,战胜这百年未遇的洪涝灾害。”

  “成荫啊,我跟你说,凡事要沉得住气。既不要优柔寡断,也不要操之过急。这样的时候,考虑问题一定要周全,切不可草率决策,朝令夕改。要有一种对事业负责,对老百姓负责的态度。”苏友良等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见到柳成荫,他一定要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说给女婿听。

  岳父苏友良的话,柳成荫自然认真接受。

  

  要说苏友良,那可是在清江市呼风唤雨的人物,在市委副书记任上干了十几年了。多年的政治经验,也让苏友良变得城府颇深。可别小看了一个县级市,政坛的人际关系微妙而复杂。看上去整天酒杯端个不停、形影不离的,未必就能和你把心贴到一起,稍有风吹草动,但求自保者有之,反戈一击者有之。而有些人,公开场合平平淡淡,酒杯子一年端不上几回,但一旦遇有特殊情况,彼此定能左右出击,四方动作,以求背后小团体利益不受损害,抑或是利益的最大化。

  十几年下来,苏友良对清江的政治生态,可谓是了如指掌。因而,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爱婿柳成荫从一个普通大学毕业生培养成了一个颇具领导才干的市委副书记,一个在地区范围内蛮有点儿知名度的年轻才俊。

  生活在这样一个条件优越的家庭,苏华却显得非同寻常的纯朴大方。或许是因为做教师的缘故,她的身上并没有通常干部子女常有的那些毛病,诸如张扬、骄横,诸如目空一切、胆大妄为,凡此等等。当年柳成荫经人介绍与苏华第一次见面时,根本不相信她是市委苏书记的千金。她身上的那份安静,深深吸引着年轻的小伙子。原本对干部子女那种“娇骄”之气的排斥,让柳成荫并没有对跟一个市委副书记的女儿处对象有多少期望;见了苏华的面之后,柳成荫就再也不想放弃了。说实在的,小伙子那一颗破碎的心也盼望有个人来抚慰。

  与苏华相处的日子里,柳成荫并没有感到来自干部家庭的压力。相反,两个人约会、看电影、逛街、购物,一切都十分平常。有时候,柳成荫有点不太能相信,苏华真的是苏友良的女儿么?有时候,也为两个人之间少了一点火花感到有些许遗憾。

  但曾经有过激情和浪漫体验的他,很快就说服自己放弃了这种想法。他十分清楚走出大学校园的自己,最迫切需要的是什么,而这一切苏华的父亲能够给自己。这才是最最重要的。这将是铺就他未来人生之路的基石。何况,苏华的确是个不错的女孩儿,无论长相、性格、职业,当然最关键的是门第。

  柳成荫绝对不能放弃她。于是,和许许多多经人介绍而相处的男男女女一样,柳成荫和苏华朝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努力着,那就是走进婚姻的殿堂。

 

  对于柳成荫的前女友,苏华也不是一点儿不清楚。在她与柳成荫的交往当中,以及结婚之后,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陆小英的闲话传到她耳朵里来。说实在的,苏华根本没把这些闲话当回事。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了,年轻人多处个把对象,多谈次把恋爱,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有什么好计较的唦。

  就拿柳成荫来说,苏华不管他和陆小英以前是多么多么地好,多么多么地相爱,但你们没有能够修成正果,只能说明情深缘浅。现在,你柳成荫是我的男朋友,以后是我的丈夫,那就要把之前的一页翻过去。这是必须如此的。你一边跟我处对象,一边还放不下陆小英,那是绝对不行的,也是绝对不允许的。这些想法,这样的态度,苏华是跟柳成荫表明过的。

  其实,在苏华看来,跟自己比起来,好女孩也不过就像她这样子了。还能好到哪里去呢?长相,性格,职业,家庭背景,如此等等,哪一样她苏华都不会比旁人差。如果说苏华出生在苏友良这样的干部家庭没有优越感,那是不现实的。一个从小受父母亲宠爱长大的女孩子身上没有点儿娇气,那也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每个人表现的方式、显现的程度,不一样罢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苏华的优越感和娇气是深藏着的。她有着极强的自信,不论柳成荫有怎样的过去,她都能让他的心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因此上,她和柳成荫的婚姻之路可以说是一帆风顺的。在清江工作的那几年,当上了市委副书记的柳成荫无疑成了众多女性眼中的偶像。然而,无论是公开场合,还是朋友间的私密交往,柳成荫身边总是带着端庄大方、气定神闲的妻子。跟做姑娘时的秀气相比,婚后的苏华更多了几分女性的成熟。在众人眼中,他们是再合适不过的一对。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应该说,那是一段甜蜜美好的时光。柳成荫对自己的妻子体贴、关爱,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于是,他们很快就收获了婚姻的成果,小柳永降临人世了。

  一个小生命的降临,给苏家带来了无限的欢乐。做了母亲之后的苏华别提有多幸福了。离休在家的苏友良和老伴儿更是整天围着细孙子转,乐得合不拢嘴。苏华不止一次地笑话她老父亲,得了个孙子,怎么脸上就笑成了一朵花。这样的时候,苏友良的老伴便不服气,跟女儿争辩:“他那脸皱巴巴的,还是一朵花?就算是花也是炸开了的大麻花。”

  苏家一家人对细小伙的疼爱,那是没得话说的。柳成荫就是想从鸡蛋里头挑骨头,也挑不出骨头来。只是有一点,他们总是一口一个“孙子”地叫着,让柳成荫心里稍稍有点儿不舒服。要知道,柳成荫是个实足的孝子。在柳成荫心里头,真正该叫小柳永“孙子”的,是远在香河乡下的,柳永的爷爷奶奶。他们这么叫,让柳成荫有一种倒插门的感觉。

  小柳永刚满月,柳成荫就想让妻子搬回自己的住处。那还是柳成荫在市经贸委当科长时分配的两居室。跟岳父家三层小楼比起来,他们两口子的家就是个鸽子窝。其实,柳成荫有过多次调房子的机会,都主动放弃了。当上经贸委副主任可以调,当上经贸委主任可以调,当上副市长可以调,当上市委副书记可以调,但他一次都没有调。那时,他头脑里没有房子,只有组织上和老泰山的教诲,年轻干部在生活上一定要低标准,在工作上一定要高标准。这一低一高能做好了,将是前途无量。

  当然,柳成荫不是没有自己的小算盘。老丈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住着一幢三层小楼,要多宽敞有多宽敞。况且,住在老丈人家,苏华高兴。毕竟这是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一切都习惯了;搬到他的两居室,肯定不适应的。如此一来,他也落得个坐享其成。每天提着公文包上班,先是骑车,后来是坐车;回到老丈人家,一切都是现成的。真像人们说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自己主要精力全部扑在了工作上。一家人其乐融融,他柳成荫何乐而不为呢?

