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期  
      实力
长干行
舒绿痕

 

 

晚饭没吃,她就出去了。开着车在街上转了两圈,搭了二个客人。看了时间,也才六点半。她把车靠边停下,旁边是一个老字号的面馆,料足且价钱适中。这个城市里有无数家的面馆,她独爱这一家,一般的晚饭与夜宵都是在此解决的。老面馆,人流永远是这样不愠不火的,服务员的眼神也差不多是一种颜色,她选了个角落坐下。一位年长的阿姨向她打招呼,她稍点了头,默声不语地等待着肉丝面的到来。

面很暖,甚至有点烫,她的眼眶竟有点湿。她很想说,年少的时候,每餐如果有这样一碗热面汤,就足够幸福了。而现在,她叹了口气,低下头呼地吸进了一夹面条,暖流从胸腔一直扑到了肚角,身子就突地落在了实地,眼角那滴泪却噗地落在面碗中。她干咳了一声,停止了吃面的动作,抬起头,看了看四下,似乎没人注意到她,只外面,夜色落下,街上却更亮了。

战火是从昨夜开始的,她开着出租车在东城路上时,上来一个小学生,小孩子很漂亮,嘴巴也甜,上车就说,阿姨好,吃饭了没。她一阵感动,说实话这话有多久没人问过她了,她已不记得。然后小孩子报一个地址。她知道那地方,是个高档住宅区。但主要是后来的对话,她原本是无话找话地问了小男孩,在哪读书,上几年级了,上学有意思吗?这些问题。其实本也没什么,可小男孩说道,阿姨,你家的孩子几岁了,在哪读书,你开车能不能照顾他这样的问题。也是极平常的话语。就在那时,她的心却像针刺了一样,直至后来,小孩子下车,看到他的父母围过来接他时,她的心痛到了极点。她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喘气,眼前黑成一片。过了约摸五分钟,她才缓过来。开车到中山北路,上来两个妇女,从上车伊始,就开始谈论孩子,长的短的好的坏的,就没停过。这些话她听过无数遍,大凡两个有孩子的妇女在一起,不是谈论丈夫就是孩子。以前她就像听广播,没有啥感觉,但不知怎么了,这次听到这两个女人叽叽喳喳地说,开到半路,她突然大吼一声,你们有完没完,吵得要死。刚开始那两个女人惊呆了,等缓过神来,那是对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她一张嘴敌不过,被骂的越听越来气,索性车子停一边,叫她们下车。那两女的就是不下车,说是不但不下车,你还要送到目的地,而且不给钱。不然她们就投诉。她是真火了,投诉就投诉,拿起个鸡毛掸子把车里的灰尘一搅和,那两个女人不得不下车。她关上车门,一溜烟走了,剩下那两个女的在破口大骂。她刚开走的时候,还是极为兴奋的,哈哈大笑,但没多久就趴在路旁哭了,不久公司领导就从电话里把她教训了一通,这事还要等她写了检查再做处理。就在路旁的那一刻,她的心痛得要命,这是这天第二次发作了,她有数次怀疑是否是自己的心脏真有了问题,但几次又否定了。后来她想明白了,原因就是一个,那一根刺,是孩子。

结婚六年了,没孩子,别人眼里会说不正常。而在她眼里,这不过是必然,有很多事就一开始就注定了。可她在心里堵的慌,想找个人说说都不可能。她知道自己迟早要崩溃的,今天那两女人不过是点了下火,而她的反应却像火在燎原一样,这令她吃惊,对于自己的失控虽有准备,但至于在车上与顾客吵架,她是想也没想过的。回想八年前,也就是八年前那次该死的联谊会,她人生的轨迹开始改变。那时的她还在读职业技校,有一天,学校里贴出了一张海报,说是在学校招一群即将毕业的女学生,参加市政府的组织与市消防官兵的联谊会,上面列了很多的优惠条件,如可以推荐就业,还可以优先加入组织,车费报销,还有礼品可赠送等等。后几条大家都看得明白,也可以理解,但前面两条与联谊会有啥关系呢?名额总有三十人,她有点迟疑,但感觉一定得去报名。因为像她这样的村里来的小姑娘,来读职技校也不过是混张文凭,至于学校安排工作的机会,不用说轮不到她,即使轮到了,也像前几届毕业生一样,学校安排毕业生到某个工厂实习,拿的是实习费,连最低工资也没有。工厂乐得了一些免费工人,所以不在乎多少,过了二个月实习期满,工资加了一点,但远没有达到大家心目中的水平,大家要求加工资,工厂方就硬了,说像你们的学生娃,要不继续干,要不滚蛋,工资是不加的。于是最后大家陆续离去,寻找下一个工厂。但对学校方来说,就业率已经百分百,至于你干不干是你的事,大家要得又不是长期就业率。当然也有命好的,一个班被安排到了一个大公司,大公司刚好缺人,这样留下来的机会就大些。

