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 粹
仔细地观察，这就是一只纯粹的蜜蜂，它的花纹、腰身
既没有蝴蝶的成分也没有蚂蚁的成分
但我，却是一个蜜蜂兼豹子的动物，有时也还有些蝴蝶的样子
我承担它们的全部责任，既在花丛飞舞也在山冈上奔跑
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放弃我身上的蜜蜂成分，另一半
有时是蝴蝶，有时是豹子
而你现在看见的，在你面前升起来的，是一只纯粹的蜜蜂
关键的还是它带来的纯蜜
我几乎大半时间都在学它留在花丛里，有时也离开到山上去吃肉
我在一个秘密的箱子里酿造了自己的液体，如果它也可以叫
蜂蜜的话，它里面加入过血、雨水、泥土。它是甜的
我正在靠吃它过冬
我一个人，没法生出我这种动物的孩子，它正在绝种
它在林中一直被看作幻影，既没有人躲避，也没有人追逐
夏日傍晚
楼下孩子们正在玩耍，月亮升了上来
我不想下楼。但是如果天上
下起了金币雨，我就会一个人走下来
下面凉风习习，我弯腰将金币装满了带来的麻袋
我尽力忍着不让自己流泪，也不哭出声来
那些孩子一个个也都默然无声，把他们捡到的金币
全都用两手捧着给我拿了过来
我把麻袋背上了楼，我把那些金币全都倒在了床上
才感到它几乎将我压碎了。然后我躺下休息
听着那些孩子们
在楼下玩耍的声音
下面一些花草、树木在风里轻轻晃动
那些孩子
他们有的在拼命地奔跑，有的已经像死了一样，倒在那里
那尽管是孩子们发动的，但毕竟也是
一场十字军的远征
烟
在每一个烟囱口上都接上密封的管子，如自来水一样把烟送出了这城市后
街上干净极了。恋人们也携手出来了，而且街道也是那种
你站上去，它就自动送你前行的宽大的转动的履带
不过人还是在死亡，甚至还有人突然倒在履带上就死了，被转动的
履带送向了远方
我一个人来到了郊外，在那里
又见到了手推车、狗、铁锨和升上来的缕缕炊烟
苹果静静地垂挂在树上，只有它还保持着发芽、开花、结果的过程
我把我保存了多年的信都拿来了
我把它们烧了
信纸的烟显得更加青蓝、自由，在火苗上方像一只精美的瓷器
我低下头哭了
我还听到了树林中一只小鸟的鸣叫，但没看到它的样子
那可能也是
一种烟的鸣叫
羊肉午餐
我离开了这个屠夫家。我刚才看到，他把羊宰倒后
用气泵往羊皮下充气，这样他剥皮时会轻松一些
羊鼓得像个皮球。宰羊的人忙碌在阳光下面
能看得出来他是被迫的。在这里他可能也有一面旗帜
一面属于他的、屠宰的旗帜，在空气中飘扬着
他将它坚持了多年，他、老婆和孩子都活在他屠宰的日子里
我将买来的羊肉驮在自行车后架上离开了
甚至在我到家后羊肉也还带着些温热
之后，我将它们剁成了小块煮进了锅里
小镇上，初冬的太阳倾斜得已很冷了。这午餐
好像是一种临时的发明，摆在那里，就像是为了
填补我们肉体中的一个个空洞
我慢慢地咀嚼着，我能感到那个宰羊的人在这肉里
放进了一种难以下咽的东西，不止是那台橘黄色的气泵
还有一种铁钩一样坚硬、古老的东西
我和我老婆、孩子将它们全吃了。我们笑呵呵地谈论着当天的
新闻、天气，后来我又训斥了孩子，训斥了老婆，之后开门走了
我已经没有办法重新变回我自己了
天 黑
八月的傍晚。森林上空，是一道月牙上弯弯的山脉
每个人，这时都适合吹响自己的小号
小镇上没有别的快乐
吹吧，我想，这没什么
然而四周仍然非常安静
出租车来来往往，街树的叶子快看不清了
每个人，这时也都适合带出每个人的狗，在外面走走
那动物，只有那动物在夜里能看见东西
而且，只有它能看见夜里的鬼魂
这是母亲说的，而她现在已成了鬼魂
我脸上，只有一些店铺的灯光，和烟头上的亮光
我走着我的路。我想现在，可能就在旁边
母亲也在走着她的路，只不过我看不见了
月牙，像是从更高的地方
一直掉下来，落到那儿的
一件别处的东西
因为没人捡拾，而更暗淡了
夜 半
如果你在半夜摸黑，前去小便，手臂自然
就会做出游泳的样子
时值冬季，屋外雪一片一片
从黑暗的天空中飘下
屋子的一个角可能已经破了。脚上、腿上
都能感到从那里吹来的冷风
你划动着胳膊
黑暗被你的两手，分到了身体两侧
并推动着你前行
这是半夜
前面既没那匹白马，也没那位白发的老人
只是个空空的卫生间而已
不管多么悲痛，人仍然还要小便
天空中雪一片一片往下飘落着
它一定有一个原因
或者有一个目的
但是没有人能表述出来
泉
山雨之后河水被放弃了，因为它混浊
太阳，尽管来到了这河边，但也不会
喝这水的
它是我们这里的太阳
它在林里走得太渴时，可能也会用小刀划开
一小块树皮
然后就抱着树杆，咂吸着那里的树汁
桦树的汁液最多、最甜
我长大多年也再没喝过
比这更好的东西
山雨之后，母亲打发我去挑泉水，路上
我却会追逐鲜艳的小鸟，钻进林草之中
而那里，各种花朵玉石般安静
我用铁勺在泉眼旁
刨了一个小坑，然后等着
泉水慢慢盈满那里
从那里舀上一勺，然后又等，听着
鸟在山上响亮的叫声
一直到舀满
两只水桶，把它们挑回家里
并不忘揪几朵花
和几片绿绿的草叶放到桶里
一路上，它们在水面上晃来晃去
为我减轻了两桶水的重量
信
绵羊一切都好，只不过还在原来的轨道上运行
苍蝇，我只知道它有种武术，在它落到桌上
有些闲暇时
就摩拳擦掌，经常习练，以对抗这个世界
有多少人，一阵风吹过就倒了
还有些树木，高大坚硬，但却无法应付
一台到处是病的电锯
在如此运行的世界，房子不得不旋转，为了
跟上天空。蚊子，不得不飞行
田野上，任何一块石头都如同佛的雕像
乌鸦从那里掠过，黑得像是老屋的一根椽子
但愿，在地震中，人也能这么飞起来
避开倒塌的房子、滚落的山石
希望天气不太炎热，苍蝇
在某个角落，继续练习它的武术
树木依旧挺立
祝石头早日开口，祝河流身体健康
祝毛驴事业有成，祝绵羊一切都好
秋 天
山上长着一种专门结石头的树木
山上长着一种专门用于吊人、执行绞刑的树木
小草，因此看上去，才非常让人轻松
我们今天，很多人都有些疲惫
此刻，都沉默着
墙角那边，风正像个小姑娘在犹豫，是否过来
最后一闪还是消失了
山上那种专门结石头的树木丰收了
提倡用石头埋人，有一点像是真理
提倡吃些石头，更符合实际，更像是真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