  可因为一个“孙子”,柳成荫不干了。他跟老丈人言明,要和苏华搬出这三层小楼,独立生活。理由再充分不过,他一个市委副书记,长时间住在老丈人家,别人会说闲话的,对开展工作不利。当然,考虑到与在老丈人家居住条件相差也不能太大,让妻子和二老能够接受,他也不会把家再安顿回那“两居室”。身为市委副书记,他柳成荫坚决不搞特殊化,但上级党委和市委、市政府明文规定的生活待遇,他也没有必要拒之门外。因此上,他们一家三口从老丈人家搬出来,并没有回先前的“两居室”,而是由市政府办行政科先安排住进清江宾馆临时过渡一下,新房调配、装修好之后再搬进新居。

  对于柳成荫这样的决定,心理上不能接受的是苏友良的老伴。老太婆知道,细孙子一离开,想惯,没得那么便当了。宾馆条件再好哪有她这家里顺便唦?虽说苏华暂时不用到学校上班,但一个人带孩子也够宝贝女儿忙的。老太婆当然希望苏友良这时拿出老丈人的架势,发句话,不要兴师动众地搬家,或者等到新房装修好了,直接搬进新房里;这样,少说也要往后推几个月呢。

  妻子苏华尽管不太愿意搬出眼前的“安乐窝”,但对丈夫的决定,她一向以服从为主,鲜有反对。这一次自然也是如此。她心里考虑的,大不了自己辛苦一点,有时候多往家里头跑跑,把细小伙送过来给两个老的“惯惯”。

  在这件事情上,老岳母并没有寻求到老丈人的支持。老丈人没有一句不同意的话,还一个劲地认为贤婿考虑得对,看问题有深度、周全。他直截了当地表示同意小两口子搬家。因为他已经从省委组织部自己“门生”那里得到可靠消息,柳成荫很快就要调离清江了,搬出小楼是迟早的事。

  

  苏华拿出一把新拆开包装的剃须刀递到他跟前:“也不照照镜子,都快认不出来了。你也好几天不归家了,难得家里人聚得这么齐全,今晚你就安安稳稳在家待上一个晚上。事情再忙,日子总要过。你是一把手不错,一把手难不成就不是人,就不要过日子?”妻子说的意思,柳成荫全懂,是啊,这些天实在是忙得焦头烂额,有些把自己的妻子给忽略了,没尽到做丈夫的义务呢。

  “好好,今晚听你的。”柳成荫接过妻子的剃须刀,朝她使了个眼神。当着双方父母的面,他又不好表现出什么来。

  在临时隔开的盥洗间,柳成荫边刮胡子,边向父亲询问老家的情况和爷爷坟墓的情况。

  柳春雨告诉儿子,老家淹掉了,一些家具已经浸泡在水中。让人欣慰的是,爷爷的坟墓还没有被淹。

  柳春雨还告诉了儿子一件事:小英的妈妈,你小琴阿姨掉在河里淹死了。因为这一向住在城里都不晓得,你小琴阿姨疯了好长时间了。平常无事也不要紧,小英拜托邻居们照应照应,小英自己也会回来望望;小琴阿姨的病也是时好时坏的,医院拿她的病都没得办法;谁曾想,这一发大水,把她给忽略了,一大意关照不到,就在村后头的小河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唉——也不晓得是哪天淹死的,可怜煞咯。

 

5

 

  陆小英根本没有想过,柳成荫在多年之后的出现,再一次扰乱了自己的生活。在她内心深处,根本无法接受母亲所认为的,她和柳成荫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原来这是母亲心里的一道坎,一道不能让她和柳成荫缔结姻缘的坎。

  为了解开埋藏在自己心中多年的心结,陆小英背着母亲,私底下走访了当年熟悉车路河工地上“强奸事件”的村民,掌握了事情发生的确切时间。由这一个时间点往下推,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大致是吻合的。而这个时间节点前后,柳春雨并不在车路河工地上,也就是说在这个时间段,母亲不可能亲近柳春雨。显然,陆小英是因为一次意外事件而降临到这个人世间的。陆根水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而不是母亲心里想的和父亲在世时一直猜测的那个人:柳春雨。

  好糊涂的妈妈哟,你不仅让女儿从小在家里遭受了父亲太多的白眼,误以为女儿是柳家的种,而且亲手断送了女儿原本甜蜜幸福的婚姻。

  当陆小英再次急匆匆回到香河家中,把自己掌握的事实情况一五一十地说给母亲听时,王小琴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英子,是妈对不起你呀——是妈对不起你呀——”王小琴双膝着地,泪流满面,双手不停地拍打着客厅里的地砖,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原以为,纠缠多年的心结真相大白之后、自己会轻松一些的陆小英,面对母亲发了疯一样的自责,一点儿也没有觉得有丝毫的轻松。相反,她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在妈妈原本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上,又重重地伤了她一次。

  “妈妈,妈妈,是女儿不好,是女儿不懂事。不该再在你伤口上撒盐啊——”陆小英一下子扑到母亲跟前,跪下去,和母亲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英子,你千万别这样说。是妈糊涂,拆散了你和喜子的姻缘。妈一辈子都对不起你呀——”王小琴泪如雨下,多年的辛酸一下涌上心头。

  “妈妈,你再这样说,英子就不想活了。唯有一死,请求妈妈原谅女儿的自私与不孝。”陆小英双手从母亲身上松开,想起身离开。

  “我苦命的英子嗳,你说什么傻话唦,要死也是妈去死。这孽是我做下来的,老天爷呀,你开开眼,一个雷劈杀我算了。”王小琴拽住女儿,双手对着她作起揖来。·

  就在陆家母女在家中哭成一团、寻死觅活的时候,天空中突然丢下一个干雷,只听“格炸”一声,一道闪电火龙似地从天空中直窜而下,香河村西头的那棵老榆树,被雷炸断了一根碗口粗的枝桠。

  陆小英吓得直往母亲怀里拱:“妈妈——救命噢——”可这时候,王小琴根本没有理会女儿的举动,却忽然傻笑起来:“老天爷劈我了,哈哈,老天爷劈我了。”

  “妈——你怎么啦?妈——你别吓我,女儿知道错了,妈——”陆小英双手扳着失神之后的王小琴,使劲摇晃着。

  很快,陆小英就发现,妈妈的眼中已经没有她这个女儿了。王小琴精神失常,疯了。

 

6

 

  设在楚县第二招待所内的抗洪救灾指挥部,电话铃声响个不断。工作人员进进出出,脚步匆匆,神情严肃。一间大会议室内,总指挥柳成荫正在向刚刚赶到楚县的市委书记杨永康、省委副书记沈达川汇报水情、灾情。总指挥部里,空气十分紧张。

  “向沈书记、杨书记报告,截至今天,全县暴雨又降,水位继续猛涨。楚县境内最高水位已经达到2.8,形势十分严峻。全县关闭圩口闸800多座,打坝3700个,29个乡镇有160多条联圩排涝,开启排捞站980座,排涝机器船5900条,总共8.2万马力,2.2万千瓦,投入排涝劳力16.5万人。目前干部群众都已经发动起来了,主要问题是抗洪物资跟不上。有的地方已经出现门板圩、铺板圩,老百姓为把圩坝筑牢,不惜把自家的门板、床板扛到了圩堤上。”柳成荫汇报时嗓音有点嘶哑,不时把跟前的茶杯端到嘴边润一润,放下,再继续汇报。

 

  “柳成荫同志,你们辛苦了。你们干部群众的组织发动工作做得很好,抗洪救灾到目前的效果是好的,我代表省委感谢你和同志们,感谢楚县的百万人民!老百姓真是了不起啊。在这场抗洪斗争中,人民群众表现了无私的英雄主义精神,让我们感动啊。你放心,抗洪物资一定要保证。这个问题我和你们杨书记一起来解决。省里、市里统筹协调一下,你这儿是重灾区,应当优先考虑。另外,为了防止突发险情,我已请示省委,同意派省军区舟桥旅进驻楚县,随时待命,听从指挥。”省委副书记沈达川听了县委书记柳成荫作的简短汇报,对楚县现阶段抗洪工作给予了肯定,同时给柳成荫带来好消息。