她终于红着脸去报了名,被告知她是第二十九名的时候,她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报上了,也许这是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大约过了二周的等待,市里安排的大巴来了,车上还挂了大红绸,在门口大声地放着音乐,她夹在三十个人中,在几千学生的注视下上了车。她甚至不敢抬头看,那究竟是鄙夷,羡慕,还是什么样的眼光。

其实那次联谊会举办的还不错,晚会上,大家与官兵们打成一片,记得她当初表演的节目是朗诵了李白的《长干行》。第二天的爬山活动时,她与一个老消防兵在一组,说他老,是因为他看起来特黑,而且大多数的消防兵只有二十出头,像他应该是过了二十五了。爬山是趣味比赛,本不注重结果的,偏这是一群战士,争强好胜从来不曾泯灭。她是山里的来,爬山不说是特长,至少也是不错的,这次与他配合居然最后得了第一。他在爬山的时候话不多,只说了一句,我昨晚听了你念的诗,你念得真是好,配得上叫声情并茂。她脸红了,她书没读好,自然对古诗词了解不多,为了应付这个晚会,要有个节目,随手翻到了这首诗,就特地准备了一下。她都不记得昨晚念诗是不是用了真感情,对于那些载歌载舞的同学们来说,她的表现不值一提,但现在有人记得了,那感觉真好。这让她再一次认真地看了这个男人,有了欢欣,感觉上山时的力倍增了几分,也许这与他们最终的夺冠也是分不开的。

接下来的好事是,前三名的队伍可以获得香溢大酒店的自助餐券。餐券本不是很值钱的玩意,但对于她来说,那是最高档的酒店,去一次也是好的。最重要的是,她与他有了一次单独相处的机会。她倒是没想过什么,他倒是说过一些此类的话,只是年代久远,当时说了什么也忘了。

事后说起来,不得不说这是一次成功的联谊会。当时去的三十个人,曾经通过信至少有二十五人,算是朋友关系,明的谈朋友的也有七八对,暗的还不知。当时领导还专门说过,这样的联谊会好啊,解决了我们最头疼的问题,使战士们可以安心扎在基层,努力训练,更好的地为人民服务,要经常搞搞啊。其实不久她就毕业了,至于其它人的关系保持的怎么样,她并不是很清楚,只是她和他一直联系着。算不上谈朋友,但也算是好朋友。他在消防队继续服役,而她辗转了几个工厂。在心底里,她觉得她是配不上他的,只是奇怪的,爱情有时是不会以地位衡量的,他对她的热情远超过了她。私底下她与朋友说,觉得他很不错,只是现在的她,有机会成为他的新娘吗?因为谈恋爱与结婚并不是一回事,这两年他也有了小小的职务,在那里当上队长了,她觉得沟壑就更深了。

那一年,城东发生了一场大火,这是他的最后一次出警。很奇怪,那个夜里,她噩梦做了一夜,早上醒来时还有些后怕,却也不知道为何。三天后,有人通知了她,说他在那次大火中救出三个人,成了大英雄,而不幸的是他身受重伤。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下,一直以为他不在心底的,却原来那夜他在她心里翻了窝。她飞也似地到了他的病床前,他微笑着跟她说没事。她说,还没事,如果你成了烈士我怎么办。当她的手握住他的手,在那一瞬间,她觉得有了与他结婚的冲动,虽然他可能有残废的危险。他也是极聪明的人,应该是读出她眼中的意思,就在某一个恰当时分。也就是市领导来探望他的那个时刻,他在病床上向她求婚。这是出其不意还是蓄谋已久不需去判断,她当时的反应是呆在那里,没有回答,不知是激动还是不愿。就在这僵持时刻,市领导说话了,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如果有困难就提出来,还有说他是英雄,这世上没几个男人是可以与英雄等同起来,况且与他结婚,你就成了英雄的妻子。她明白了,他的用意无非如此,领导在,领导叫他可以提出要求,也就是提出个交换条件一样。她就有意无意地说,你看我,现在工作也不固定,也没个地方歇脚,谈什么结婚的事呢?他的目光一定是望向了领导,领导在此时确像是一位领导,就在病床边说了,这些是小意思嘛,房子,工作的事都可以解决。领导既然这样说了,大家又在等着她表态。她没有抬头,也可以感觉到四周目光的期待。她没说话,在她迟疑的时候,领导说你担心他的身体吧,这个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用最好的药,把他治好,还你一个健康的他。她嗯了一声,点下头就表示答应了。尔后,病房内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然后领导的手下就对领导说,婚礼的事我会筹办。领导说,这事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的,不能委屈了这个城市的英雄。有那么一刹那,她感觉眼里满含泪花,不知是为了婚姻,还是为了领导。不论是什么,她抬眼看到的唯一画面是他长长吁了一口气,然后滚下了热泪,在那一刻,她觉得是她是值的。