  “沈书记,省军区舟桥旅能来真是太好了。我代表全县百万人民感谢领导的关怀。我们将坚决与洪水作英勇的斗争,决不辜负省委、市委对我们的期望。”柳成荫知道,省军区舟桥旅可是个善于完成急难险重任务、一贯敢打硬仗的部队,进驻楚县能解决大问题呢。

  “喂,市抗洪救灾指挥部吗?我是杨永康,请转告一下吕正超同志,将市里预留的一部分抗洪物资调拨到楚县来,动作要快。”柳成荫在和省委沈书记表示感谢的当口,市委杨书记已经给市抗洪救灾指挥部发出了指令,立即帮助楚县解决物资问题。杨书记电话里提到的吕正超,就是市抗洪救灾总指挥部的总指挥。附带说一句,这次特大洪涝灾害波及的地区比较多,除了楚县受灾最严重,其他还有江都、高邮、宝应等几个县市是重灾区。因此,市里同样成立了以市长为总指挥的总指挥部。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一辆辆装载着蛇皮袋、草包、毛竹、木桩等物资的卡车开到了楚县,一批批身穿迷彩服的军人来到了楚县。710,省军区舟桥旅出动了17辆大卡车和冲锋舟,满载着180名人民子弟兵,以及一批抢险器材,抵达楚县。11日凌晨,省武警总队两个连的官兵,风雨兼程,从南京开赴楚县,支援抗灾。

  阳山告急!

  县石油公司告急!

  县化肥厂告急!

  ……

  省军区舟桥旅和省武警总队的官兵们很快就出现在了抗洪抢险的现场。堤坝倒塌,子弟兵们奋不顾身跳进洪水中,用身体筑起一道道人墙。几千吨石油要转移,官兵们似猛虎下山,车运人扛,两个小时激战,顺利完成了任务。

  柳成荫代表县委、县政府,代表楚县百万人民,前往子弟兵英勇作战的第一线,送去了热腾腾的大米粥,表示慰问和感谢。结果一碗粥在官兵们手中传递了十几次,大家都不肯喝一口。柳成荫弄不清是什么原因,一问才知道,战士开进楚县境内看到白茫茫的一片,认为这样的灾情下粮食肯定紧张;而部队出发时有纪律,参加抗洪抢险,决不给楚县地方增添一丁点儿负担、决不给楚县老百姓增加一丝一毫麻烦,这才出现了尽管官兵们在抢险现场已经战斗了七八个小时、腹中早就空空如也,却不肯喝一口热腾腾的大米粥这样感人的一幕。

 

  理智与感情并不总是同向的。当理智与感情相悖时,背离感情而作出理智的决择,无疑是痛苦的;但有时,就需要我们作出这样的抉择,以求消除更大的痛苦。

  县抗洪救灾指挥部内,县四套班子负责人和各区区委书记的紧急碰头会正紧张进行着。驻点省委副书记沈达川和市委书记杨永康一同参加会议。这两位领导同志,自打77日来到楚县,就一天都没有离开过,全身心扑在抗洪救灾的问题上。

  这时候,常务副总指挥梁尚君一口气报出了一连串沉甸甸的数字:截至712,全县有近1000个村、20万户、80万人口被洪水围困。农村进水严重的有875个村,7.8万户,进水最深达2.15。城区进水严重的居民住户达8129户,占城区总户数的24%,城区进水最深达到1.8。全县需要撤离的人数达到65万。

  近日来,老天似乎发了疯一般,日降雨量达236毫米,水位已经高达3.3。整个楚县万分危急,危在旦夕。

  怎么办?会议室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参加会议的决策者们一个个抽烟的抽烟、沉默的沉默,气氛异常严肃。

  静。沉静。寂静。

  “这个时候,对你们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要你们哪个做出放弃,都舍不得。这里边不仅仅是几亩地、几斤粮、几亩鱼池、几条鱼的问题,还有自抗洪以来,广大干群为了保坝护堤付出的汗水。不是有群众为了堤坝安全把自家的门板、床板都用上了么?这时候要大家放弃,心理上一时肯定接受不了。”市委书记杨永康率先讲话,打破了指挥部会议室的沉寂。

  他进一步说道:“但同志们要想一想,面对现在洪水如此严峻的形势,刚才道生同志通报的情况大家也都清楚。要全线都守都保,显然是不可能的,弄不好要全县覆没。这种风险是极其巨大的。说实话,这样的责任我承担不起,我相信沈书记也承担不起,你们楚县的同志们哪个能承担的,站出来我看看。六十几万人的性命啦,同志们!我们必须认真慎重,绝不允许有任何一丁点草率的决策,绝不允许存任何一丁点侥幸心理。一定要对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高度负责,一定要对党和人民的事业高度负责!”杨书记讲话慷慨激昂,容不得人有半点怀疑和迟疑。

  “好了,成荫同志,尚君同志,永康同志把利害关系跟大家讲得很清楚了,问题的重要性、严重性也讲得很清楚了。今天就让我来做个挨骂的人吧,缩短阵线,破圩滞洪,突击转移,确保人命。请同志们把这十六个字作为打赢这场抗洪救灾战争决定性胜利的最高原则,不折不扣地坚决执行。我看,今天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要把破圩滞洪分洪的方案拿出来。”省委副书记沈达川在关键时候,没有再让楚县的决策者们有半点迟疑,来了个快刀斩乱麻。

 

  这无疑是理智的抉择,这当然也是必要的牺牲。

  楚县境内23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积水已经达2亿立方米。水位居高不下,老天暴雨不断,主动破圩、滞洪分洪,才能缓解险情,确保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柳成荫率领着九个区的指挥官们火速奔赴各区乡镇,执行省市委领导的决策部署。

  几个小时后,破堤滞洪分洪在全县施行——

  阳山新旗圩600亩蔬菜,被放弃;

  林湖积粮圩2000亩水稻,被放弃;

  东潭王家圩2300亩农田,被放弃;

  俞垛黑高荡4000亩精养鱼池,被放弃;

  周老中心圩6400亩、孙社圩5000亩、团结圩1700亩地,均被放弃;

  ……

  拼死拼活保到今天,无情的洪水都没有能够摧垮的堤坝,现在却要亲手为洪魔打开缺口,任凭汹涌的洪水吞没那一块块生长繁茂的庄稼地,任凭滔滔白浪把片片绿洲淹没;柳成荫知道基层干部群众的心在流血,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些被放弃的堤坝上,浸透着基层干部群众多少血汗啊,倒坝保坝、抗险抢险,真的不容易啊。一些老百姓,一些村支书,拽住柳书记的手,流着泪说:“柳书记,上级作出的号召我们听,可是,我们真的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呀,如果是洪水把我们打垮,我们也就认了,可现在是我们自己在自己心上挖口子放水啊——”

  基层干部群众的心情,柳成荫何尝不能体会呢。他们遇到的难处,柳成荫一样遇到了。

  在这一批破堤滞洪分洪的方案中,俞垛镇黑高荡的4000亩精养鱼池也在被放弃之列,这让一手把它打造成功的柳成荫的内心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在柳成荫的构想中,黑高荡是要培育出全县特种水产养殖的龙头企业,是要能够在楚县西北部发挥经济发展的辐射作用和带动作用的。要是没有今年这场特大洪涝灾害,黑高荡离他的目标又将迈出一大步了。这个项目凝聚了他多少心血有谁知道唦?那整整一个冬季,几万人的苦干啊,难不成就这样付之东流吗?

  然而,省委沈书记、市委杨书记命令如山,不得违抗。他现在只好去对方国鉴、陆小英传达命令:放弃黑高荡!

 

7

 

  黑高荡开发工程全线铺开,几万民工在各自的片区里挖土、运土,为建造精养鱼池做着基础性的工作。好在是冬季,芦苇荡里水位较低,给抽水减轻了一些压力。当然,如此大范围地抽水,抽水机要合理调配,水的转移要科学合理。这样,鱼池的开挖才能顺利推进。

  黑高荡工程讲究的是分步实施,整体推进。每个阶段都有大量的工作要协调,要决策,两个副总指挥朱蕊、苟道生完全驻扎在了黑高荡。施工期间,梁县长也经常来听汇报、作指示、提要求,但比较起来,似乎不及柳书记来得频率高。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陆小英跟柳书记曾经在大学里谈过恋爱的事,很快就被朱蕊、苟道生他们几个晓得了。因而,每回柳书记来工地时,他俩都有意无意地制造些让柳书记和陆小英单独相处的机会。

  柳成荫自从上次把积压在心底多年的话说了出来后,心里倒是轻松了许多。自己已是娶妻生子的人了,又是县委书记,还能跟英子怎么样?妹妹就妹妹吧,今后尽可能多给她一些关心帮助,也不枉两人当初的情分。柳成荫心里清楚得很,陆小英依然深爱他。可现实的这一切,谁也无法改变。小英啊,你我只好认命!柳成荫不止一次在心里这样说。

  在柳成荫看来,自己多往陆小英宿舍跑几趟,没得什么不妥。他们除了一个是县委书记、一个是镇党委副书记,彼此还有兄妹之谊呢。再说,他每回也就是去坐下子、喝杯茶,别无其他。

  其实,柳成荫大错特错了。你这样想,陆小英根本没有这样去想。尤其是她真正弄清了自己和柳成荫不是同父异母关系之后,并没有马上告诉他一切;甚至连柳成荫的小琴阿姨精神失常的事,也没有告诉他。陆小英在观察,陆小英在等待。她要的是一切水到渠成。

 

  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陆小英把她的喜子哥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兼宿舍。

  让柳成荫意外的是,办公桌上,摆放着两只高脚玻璃酒杯,一瓶已经打开的红酒。一看这酒杯,柳成荫就知道,这是陆小英精心准备的。因为这样大口径的高脚玻璃酒杯,整个俞垛镇恐怕都没有。这一带属“西北乡”,民风强悍,喝酒只喝白酒,从不喝红酒之类,根本用不上这么精致的红酒杯。

  “小英同志,一天的雨,你不会叫我来喝酒的吧?”柳成荫在黑高荡工程施工这些时日里,与陆小英的关系有了明显改善,有时也能开玩笑了。

  “喜子哥,今晚我有事情要告诉你。”陆小英的表情不像柳成荫那样轻松,倒很严肃。

  “看来是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不然我们的英子不会这样板着脸哟。”柳成荫面带笑意,逗了一下陆小英,他想把室内的气氛弄得轻松一点。

  “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不过,你先陪我喝杯酒。不然,我没有勇气说。”陆小英边说边给两只在电灯下显得晶莹剔透的杯子里斟上了酒。那红色,在杯中呈现出一种妖娆,一种妩媚。

   “喜子哥,先干了这杯。”陆小英端起酒杯,与柳成荫轻碰一下后,把斟进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柳成荫也一仰脖子,来了个杯底朝天,干了。

  “好事成双。喜子哥,再干一杯。”没等柳成荫把杯子放下,陆小英的酒瓶已经举到杯口边了。

  “好,今天晚上我哪儿也不去了,陪你喝。”柳成荫没让陆小英催,又主动来了个杯见底,并且接过酒瓶,对小英道:“来,让我也给你斟一次。”

  这在柳成荫来说,几乎是没有过的。他愿意把一个整晚的时间都用在陆小英这里,不谈工作,真是不容易了。之前,他虽说也来陆小英这里坐坐,但多半是公私兼顾,有时是需要到镇政府开会,找人谈话,事情办完了跟陆小英说一句,到她住处望一下;有时是县城有人来,安排在镇上接待。施工工地上毕竟设施简陋,有关键部门负责人来,有县四套班子领导来,都是给工程送关心、送支持来的,朱蕊她们怎么可能怠慢唦。在镇上接待,方才说得过去,这说明给来人面子。

  要知道,国人是很讲究面子的。面子有了,什么事情都好说。你不给我面子,对不起,我凭什么要给你面子?

  这样一来,接待完毕,同样跟陆小英说一声,拢她住处坐一坐。这么说起来,陆小英几乎跟柳书记也是形影不离呀。这有什么奇怪的,自从黑高荡开发工程上马之后,陆小英就变成了工程总指挥部办公室主任的角色了。这些事务性的事情,还不都是陆小英张罗的唦。

  “喜子哥,这可是你说的,今晚哪儿也不许去。不许谈工作。我高兴,来,敬你酒。”陆小英两杯酒下肚,已经满脸桃花,比平时更多了几分娇艳、几分妩媚。

 

  当陆小英把自己调查了解的情况泣诉着告诉柳成荫,柳成荫只觉得浑身被电击了一般,一屁股坐在了藤椅上。半天才缓过神来,问陆小英:“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们不是兄妹?小琴阿姨说的不是事实?”

  陆小英泪如雨下,说不出一个字。她点点头,使劲地朝喜子哥点点头。

  “英子,你可知道,小琴阿姨害得我好苦啊——”柳成荫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情感,这么多年来,他对陆小英爱又不是,不爱又忘不掉,真难啊。幸运的是,后来有人介绍了苏华,多多少少给他凄苦的心带来一丝慰藉。这一刻,柳成荫心底情感的闸门一下子完全打开了,情感的潮流喷涌而出,势不可挡。

  “喜子哥,我爱你。”

  “英子,我亲爱的小英子。我也爱你。”

  时隔多年,这一对曾经那样相爱的情侣,曾经那样让人羡慕的一对,今晚终于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了。什么道德呀,良知呀,都被汹涌澎湃的情爱之潮冲刷得无影无踪。让世人的俗见去说吧,爱是至高无上的,爱是无罪的。

  柳成荫与陆小英这一对曾经的恋人,现在变成了真正的情人。他们在一张并不大的单人床上,演绎了一场波澜壮阔的生命交响。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彼此之间一经结合,会爆发出如此巨大的激情,会产生如此旺盛的生命力。说实在的,这样的酣畅淋漓,这样的周身通泰,是柳成荫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有此体验,不枉此生。

  这一刻,浑身光洁如玉的英子,躺在心爱的人身边,似醉非醉,似睡非睡,俨然是一位飘然欲仙的仙子。

  窗外,风雨依旧。风啊,你尽情地刮吧!雨啊,你尽情地下吧!不要有人再来打扰这一对甜蜜的情人吧!