过后她向家里转达了这个意思,父母很高兴。她担心地说,他现在还坐在轮椅上,恐怕以后治不好咋办,母亲说,市领导不是说了吗?他们一定会治好他的。她惊讶于母亲并没有问过她的感受,而是一再询问了他家的情况。她其实很明白了,大抵来说,她一旦嫁给了他,对于在农村的她家,就是一个大福音,她弟弟的将来也顺便解决了,也许,是她和她家人都是穷怕了。

 

 

三个月后,她与他在市领导的主持下举行了婚礼。他坐在轮椅上,胸前挂着一等功的勋章,他的笑容丝毫没有受到身体的影响。她回头看见高朋满座,市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齐了。她觉得自己太幸福了,整个就像喝醉了的一个小女人,全身在飘浮,头脑在膨胀,完全听不见市领导的祝福词。后来向父母亲敬酒时,她突然哭了,她只记得那时她的心好像突然就被掏空了,有说不出的难受。然后几分钟之后,又被另外的祝福填实了。第二天,这场轰动的婚礼全城人都知晓了,晚报上的头条标题就是英雄配美人,大爱无私。下面的内容有很多是她没见过的,但在此一刻都成了幸福的见证。她小心翼翼地把这一版剪了下来,纳在了箱底。她有那么爱他吗?看着报上的内容,端的是白纸黑字分明,那来半点虚幻。

结婚后的一些时日,全市开展了学习他的先进事迹活动。他要去全市事迹报告会上演讲,讲稿有人写好了,他也不过读一下,但读到动情处,他自己也感动了,也包括在后台的她。他读了多次后,后来就能背了,演讲结束后,她问他哪些是真的。他说自己也已经分不清了,那应该就都是真的,他说,最好你也要会背,因为报告的后半段还有你,英雄的老婆也是英雄。她说,你就这么喜欢当英雄?他说,这不是我喜欢当的,这是事实。她说,那我呢?他说你也是事实。她也是英雄,她为这个事迷惑了,但在每次做的报告上也都有她的光荣事迹。她不得不默认了这个事实。英雄夫妻,这是多么难得的荣誉,她的子子孙孙都将会受癖荫。现在想起领导前面讲的那一番话,果然回味无穷。

他是个有心计的人,在他正当红的时候,要求领导马上兑现诺言,如果不兑现,他不是会出席报告会的。当然他不会直接说,他只说腰酸的不行,怕是支持不了报告会。领导读出他眼中的意图,豪爽地兑现了房子。在提到她的工作时,她说她想开出租车。领导惊讶了,她说,你看他的样子,我只想有辆车,可以带他出去玩玩,如果是买辆车,恐怕连费用也出不起的。出租车正好派上用场,出入方便。为了他,她竟然选了这样一个工作,这原本是男人干的工作,他当场就感动得一塌胡涂,当场发誓自己要跟她地老天荒。她心底突然打了个激灵,可很快就收回来了,只淡淡一笑,说我相信你。她其实不相信的是自己,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谁又能预料。

有了市领导的出面,她很顺利地拿到上岗证,并且联系好了出租车公司,就算正式上岗了。起初的几个月,因为她的特殊身份,加上市里的宣传,她的出租车生意极好。这让她很满足,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她家就脱贫致富了。也让她在老家是扬眉吐气,村里人都说她爸生了个好女儿。她自是内心满满,笑口常开。但一到晚上,她就笑不出了。家里只剩她与他,两人相对,本是新婚燕尔,脉脉含情。但他的病辗转各个大医院,却始终没有好转,他对她说,看来下辈子只能在轮椅上渡过了。她还曾鼓励他,她也相信现代医学肯定能治好他的病。但半年过去了,医生的话却像利刃刺着她的心,他的病只能是这样了,你只能等待奇迹的出现。她说她死都不信,后来上海的一个医生跟她说了句让她几乎崩溃的话,他说,其实他这个伤,一开始就可以判定了,至于为什么他们没有判定,我不得而知。她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个医生说,意思就是在他受伤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他必定是站不起来了。她说,这是真的。医生点点头。她如五雷轰顶,现在她一切都明白了,为什么急着结婚,而且要市领导出面,而且这么容易满足了她的要求。这一切都是阴谋,他果然是个有心计的人,可是她呢?为什么轻易就相信这一切,能怪谁?她这一辈子就这么与这个瘫子一起渡过,她想都不敢想。

那一晚,他们激烈地争吵了,这是第一次。后来她觉得又有些后悔,似乎看到了,天边的乌云正在集聚。

可后来发生的事却相反,他沉默了,他向她坦承了当初的一切。更让她纠结的是,他们没有同过床,却永远的不需要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当初要用手,口来满足她。每次都说要等自己的病好后,才可以取她的第一次。这就是她的婚姻?她觉得自己要崩塌了。他说他也不想,他现在还有欲望,肯定将来能行,现在的重点就应该放在这上面。她惊讶于他的冷静,就冷笑一声,你说的轻巧,你知不知道你毁了我一生。她嘶吼着,眼泪鼻涕如狂风一般扑向了他。他在轮椅上低着头,沉默着,如一株千年老树。她为这样的局面揪心,当离婚的字眼闪现脑中时,她有些被嘲弄的感觉。很显然,她当初出现爱情的感觉,现在看起来真是幻觉。

一个月后,她向他提出了离婚。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这个沉默已久的男人突然爆发了,狂叫道,不可能。她说不可能也得离,如果不离,我就走。他突然轻声地说,不要这样,好吗?我爱你,虽然我现在轮椅上,但我相信我能站起来。她说,我不做梦了,医生已下了判决书了。他急说,科学在发展,医学在前进,一定会有办法的。她看着他眼里散发出的光芒,柔声地说,也许吧,只怕我等不到那一天。她看着他眼里的光芒渐渐黯淡,然后开始抽泣,突然心里就痛了。这个后半生作废的男人,曾经是英雄的男人,现在就像一个婴儿。他哭着说,你本是我的希望,是我的稻草,我不能没有你,求求你,别抛弃我呀。她的心继续在痛,眼中不知觉也有了泪花。她蹲下来,看着他。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慢慢地抬起头,泪水浸湿的脸庞上,全是无辜。她的心抽紧了,似乎更痛了。他张开了双手,她迟疑着,然后慢慢地靠上去,两个人拥抱着,一起放声大哭。

 

 

就这样过了二年,那年春节,市领导变成了省领导。一次回市里,来看他们,同来的还有现在的市领导。领导关切地问他们现在生活的近况,说有什么问题困难尽管向他反应。他们频频点头,领导还回过头对现在的市领导语重心长地说,他是我们市的英雄,我们不能忘了他,你以后要照顾他们,他们能在一起不容易啊,当初还是我证的婚,可千万不能分开呀。现在的市领导连连点头说是。他与她都觉得这句话意味深长,领导当初明显知道他的病情,现在就应知道她的困境,然而还说出了这样的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他与她只能对着领导微微一笑,只是他的笑真诚从容,而她觉得自己的笑是硬挤的,尤其那句千万不能分开,不知怎么有了种奇怪的感觉。

省领导走后,市领导后来就来过一次。她当然不能认为市领导就这样把她给忘了,他却不这样想,因为他有一次跟她说,英雄也是有保质期的,淡忘已是最好的结果。她说,那婚姻呢?他很明显不想面对这个问题,也就不说话,呆呆地望着一只在窗上爬行的苍蝇。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苍蝇的外面,是一片灰色的天空。要下雨了,她这样想着。

雨是说下便下,隔了几天,他的一个战友来家探望。战友带着孩子,孩子很淘气,在他家里乱跑,不小心碰碎了一个花瓶。战友连连道歉。他并没有生气,没事,还说孩子多可爱啊。战友说,你们俩怎么不生一个孩子呢?你看两个人多寂寞啊。有个孩子就不一样了。他与她几乎同时说,过些时间吧。她说,你看,我要开出租,他一人在家,只能顾着自己,有个孩子还真顾不上来。战友说,可以请一个保姆呀。他有点尴尬,说,保姆要钱啊,况且他生活也能自理,还是过些日子再说,我们过惯了两人生活,第三人进来还真不习惯呢。战友哈哈笑了,说,钱你们还没有啊,不过说实话我也挺怀念两人世界的,多轻松啊!只是孩子总是要有的。他点头说那是那是。

战友走后,她的心里还惦记着两个字,寂寞。是啊,她一直没发觉,原来他们之间的生活剩下的就只有这两个字。她突然觉得这生活过得无限空洞,说不出半点意义所在。过了一晚,车子没开的时候,她竟然独自酒吧买了个醉。在杯酒里,她一直念叨着寂寞两个字。她得回家与他谈谈。