 

8

 

  苏华发现黑高荡开发这么大的工程,并没有让丈夫愁眉紧锁、紧张疲惫,相反显得精神饱满、容光焕发。身为妻子,她不得不佩服丈夫是个干事业的人。遇有大事有静气,是当领导难得的素质。自己的丈夫有这样的素质,苏华很高兴。所以每次从工地上回来,她都尽心为丈夫准备合口而且有营养的菜肴,诸如炖只老母鸡呀,烧条黑鱼汤啊。

  顺便说一句,中秋节过后时间不长,苏华就跟柳成荫商量,把柳春雨、杨雪花接到了县城,说是冬季地里没得多少活计要做,进城歇息,帮着带带孙子,省得小柳永上幼儿园总是麻烦老陈爷爷。自己爷爷奶奶来了,接送细孙子的任务自然落到他们头上。再有就是,黑高荡开发工程上马后,柳成荫在家里的时间少了好多。家里正常只有苏华和细小伙,蛮冷清的,两个上人来了,家里头人气也旺些个,尤其是小柳永,开心得蹦啊跳啊,欢喜煞了。

  当然,柳成荫也不是一点变化没得,除了心情好、状态好之外,喜欢跟苏华谈自己小时候的事,谈小时候在香河村一起长大的玩伴,这可是以前他闭口不提的。

 

  沙沟地区的老百姓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在黑高荡上建成的黑高荡特种水产养殖场。那一排接一排整齐划一的精养鱼池,一眼望去,似棋盘一般。祖祖辈辈以捕鱼、养鱼为生的沙沟人,哪天看到过如此规模的养殖场唦?一批接着一批的村民从俞垛,从黄皮,从三王,来到黑高荡,他们要看看,要看看黑高荡特种水产养殖的模样。说实在的,他们心底里还是不太相信,那几千亩的芦荡经过一冬,怎么就变成了一方一方的鱼池。这种变化太神奇了。

  不管神奇不神奇,开春不久,黑高荡特种水产养殖场春苗投放仪式,就在黑高荡隆重地举行了。县四套班子全体领导,各部委办局主要负责人,市里分管农村工作的市委副书记、副市长,省农林厅水产局的负责人,都应邀前来参加了春苗投放。当领导们把一瓢一瓢的蝌蚪般大小的鱼苗,放养至鱼池,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池中畅游,围观的村民们自发地鼓起掌来。

  俞垛镇因黑高荡开发而在全县声名远播之后,镇党委书记方国鉴一下子成为了新闻人物,不住气地接受县报、县电台、电视台的采访。考虑到黑高荡特种水产养殖场的重要性和将来在沙沟地区发挥的示范作用,县委柳书记提议,县委常委会一致通过,方国鉴被提拔为副县长兼黑高荡特种水产养殖场党委书记。场长由县水产局下派一名具有专业技术水平的副局长担任,同时明确陆小英同志接任俞垛镇党委书记一职。

 

9

 

  县委书记柳成荫人还没有到黑高荡,放弃黑高荡的指示就已经到了。

  副县长、黑高荡特种水产养殖场党委书记方国鉴正带领着一群人在养殖场外围冒雨巡逻,场部有人气喘喘地跑过来报告,县委柳书记有指示,要求方县长、陆书记一个小时后在场部等候,他人在赶来的途中。请你们要做好放弃黑高荡养殖场的思想准备。

  “你说的什么昏话,柳书记要我和陆书记放弃黑高荡养殖场?怎么可能?”方国鉴望着上游大纵湖方向,客水不停往黑高荡这边涌,老天又泼泼洒洒地下个不住气。形势危急得很,心里头本来就不安神,着急呢。

  这最外围的一道防洪堤,已经出现过几次险情,好在发现及时,加上柳书记从县里特运过来的麻袋、木桩得劲,几处管涌很快就堵实了,没有造成溃堤。方国鉴一想起这事来就后怕,他知道果真把黑高荡养殖场的大坝倒掉了,养殖场泡汤了,他这个副县长也不要想当了,肯定泡汤。

  因为柳书记不止一次地叮嘱又叮嘱方国鉴,你的命可以丢,养殖场坝不能倒。否则,一切后果由你负责。而坚守黑高荡养殖场,仅仅靠场部头二百号人,力量实在是太单薄了。方国鉴这才请求俞垛镇党委陆书记派员支援。

  方国鉴心想,我才跟陆书记把抗洪力量充实到位,怎么可能柳书记一个小时后跑到场部来宣布,放弃黑高荡养殖场唦。放眼望去,这一块接一块的精养鱼池,哪一块不是用心血建成的唦?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这一刻,方国鉴再无心思巡查了。拔脚就往场部奔,他要赶紧把陆小英找来商量出个对策。这养殖场是坚决不能放弃的,不能变成上面头头决策滞洪分洪的牺牲品。4000亩精养鱼池,会给俞垛当地养殖户带来多少收益呵。这决不仅仅是我方国鉴一个养殖场的事情,也事关俞垛镇长远发展的大计。他相信,陆小英肯定会支持他的。

  

  县里的柳书记要来挖黑高荡养殖场的坝头啦!

  这消息一传出,一阵风似地,传遍了整个俞垛。成百上千的村民,扛着大锹、钉耙之类农具,纷纷往养殖场场部赶。

  他们要保卫自己辛辛苦苦挖了整整一冬才建成的鱼池。况且,现在这鱼池已经往外出效益了。在养殖场技术指导下承包的村民,比其他村民每亩多收入上百块钱呢,再加上河蟹、青虾、鲫花、白丝等特种水产品种,账算下来,一年可能为在养殖场的承包户多增加收入几千元。现在,有人要来砸了他们这个聚宝盆,村民们怎么可能答应呢?用老百姓自己的话说,拿命拼,也不能答应!

  得到方国鉴派人送来的紧急口信,陆小英正在俞垛镇所辖的横垛村指挥村民转移。雨实在是太大了,村庄靠坝已经不能支撑多久了。眼看整个村庄就要沉没,老百姓还有不死心的,要守住自己几间房屋,舍不得离开。即便有愿意走的,又舍不得家中的坛坛罐罐,因此转移进度慢得很。这样怎么行呢?洪水不等人,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她可是跟县委柳书记保证过的,不让俞垛淹死一个人。

  她这边指挥群众转移正上了紧阵子,浑身都是湿淋淋的,好在是夏天,经点儿雨没得什么要紧的;这当口,方国鉴带来了柳书记要他们放弃黑高荡养殖场的指示。陆小英一听,头顶上被电击了一样,浑身一麻,有些支撑不住了。身边的几个工作人员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关切地问:“陆书记,你太劳累了,身体哪里吃得消唦。现在村民转移已经没有大问题了,你找个地方稍微歇息下子。”

  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呢,陆小英怎么可能歇得下来唦。她对身边的其他镇干部交代了几句,就从横垛村撤出,往黑高荡养殖场场部赶。

  小轮船在望不清河堤岸的乡河里“突突突”地向前行驶着。这刻儿,陆小英才脱下湿淋淋的上衣,随手从船舱床里边拿了件蓝碎花小方领褂子换上。手无意碰到了自己的腹部,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不经意地笑了笑,心里对自己说,急什么唦,还早着呢。

 

10

 

  陆小英刚听到柳成荫让他们放弃黑高荡养殖场时,心里十分意外而且一点儿不能接受。

  她心里清楚得很,开发黑高荡,身为县委书记的柳成荫花费的是怎样的心血,他对这个工程寄予了怎样的期望。现在要放弃,肯定有连他柳成荫都不能掌控的原因。

  执行这样的决策要的是迅速有力,受不良影响的面越小越好。现在柳书记人没有到,就把这样一个重大决定通过电话传达下来,还让他们做好思想准备。他为何不等自己人到之后,来个快刀斩乱麻,当场指挥她和方国鉴开坝泄洪、实施滞洪分洪呢?