回到家,一场严肃的谈话开始了。她说,我们得有个孩子。他说,你看我不是暂时不行吗?她说,我不管,我就要孩子。他说,你醉了。她说,醉个屁啊,我清醒的很,我跟你说,我一定要有个孩子。他说,等我的病好了,肯定会有的。她说,你会好吗?除了你自己相信,谁会信,你就是个没用的男人,废物。你还是个男人吗?你拿出点男人的本事来啊。他低着头,不做声。她哈哈地笑了,对了,你还是个英雄,我怎么会嫁给一个英雄,英雄顶个屁用啊。笑着笑着,便大声哭了。他看着她在哭,越来越响,试着说,不如我们领养一个。她说那不是我们的孩子。他停了一下说,那人工授精。她抬起头,一只手擦着脸说,你还有精吗?你能行吗?如果是别人的精,那是你的孩子吗?他说,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她说,你这次倒是说了实话,如果不行,那我们离婚呀。他说,不行。她说不行也得行,然后就走开了。

市领导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她去了民政局,要求与他离婚。那女办事员问,是什么原因。她说,感情不和。那女人说,为什么感情不和。她说,不和就不和,还有为什么吗?那女人说,我们是劝合不劝离,你还是回家考虑清楚吧,最好你们两个人好好谈,把问题说出来就可以解决的。她说,没法谈,你把我给办了吧。女人说,这事不是说办就办,很多人都是一时冲动,我看你还是先考虑清楚些,这事不是儿戏。她说,我也知道这不是儿戏,你就说了吧。怎么办。那女人说,那也得他同意。如果他不同意,你只能拿出证据,起诉法院,然后由法院判决。她愣了,是的他是肯定不会同意,但她非得要闹得法庭上吗?搞得天下皆知。

从民政局出来,她一路上都在选择。只是没想到,第二天,市领导居然到他家来了。市领导来的意思她很明白,只是她不知道,市领导为何会知道这件事,难道她上了民政局的黑榜。无论是不是,消息一定是民政局的人泄露的,但这市领导也管得太多了,连她家事也要管。市领导当然看得到她的脸色,他说,你也不要叫我为难嘛,这家里的事,若有困难你跟组织上反应,也可以跟我说,为什么非得闹离婚呢?她欲言又止。市领导说,还是不要闹了,有什么事跟我说,我批评他,这可是省领导要求的,你们也要给他点面子。回头对他说,还有你,还是个英雄榜样,有什么事让着点,可千万别做了坏榜样。他连连点头说是。

市领导走后,她心里就像有一条蛇在咬,一声不吭匆匆就出了家门,到了江边,号啕大哭了一次。他看着她几乎是摔门而去,眼光就更黯淡了。

 

第二天早上,公司领导通知她,说昨晚公司领导研究决定,她停开出租一周,同时要向那两位顾客道歉,还要尽快写份检查交上来。她早已预料这个结果,因为前面已有例子,所以很快写好了检查。到了公司,交了检查,领导说,你咋火气这么大呢?她低着头闷声不语。领导继续说,你准备一下笑脸,我们这就去道歉。她抬头说,我不想去。领导说你这人咋这样呢?都决定了。她坚决地说,我就是不想去。领导说,你不去恐怕不好交待,记者要继续做文章,那对公司是极为不利。她说我不管。领导大声说,如果不去,你以后就不用开了。她说,不开就不开。领导见她硬着,就软下来说,还是去一下吧,不就是赔个笑脸,别叫我为难。她说,你看我这样子,去了可能反而不好,你都让我停开了,我怎么笑得出来。领导叹了口气说,那算了,我自己解决。摆了摆手,叫她出去。她出得门来,听见领导自语道,有人撑腰就了不起啊。她呸了一声,心里想道,撑什么腰?我现在这般状况,还要撑?谁要他们给我撑着。就加快步子走出了公司。

一路上,她气都不结一处来,出去,逃离这样的字眼频频出现在脑海里。靠在公交车窗上,她似乎睡着了,梦见自己滚落了几滴泪,还在大叫妈妈,后来司机报站的声音,才猛地惊醒,果然脸上湿湿地。回到家,她开始整理衣服,他在身后看着。他说,你去哪?她说,没想好,只是想出去走走。他说,要几天。她说,公司给我停了七天,我也说不来,七天总不会超过吧。他说,那破公司,这么狠,不要做也没事,反正我们不缺钱。她淡淡地一笑说,不做是没事,只是我更空虚了,你能给我吗?他一呆,然后说,你可以做些别的轻松的事。她说,再说吧。她整好了衣服,拎着包到门前的时候。他在背后说,我等你。她点点头,轻声带上房门。她知道他在注视着她,不是她不告诉他要去哪里,确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还有一点不想说的是,开出租,她每天可以看到不同的男人,这才是她最喜欢的事。她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眼角湿湿地,也没回头,大步就朝前走去。

 

 

南京,离这不过两小时的车程。她去南京,还是半路想起的,她只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没人认识,多好。后来在包里摸到了一张名片,是上次一个南京的客人给她的。她不晓得为什么现在想去找他,仅仅是因为他曾给她的好感吗?这个客人一次来到她的城市,坐上了她的车,结果把东西忘在她车里,后来通过声讯台,她把东西还给了他。他来取东西的时候,他们有过一次热烈的交谈。客人坚持要请她吃饭,面对这个谈吐优雅,稳重大方三十来岁的男人,她不否认,对他有很好的印象。分别时,客人一再说,如果来南京,一定得找他。名片上写着他是一个工艺品公司的经理。坐在车上,她唯一担心的是,上次没有问过他结婚了没有,如果结婚了,怕给他的家庭带来麻烦。后来又想,她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找一个陌生的男人,这事本身就很荒唐,还怕什么呢?至于她究竟想干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因为这个男人善于倾听,而她想对他诉一下苦,还是期待与这个男人之间发生些什么呢?没有答案,或许她心中早有了答案。

到南京,她拨了名片上的电话,可始终是忙音。她骂道,原来男人都是骗人的,几乎都要摔了电话。抬头看见人群在面前汹涌而过,不禁万般失落。在路边站了半晌,她坐上了去中山陵的公交车,公交车缓慢爬行,她看着窗外,人流如织,不禁有些后悔来南京。大约过了三个站,她不认识南京的路,只能从记站数来提醒自己什么时候下车。这时电话响了,一看号码,是那个男人打来的。男人的声音软软地,问她是谁?她报了名字,那边呆了下,然后大笑着说,是你啊!真是难得,刚才在谈一宗生意,真不好意思啊!你还好吧,在哪呢?他还是这样热情,她想,她刚才应该是错怪他了,就温柔地说,南京。男人哈哈笑道,你开玩笑吧?她说,真的,就在去中山陵的公交车上。男人有些吃惊地说,真的吗?她说当然。男人说,那你在下一站下车,然后告诉我位置,我马上过来。她平静地说好的,放下电话,发现自己的手微微颤抖,急忙抬头看了看四下,然后松了口气,软软地躺到靠背上,身体就松了。

她在原地没等几分钟,男人就来了,开着一辆黑色的丰田。上了车,她第一句就说,我以为你把我忘了。男人笑着说,怎么会呢?她觉得他笑得真迷人。她说,我们现在去哪?男人说,既然你来南京了,当然我要让你吃好玩好。现在先回我的公司处理下,然后我们吃饭,接着去哪玩都可以。她说,虽然第一次来,感觉你就像一个老朋友一样。男人说,我这个人面善,当然很重要的一点,我一直当你是老朋友的。她笑了,只一次,就老朋友了啊,那你老朋友肯定很多了。男人突然转过头,看着她,说,那不是,只对你有那种感觉。她连忙躲闪了他的眼光,轻声地说,我不信。男人笑着说,真的,我不想骗人,尤其是你。她说,为何?就因为我把东西还给你?男人说,一件事可以看出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你身上散发着一种,就这么说吧,有着少妇风韵却又有少女的娇羞。她有些不好意思,就说,那件事,有可能我是被逼无奈的呢,但你说什么风韵我可不懂?男人说,哈哈,不说了,我们都是大人了是不?她说,那是,你的公司在哪?看她转移了话题,男人说,长干里。长干里?她似乎在哪看到过,后来想起来了,就是当初念的那首诗中提到的。想到那首诗,她忽然有种隔世的感觉,那首诗的全文她已不记得了,其中两句却还有些印象,“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想着想着,脸便有些红了。男人说,怎么了。她说,是个好地方。

她没跟男人上去,坐在车里,左边有一块牌子,写着长干桥饭店,远远看到一座桥,心想那就是长干桥了吧,只是一点也没看到有点当年古韵的影子,不禁有些失望。男人很快就下来了,说我们先去吃饭吧。

饭店很是干净,吃饭时男人并不多话。她也很奇怪,与他似乎有种生来的默契,男人也好像很理解她心中所想,只是这种局面毕竟奇怪,两个陌生的人在一起吃饭,都不说话。她就说,菜很好吃。男人说,那多吃点,这个是南京独有的,特地道。伸了筷子就把菜夹到她碗里。在这一刻有点恍惚了,她得到的感觉是,与这个陌生男人吃饭,从饭菜中得到的快感远胜那个一起吃了无数次的男人。她又想这次她是真疯了,疯了就疯了吧,反正就那样。