  知成荫者,小英也。她理会了柳成荫给他们一个小时间的意义。于是,她没有直接赶往养殖场,而是回到镇政府自己的办公室,和方国鉴在电话里头一沟通,把邻近的村民们一下子发动起来了。那些人大多数都变成了养殖场的承包户,一听这样的消息,那还了得,哪怕拼命被打,也不能让县里头的命令在黑高荡变成现实。

  难得有这一刻宁静的陆小英,坐在自己办公室里,反而有了一种陌生感。这一阵子,她基本上以轮船为家,既在小轮船上办公,开到哪里工作到哪里;也在小轮船上生活,随身衣物备在船上,一日三餐饼干打滚;有时到村子上有热饭热菜就吃一口,随机得很。

  刚才吩咐人做了几个村村民的工作,这会子她心里头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其实,做刚才的事,在基层一点不费难。老百姓一听说上头要在养殖场开坝滞洪,自己的承包塘要被洪水淹了,还不救火似地,有多快奔多快唦。

  陆小英晓得,这件事风险来自上面。将来上级领导追究下来,责任轻不了。当然,她愿意为喜子哥承担这份责任。她心里想,这辈子人都是他的人,还在乎承担点儿责任唦。当然,方国鉴和自己分担一点风险,也是合情合理的。哪个要他是养殖场的一把手唦?没得养殖场,他还当什么副县长唦。

 

  “我们要见柳书记!”

  “我们和柳书记有话说!”

  柳成荫乘坐着玻璃钢快艇赶到黑高荡时,养殖场场部已经聚集了成百上千的村民,他们当中绝大部分都是养殖场的承包户。他们高举着手中的大锹、钉耙,嘴里高喊着口号,群情激动。

  柳成荫一跨上岸,就被这群老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要不是金爱国、小黄在前面挡住群情激愤的群众,柳成荫连岸都上不了。

  “你们是怎么做群众的思想工作的,场部集合了这么多人,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违抗上级领导的指示?”柳成荫一跨进黑高荡养殖场场部的大门,面部表情就不好看,对等在办公室的方国鉴、陆小英责问。

  “柳书记有所不知,我们根本没有叫他们到场部来,不晓得他们从哪块听得来的消息,说指挥部要放弃养殖场,都发了疯似地,全赶过来了。”方国鉴首先向柳书记解释,不是他和陆小英不做群众的思想工作,他们聚集到场部来,纯属自发行为。

  “请柳书记慎重决策,现在大几百人在场,如果破坝滞洪,那可能要出大事情。到时候,群众吼浪起来,谁也没得办法控制。”陆小英极认真地向柳成荫建议。

  “我尊重你们的意见,现在带我看一看外围的水势如何,情况究竟怎么样。”柳成荫这时只好顺水推舟,暂时不考虑破堤的事情。

  在方国鉴、陆小英的陪同下,柳成荫沿着养殖场外围堤坝边走边问,了解目前养殖场特种水产养殖的情况。方国鉴一一作了汇报,并且指着池塘边有塑钢瓦的池子给柳书记看:“这一片是养殖的螃蟹。”

  “噢,好,好,养蟹附加值高,养殖户收入也会高一点。这紧靠着的池子里养的是什么品种?”柳书记指着里面什么也看不到的池子问。

  “这一片池子都是养殖的甲鱼,这甲鱼可是花了代价了。每顿都要喂腥料,成本蛮大的。果真把洪水放进来,损失就大了。”方国鉴跟柳书记解释着。

  “现在特种水产已经有几个什么品种?”柳书记似乎忘了自己是带着省市领导的指示来的,反而细致地查询起特种水产养殖的事情来了。

  “除了刚指给书记望的,还有河虾、鲫花、银鱼等好几个品种呢,现在发展得都很好。”方国鉴说起特水养殖,熟透了。

  方国鉴陪在柳书记身边,一路走一路汇报。一直跟在后面没有插话的陆小英也没有闲着,她不时地暗示那些群众跟在柳书记后头不要散。这样,养殖场就能保住了。

  得到陆书记示意的群众自然不会散了,跟在柳书记后头,跟得更紧了。

 

11

 

  县抗洪救灾指挥部里,省委沈书记和市委杨书记正在一一听取各区执行712号也就是一天前作出的“缩短阵线,破圩滞洪,突击转移,确保人命”决定的情况汇报。

  沈书记、杨书记两位领导对“12号决定”的执行情况总体上还是满意的。因为截至713,全县已破堤滞洪分洪2万多亩,转移受灾群众46万多人。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但是,省市两位领导,对身为总指挥的柳成荫同志没有如期完成黑高荡养殖场滞洪分洪的目标非常不满。

  一直不轻易把脸色给人看的杨书记,神情严肃地对柳成荫强调道:“成荫同志对黑高荡养殖场的感情,我们不是不知道,但这涉及到你们楚县西北部两个区十几个乡镇,数十万人口的安危呀!这可是件大事情,决不允许我们有半点迟疑。”

  “请杨书记、沈书记放心,我去的那天,场部聚集的人实在太多,如果强行破堤,我怕酿成群体性事件,影响不好,也不利于问题的解决。现在我已经给方国鉴、陆小英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两位领导的指示落到实处。”身为总指挥,身为楚县的一把手,在说这番话时,显得很勉强,表情都有点儿不大自然。

  “成荫同志能有这个态度,很不错。我们不仅要看你和其他相关同志的态度,更重要的是要看你们的行动。”省委沈书记语调平缓地说道,也算是当着九个区挂钩联系的常委们,给柳成荫一个面子。

 

  抗洪以来,一直经受着严峻考验的黑高荡养殖场外围的大坝终于破堤了。

  这可不是执行上级指示的结果。714日凌晨的一场特大暴雨有选择地降在了沙沟地区,让养殖场外围大坝变得摇摇欲坠,险情迭出。

  由于上游大纵湖洪峰不断形成,一波又一波冲击着黑高荡养殖场外围的大坝。几个洪峰过后,黑高荡养殖场的外围大坝,终于被撕开了一道两米多长的缺口。超过一米的水位落差,洪水气势汹汹地冲进坝内一大片精养鱼池,形势万分危急。

  自从柳书记来过黑高荡养殖场场部之后,陆小英就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了养殖场这边来。有镇里的支援,方国鉴肩膀上的担子轻多了。这时,刚刚在堤坝上巡查结束,和衣躺下的陆小英突然听到船舱外有人惊呼:“养殖场大坝倒掉了!”

  陆小英急忙跨出船舱,对船头几个正在打盹的巡逻人员大喊一声:“快,前头倒坝了。跟我走!”

  陆小英赶到现场一看,洪水滚滚而来,掀起阵阵巨浪,大坝还在不停地塌陷,缺口越撕越大。险情突发,情况紧急。

  陆小英一边指挥现场的突击队员们装袋堵缺,一边问场部的人,方县长人怎么不在?场部的人叹了口气说,傍晚时候,方县长家老婆托人带信,老婆在家里铺上肚子疼得直打滚,要出人命了。方县长这才急躁火忙地赶回了。临走时还关照,他不在这的几个小时,有什么事情直接向陆书记请示,场部的人员全都听从陆书记调遣。

  “既然这样,我们镇突击队和场部突击队就合二为一,听我指挥。现在的情势,麻袋蛇皮袋装土已经堵不住缺口了。水流太急,土袋子沉不到底就被冲走了。先下20个人,手挽手筑起一道人墙,然后再往水里投放土袋子。”陆小英一说完抢险方案,自己“扑通”一声跳进了湍急的洪水中。

  堤坝上的队员们见到陆书记头一个跳下去了,也奋不顾身往下跳。很快一道人墙在缺口处建筑起来,尽管水流太急,水中的人有点儿站不稳。陆书记不时地提醒队员们,腿子尽可能支撑得开一些,手臂挽得用点力,这样增强稳定性。不然,人被洪水冲走就麻烦了。

  这时堤岸上装袋扛包的,脚底奔得飞起来了。他们晓得,站在水中的人承受的冲击力大着呢,早一点把缺口堵上,早一点减轻水中人的压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只只装满泥土的草袋、麻袋、蛇皮袋,纷纷紧靠人墙投向洪水中。土袋入水溅起的泥水,把水中的人们击溅得眼睛都睁不开。陆小英提醒岸上运包运袋子的,尽量注意一下,不要将水溅得太厉害,也不能让洪水把袋子冲走,要有效投放。

  陆小英正给大家说注意事项呢,突然从上游冲下一根木头桩子,在洪水中快速穿行而下。等到岸上人和旁边人发现,想喊一声让陆书记当心,这一声都没能喊出来,只见那根木桩子箭一样冲向陆小英。在场的人们只听到陆书记“嗳呀”一声,人早被木头桩子撞出了人墙,转眼之间被滚滚洪水卷得不知所终。

  “陆书记,陆书记——”

  “陆书记,陆书记——”

  岸上、水里的人们齐声高喊起来。这一突如其来的事件,让现场的人们一下子慌了神,人墙顷刻瓦解了,土袋子很快又被洪水卷走了。

  “救陆书记要紧!”

  “救陆书记要紧!”

  人群中喊声一片。洪水把堤坝撕出再大的口子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人们分成几路,迅速向下游寻找,指望能把陆小英书记从洪水中救起。他们边寻找边呼喊,黑高荡上空回响着他们的喊声:“陆书记——”“陆书记——”

 

12

 

  陆书记再也听不到人们的喊声了。

  得知陆小英出事的消息,柳成荫、梁尚君和朱蕊三位县领导立即赶到俞垛。黑高荡养殖场此刻已经是汪洋一片,柳成荫也不再查问,他们直奔俞垛镇镇政府,镇里、区里的领导干部几乎都在,他们在组织村民继续搜救陆小英。

  等到柳成荫出现在方国鉴面前时,方国鉴双手紧紧拽住他的手,失声痛哭:“柳书记,小英书记出事啦——”

  “人找到了没有?国鉴同志,你要冷静。现在的关键是增派力量全力搜救,越早越快找到小英同志,就越多一分生还的希望。”看得出来,柳成荫在强迫自己控制住情绪,不能在众多干群面前失控。

  “在座哪个熟悉情况的,简要汇报一下搜救情况。”梁县长在一旁说了句。

  “还是我来说吧。”方国鉴带着哭腔说。虽说当时并不在场,但听说陆小英出事后,他火速赶回场部,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了搜救的人手。当时事故怎样发生的,他了解得一清二楚,心里充满了对陆小英的愧疚,毕竟养殖场不是陆小英的职责范围。

  照理说,黑高荡大坝塌陷,最应该跳下水的是他方国鉴,可那时他偏偏不在,让陆小英一个女同志跳进了洪水之中,而且被上游直穿而下的木头桩子撞出了人墙。当他晓得这一情况后就想,即使没有生命危险,这么大冲力冲下来的木头桩子,肯定也把陆小英撞伤了。那木头桩子跟着洪水冲下来的力量怎么小得下来唦?而站在洪水中筑人墙的陆小英,肯定也是浑身用劲,不然就形不成人墙。如此一来,两下硬碰硬,陆小英吃苦就吃得大了,伤得肯定不轻。

  半个小时过去了,没有陆小英的消息。

  一个小时过去了,仍然没有陆小英的消息。

  “国鉴同志,俞垛的地情水情你都熟悉,你来统一调度人员,要扩大搜救范围。总之,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陆小英同志。”柳成荫心急如焚,有些按捺不住了,适时提醒方国鉴。

  然而,一个半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消息。被陆小英出事的消息吓得有点儿懵掉的朱蕊,这时跟柳书记建议说,时间不等人,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请柳书记和省军区舟桥旅取得联系,让他们派几艘冲锋舟来参与搜救,或许还有希望。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

  副县长朱蕊的建议,得到了在场领导的一致赞成。柳成荫充满感激地望了望这位女同志,心里想真是越急越糊涂,我怎么就不曾早点儿想到这一点。

  很快,柳成荫与省军区舟桥旅的首长通上了电话,首长答应就近有两艘冲锋舟马上赶到。在冲锋舟配合下,搜救工作从出事地点往下游再次进行拉网式寻找。几个小时过后,舟桥旅的战士才在下游临近宝应县与俞垛交界湖荡的一处芦苇滩边发现了陆小英。只见她面色煞白,斜躺着。小战士用手在她鼻子底下一试探,已经停止了呼吸。

  得到陆小英牺牲消息的柳成荫,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情感,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撕心裂肺地长啸一声:“小英啊——”

 

13

 

  风雨飘摇之中,柳成荫所经受的打击,一个接着一个。

  如果说陆小英的牺牲,已经让柳成荫经受了一次重重的打击,那么,针对他在黑高荡养殖场滞洪分洪问题上的“人民来信”,无疑给了他致命一击。这一击,并非空穴来风,让他变成了洪水中的一叶浮萍,政治前途变得飘浮不定。

  有人在掌握了柳成荫在执行上级关于放弃黑高荡养殖场决定过程中的一些不正常情况之后,发动在楚县的亲信,给省委、市委多个领导、多个部门写了“人民来信”。

  这一次的“人民来信”,检举了柳成荫在楚县担任县委书记以来种种好大喜功的表现;指出黑高荡开发工程,就是柳成荫为了给自己捞政绩、争面子而不惜破坏沙沟地区原有良好的生态环境,一意孤行搞起来的“政绩工程”、“面子工程”。

  更不能容忍的是,柳成荫身为楚县抗洪救灾总指挥,在执行上级关于滞洪分洪重大决策时,公然违背上级命令,发动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保护他的“政绩工程”、“面子工程”,结果导致错失滞洪分洪的最佳时机,沙沟地区水位猛涨,不仅到头来黑高荡养殖场大坝塌陷,柳成荫“政绩工程”、“面子工程”泡汤,而且整个沙沟地区几乎全线覆没,大片粮田被淹,大片村庄房屋被洪水冲毁,直接、间接的经济损失巨大。柳成荫完完全全成了沙沟人民的罪人。

  “人民来信”对柳成荫的举报并没有到此为止。“人民来信”进一步举报:柳成荫仗着自己年轻气盛,一直和俞垛某位女同志关系暧昧,还以权谋私,把这位女同志提拔成了镇党委书记,最终成了他“政绩工程”、“面子工程”的牺牲品。

   “人民来信”中举报的事件,像一颗颗险恶的子弹,直射柳成荫的要害之处,年轻的县委书记在这次“人民来信”事件中,能否转危为安呢?

 

14

 

  几天之后,陆小英的追悼会在俞垛镇镇政府大会议室内举行。

  大会议室正前面墙上悬挂着“陆小英同志追悼大会”的会标,白纸黑字,黑得让柳成荫喘不过气来。大会议室的后面墙上是一条“陆小英同志永垂不朽!”的标语,同样是白纸黑字,凝重得很。

  陆小英的遗体安放在大会议室的前半部一张简易的会议桌上,身上覆盖着鲜红的党旗。遗体四周被一个个花圈围护着。县四套班子集体所送花圈和柳成荫个人送的花圈摆在陆小英遗体前面、遗像两侧。遗像上的陆小英还不住气地对着向她鞠躬的人笑呢,似乎在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呀,难不成我死了吗?