吃了饭,男人说想去哪里玩,她说我对南京不熟,随便去哪里。男人说,那我就自行做主了,反正让你玩够,吃爽。她哈哈地笑了,说,那我就玩够,吃爽。

下午,他们去了中山陵,下来的时候,在台阶上她问他,你整天陪我,你公司里的事怎么办?男人说,我都交待了,有事他们会打给我的。她说,真没事?男人点点头。她说,你真是好人。男人说你才是呢。她说上次不过小事一件。男人说,小事才能看出一个人。她的心头忽然就暖起来,有一种无法抑制的东西不断冲击着她。男人看着她,说你怎么了?她低头拭了泪说没事。男人很自然地拉住了她的手,说有事跟我说。她点点头,但是泪怎么就哗啦啦下来了。男人说,还说没事?我就知道,你一个人来南京肯定有事。她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但身子却软软地,几乎就站不住。男人顺势把手围过来,轻轻地搂住了她。她的身子没做任何抵抗,就靠在了男人身上,热量从身子接触处漫过来,身子就软得像挂在他身上。就这样有几分钟,她突然挣扎出了男人的怀抱,说,该走了。男人嗯了一声。上了车,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男人把她送到宾馆前,说,这是我给你订的。我们先去吃饭,然后你回宾馆休息一下,晚上我来接你。她突然说,你还是先回去看看家人吧。男人呆了下说,我家就我一个人,我没跟你说过吗?她摇摇头,说没说。男人说,离了,孩子让她给带走了。她想问他为什么离的,却又觉得此时不合时宜,就说,那我们去吃饭吧。吃好了饭,她回到了宾馆,男人说回公司处理一些事,到八点钟来接她。她洗完了澡出来的时候,发现有一条信息,是老公发来的,说,玩的还好吗?不好就回家。她想说挺好的,想想又只发了一个字,嗯。

晚上去的是酒吧,其实她没去过几次酒吧,开车的嘛,总是尽量少喝酒,何况她也不是很喜欢喝酒。这次男人叫了几个朋友,大家就你一杯我一杯地敬她,她不想喝,却又不得不喝。幸好她的酒量远非他们想象,到了后来,男人的一个朋友喝得差不多了,说,嫂子,我这算是服你了。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弄得有些无措,转身看着男人,男人回头对那朋友说,别乱叫,这是我的朋友。那朋友两眼迷离地说,都一样,嫂子,你说对吗?她的脸刷地红了,男人尴尬地朝她笑了笑,就骂道,你这厮,醉了醉了,小心我抽你。她突然笑着说,没事没事。那朋友说,嫂子都说没事了。另外几个也跟着起哄了下。后来她回到宾馆,感觉自己今天真喝的有点多了,抱着马桶上吐了半天,却啥也没吐出来。回到床上,看到男人发来一条信息,说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去玄武湖,海底世界。她回了个短信,说晚安。

第二天她很早就醒了,头还是有些痛。她起来打开窗,眼前是一堆陌生的建筑物,回头还有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这一切都是陌生的,她突然有点害怕这个词。再看窗外,朝阳升起,哦,只有这个有着熟悉的味道,她会心一笑,陌生感就全消失了。吃了早餐后不久,男人就来了。相比昨日,两人熟悉多了,她也免去了见面的客套词。一天玩下来,两人似乎亲密无间却又像隔着千山万水。这一点她知道,是自己的原因,一是男人也容易熟络,二是自己毕竟有夫之妇。男人却似乎极其满足这样的距离,像牵手与拥抱似乎都是在有意无意之间,又像是故意做得天衣无缝。她很开心,她觉得自己一生都没这么轻松自由过。至于到了第三天晚上,男人到她房间也是顺势而已。

到了九点左右,她说,很晚了,你该回去了。男人说,还早呢!你赶我走?她笑笑说,怎么会呢?男人搭上她的手说,知道你不会,我过一会儿回去。她嗯了声,手就让他这么搭着,这时,男人的另一只手也搭上了她的肩。她没想过摆脱,男人的呼吸出来的热量掠过耳际,让她有种莫名的快感。男人说,我们好好说说话吧。她嗯了声,却又说,我没什么好说,你说吧。男人说好吧。男人就把自己的前妻从认识到分手说了一遍,看得出男人并不是很伤心。男人说,这都过去了,不必记在心头。她说,男人真好,可以一下子就忘掉痛。男人说,这么久了我都没把你忘掉。她说,你没忘掉的人多着呢。男人说那倒也是。她说,多是女人吧,男人就这德性。男人说,是所有帮助过我的人,当然也有女人,像你。女人啐了一口。男人说就是,在肩头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量。她刚想说什么,男人的嘴已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扑进了她的鼻中。就在那时,嘴唇已被男人封住,一股电流从嘴唇瞬间流转全身,要瘫了,她想。牙关已不容置疑地被撬开,她已身不由己了,她脑子一片空白,双手却搂住了男人。