  追悼大会由楚县县委副书记、县长梁尚君主持,县里区里镇里的负责人都在追悼会上缅怀了陆小英生前的良好品质、工作业绩。最后,由柳成荫宣读了授予陆小英同志“革命烈士”光荣称号的决定。

  当陆小英遗体从大会议室缓缓抬出,准备抬上她生前常坐的小轮船,去县城火化时,闻讯而来的群众好几百人簇拥着,哭着,喊着:“陆书记啊,你不能走啊——”“陆书记啊,俞垛的老百姓舍不得你走啊——”“陆书记啊,你这么年轻怎么就走掉了啊——”在群众的哭喊声中,天空突然“轰隆——轰隆——”响起几声巨响,老天炸雷了。这时又有人哭喊起来,“老天爷呀,你怎么这样不公平的唦,把这么好的陆书记带去了。”

  顷刻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黄豆大小的冰雹从乌云层中稀稀落落地砸下来。人们哭天喊地地,相互之间挤挤簇簇地,都争着想望陆书记最后一面,言语上还有些个争执,说是陆书记又不是你家的陆书记,大家都能望,你想望难不成我就不想望呵?

  一直护在陆小英遗体旁边的朱蕊,这时提高嗓门喊了一声,请村民们不要吵,让陆书记安心地离开俞垛。

  听到朱县长这么说,村民们又都哭喊起来:“陆书记啊,你不能走啊——”“陆书记啊,俞垛的老百姓舍不得你走啊——”“陆书记啊,你这么年轻怎么就走掉了啊——”

  细心的朱蕊发现,在为陆小英送行的人群中,柳书记不见了。

 

  柳成荫从内心不能接受陆小英已经死了的事实,他不愿意与自己心爱的人就这样分离。他让人找来陆小英住处的钥匙,一个人关进了她的宿舍。

  当他掀开布帘子,坐在那张小英曾经睡过的床上时,无声的泪水止不住地涌出眼眶。

  说实在的,他欠小英的太多了。他责备自己,为什么知道自己什么也给不了她,还要在多年之后再度走进她的生活,让她给自己那么多的缠绵与温存,让她为了自己而绽放,而娇媚。

  柳成荫,你是不是太自私了?直到这一次,她还不是为了你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你的黑高荡开发工程果真如你说的那么重要吗?你就没有一点私心,没有一点想从中捞取政治资本的用心么?柳成荫啊,柳成荫,你决定让她为你保住这个养殖场时,难道你就一点没有想到过这件事情的风险么?洪水无情啊,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呀!柳成荫啊,柳成荫,你的自私是不是太过分啦!这个女人什么都愿意给你,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甚至为你牺牲了生命。你呢,你为她做了什么,又给她了什么?

  柳成荫的心在颤抖,在流血。他实在不能原谅自己,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小英面前就是一个罪人。

  面对着一张曾经给他带来无限眷恋与美好的床铺,这上面应该还有小英的味道吧,柳成荫随手拉过折叠着的被子,他想再在这里最后躺一次,把小英身体的味道带走。

  一封信从被子里抖落出来,柳成荫一看竟然是写给自己的。信已封好了,为什么没有交给我?不方便直接交,寄也可以呀!信封上地址不都已经写好了,为什么没寄呢?柳成荫迫不及待地撕开封口,打开信。只见那熟悉的笔迹、熟悉的称呼映入眼帘:

 

亲爱的喜子哥:

  原谅我只能在信中这样叫你。多年之后的重逢,有过痛苦的挣扎,但更多的是甜蜜的交融。你的出现,让我找回了我丢失的爱。我爱你,喜子哥。

  有一件事,一直想告诉你,又非常不想让你知道。为此我痛苦、挣扎了好几天,直到现在也还没拿定主意。写下这封信,也不知道会不会寄出去。当然,从某种角度说,你也有权利知道。那么,但愿有一天,我想通了,把信寄出了,你也就会知道,我们已经有了爱的结晶。

  喜子哥,当我身体反应突然不正常,有了异样的感觉的时候,当我意识到可能是幸运降临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是多么高兴啊!我是多么多么想把这样的高兴与你分享啊。可是,现实不容许我这么做。我只能一人高兴得泪流满面,抚摸着腹中刚刚萌芽的小生命,轻声地告诉他,柳成荫是他的父亲。

  喜子哥,谢谢你,我打心眼里谢谢你送给我这样珍贵的礼物。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好好把他抚养成人。当然,等到有一天,宝宝长大了,我俩也老了,什么情啊爱啊,都不谈了。相信苏华嫂子也会原谅我们了,那时候再让你们父子团圆吧!

  说了你不要笑话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自己怀的是个儿子。从你这边说,是个女儿会更好吧?可苏华为你生的是儿子,我想也应该为你生儿子。嘻嘻——

爱你的小英子

198965

 

  “英子啊——”

  “我的英子啊——”

  柳成荫把信紧紧抓在手里,呼号着,冲出陆小英生前的宿舍。

 

15

 

  这次关于柳成荫的“人民来信”举报,省市纪委很快派人到了楚县,作进一步详细的调查核实。其中,有关黑高荡养殖场的问题,调查组的同志还专门请示了省委沈书记和市委杨书记,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两位领导对柳成荫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一直是有看法的。考虑到现在是抗洪非常时期,这个问题暂且搁置不谈,为的是让柳成荫集中精力把全县抗洪救灾这一仗打好。现在,有了“人民来信”,省市纪委又派人来进行调查,那情况就不一样了。该他俩表明态度的,他俩当然要从对事业负责的高度表明自己的态度。

  说实在的,柳成荫这个小伙子,如果不是在黑高荡养殖场滞洪分洪的事情上犯浑,他俩还是蛮看好他的。两个书记,原本想事后严肃认真地教育一下他,年轻人感情用事是难免的,犯了错误不要紧,要认识到自己所犯错误的严重性,要痛改前非,吸取教训,这样还是应该给他一个机会。如果一棍子打死,党培养了这么多年,就太可惜了。

  省委沈书记的意见和市委杨书记的意见当然太重要了。说实在话,如果省市纪委前来调查的同志,仅根据“人民来信”举报内容来查,而不听两位坐镇指挥的省市领导同志的意见,就不可能更为全面地了解柳成荫的一些情况,其处理结果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省市纪委前来调查的同志,在经过调查核实之后,请示省市委同意,最后对楚县县委书记柳成荫作出了停职检查的决定。

 

  柳成荫沉浸在失去小英的痛苦之中,而这种痛苦的难挨之处在于,他只能把痛苦藏在自己内心。尽管他已经被停职检查,但他还是一名党的干部,还要注意自身的影响。还有一点,他也不能把这种内心的痛苦在妻子面前流露出来。显然,那会因为一个死去的离他而去的女人,伤害现在还生活在他身边与他相依相守的女人。他不能这样做。

  对于自己的停职检查,柳成荫没有任何异议。他只是向组织上提出,在停职之前,能不能让他将因抗洪殉职的陆小英的骨灰盒护送回老家香河。她家里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亲人了。身为她的领导,她的同学、同乡以及兄长,他有这个义务去完成这件事。

  柳成荫言辞恳切,组织上也就同意了他的请求。毕竟他也当了这几年楚县的一把手,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玻璃钢快艇快速向香河方向行驶着。

  快艇的前舱里,舱门打开着,柳成荫手捧着插有陆小英遗像的骨灰盒,迎风而立,雨水溅打到他的脸上,他似乎没有一点感觉。

  柳成荫知道,远方的家乡香河,在等着他和他心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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