男人的手熟练而灵巧,她完全不知自己的衣被解开,当男人手握住了她的乳房时,她不由地干嚎一声。似乎是这从心底发出的干嚎声刺激了男人,男人的手脚马上加快了速度。当乳罩被脱下时,她突然大叫了一声,不要。然后刚刚几乎软化的身体迅速绷紧,像一张弓样。男人停下了动作,说怎么了。她急促地说,不要。男人也不听她说,继续抚摸她,她的全身再度松软,嘴里却说,真的不要。我还是处女呢。男人终于停下了动作,眼睛张得大大地,说,你不是开玩笑吧。她低着头,然后哗地大哭出声。男人只呆呆地看着,良久,伸出手臂,作了一个拥抱状,说,你跟我说说吧。她看见红潮从男人的脸上慢慢退去,也不再反抗,就让他这样拥着。只是赤裸地有些尴尬,

她记得她说了很久,把所有的苦闷一股脑儿端给了男人,男人几次动容,长久支撑着她身体的手臂却没有一刻放下过。再后来,是她主动了,顺理成章,值得一提的是,当男人提出要不要套子的时候,是她说了不要。她不记得那晚上过几次云宵,只是脊背酸的像灌了铅。醒来时,男人已不在身边,打开电话有留言短信,说让她起床通知他,他马上过来接她。她拨了电话,就在这个电话挂断的刹那,家里的他打来了电话。

听声音他很兴奋的样子,都没问她玩得开心不,就直接吼道,说,你快回来,我的东西有用了。她说啥东西。他叫道,传宗接代的东西。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是真的吗?他说当然,你在哪,快回来。她说好的。

没几分钟,男人已到。上了车男人说,今天我已安排好了,保证很刺激。她说,我不去了,我得回去了。男人说怎么了。她淡淡地说,没什么,只是想回家了,你送我去车站。男人说,是不是因为昨晚?她摇头。男人看到她坐上汽车后,深情地说,如果你想来,我随时都在等你。她点点头,回过头后就再没去看那男人,她知道男人一直在看着,直到她消失。

 

 

回到了家,他的脸色足已以吓人来形容,不是太差,而是太好了,让她不敢相信。她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他已迫不及待地让她在上面做事,她完全惊奇这硬度,甚至到了最后,她还有了一个小高潮。看到他满足地吁了一口长气,她惊讶于世事的不可捉摸。他急切地问道,有射了吗?她倒吸一口气,他连射不射都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就说有的。他高兴地说,太好了,有可能怀上的吧。她睁大了眼睛,她说,有可能,而且非常可能,因为这正是我的排卵期。他几乎尖叫道,那真是太好了。她在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掠过了男人的影子,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他说,要不再来一次?她怀疑地看着他的下面,果然是这样。

她后来才知道,他在她出去后,痛苦地想死,就打了声讯电话,说了自己的不幸。第二天就有人找上门来,说自己可以医治他的不举,让他的老婆怀上孩子。他说只要真能这样,多少钱都愿意,死了也没关系。那人说真的?给他吃了些药,他也不知道是啥药,也就死马当活马医。几小时后,只觉下腹火热难当,那物果是蠢蠢欲动,他不由地大喜,不断地说,先生真乃当世神医呀。是啊,这多少医院都看不好的病,居然在这个人手里真的就灵验了。他感激涕零,给了那人十万块钱。神医只吩咐了一句,如果我帮你实现了这个愿望,死了也不要怪我,这是你说的。他肯定地点点头,几乎是以画押按指印的方式送走了神医。

十万,她并不心疼这钱,只听得那人的话中是有话的。就对他说,这样说来,这药可能是毒药。他说,我不怕,拥有了你的第一次,死了也甘心。她被感动了,抱着他大哭出声。背着他拿出手机,删了南京那个男人的电话。

后来的事实证明那人所言非虚,他不久后便就进了医院,她在床前日夜陪着。他每次只问一句话,第几天了,她只能数着过日子。后来,他与她都庆幸能拖了一个多月,因为他终于知道了他想要的答案,她怀上了。只是在去之前他说,我真后悔当这个英雄。她叹了口气,擦了他的眼角,说,这由不得你选择,这是命。他又说,这么多年,苦了你了,其实我帮你找了个朋友,他是我战友,南京人。那时她正伤心,无暇思考,她还以为他知道她去过南京,才这样说,根本没想过这句话是啥意思。过后她突然想起,“找朋友,南京人”等,想着想着,就出现了像阴谋这样的字眼,后背倏地冷汗湿透。

他出殡的时候,省领导亲自赶回来了,她数了数,只是比她结婚时来的人少多了。她已无谓了,因为她知道,英雄已经埋葬,一切都已过去。而她将卖掉这个房子,不再开出租,然后再去买一辆车,带上将来的孩子,开始她新的明天。

离开这个城市的那天,是个晴天,她在买卖合同上最后一次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朱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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