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09期  
      新锐
致敬灵魂(创作谈)
鬼金

 

也许很多人看到这个题目会吓一跳,包括我自己。仅因为“灵魂”这个字眼。它带着一种内在的力量,时常让我为之颤抖。

  我近年喜欢的一句话是,我就是那个叫鬼金的吊车司机,我写小说。有人会说我模仿马原的那句话。马原是我敬重的作家,也是我们辽宁的。但我这句话只概括我个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追求。写小说是我平衡内心和生存的一种方式。一个悬于半空的人,每天驾驶着吊车,在固定高度、固定长度的铁轨上,重复着我的工作。转眼间,二十年了。我就像那机器的一部分,机械地操作着,承受着来自工业的内在的压抑。更多是对于肉身的压抑。它是沉重的。所以,我在寻找一种轻逸的,可以让我的肉身和灵魂平衡的方式,那就是写作。这么说,好像故作清高似的。但,对于我,它是那么的真实,而且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或者说,生命的一部分。没有写作,我的生活常常会失重。你们信吗?

  灵魂是没有形状、没有方向的,就像乌托邦一样,是一个虚无境地。同样深藏着无尽的期冀。对灵魂的追问,对自我的追问,让一个人活着并充满意义。抑或是,对自我的救赎。文字是一种载体,或者说是一条通向灵魂的隧道,让我在迷茫的黑暗中,看到一丝的光亮。肉身存在的光亮。这光亮同样包括爱。

  我承认,我还是一个相信爱情的人。即使,它可能是瞬间的,然后蔓延成亲情。正是这瞬间,也是美丽的。世上无数的人,在苦苦追寻着,被爱所伤,遍体鳞伤。

  在《屋顶上的男人》、《黑暗的另一半》、《给我画一只绵羊》这三篇小说里,寻找爱是唯一的主题。爱同样是灵魂的组成部分,我想。同样,爱着的人更多也是病人。广义来说,我们都是有病的人。因为爱,因为灵魂。

  我很少写个人生存环境的小说,就是工厂题材的。但我在多年前,创作了我个人的《轧钢厂公墓》,那是我的基调之作。工业带给我的更多是一种灰色,这种灰色是一种小人物的颜色,同样也是小人物灵魂的颜色。这种颜色,涂抹着我,刺痛着我。我每天生活在那个半空中的铁皮房子里,像一个囚徒。轧钢厂的囚徒。悬置在半空,既不能上天,也不能入地。整个肉身被禁锢着,更多的时候,我幻想一种虚幻的飞翔。是的。虚幻的飞翔。在文字里,这种飞翔,带着我闯进我创造的虚幻的世界之中。相对来说,人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是自由的。想象带着我,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我是我的神。一个郁郁寡欢的神。哈。这个神的名字,我命名为自我。也命名为灵魂。我跟着小说里的每个人物呼吸着,苦恼着,绝望着,孤独着,挣扎着,企图用文字刺破黑暗,做一个真正的神灵,立于洁白的云朵之上,自由自在,作逍遥游。

  在工厂里,更多的时候,我像一头笼中的野兽,它在我的体内滞留。或者说,它在代替我活着,而我彻底死了。我幻想有一个路过的饥饿的魂魄,赶快来填满我虚空的肉身。

  有时候,我想,如果我不读书,不写作该多好,也许就没那么多的痛苦,像我的那些同事一样,喝喝酒,打打麻将,去舞厅里找个廉价的女人,抠抠摸摸,给点钱的话甚至可以做上一把。但我不能,更多的时候,我是清醒的。清醒让人更加的痛苦。 我甚至幻想,我要彻底与我的那种生活决裂,文字带给我更多的是敏感,脆弱的心。我不要那么活了。那始于绝望之上的一点希望,也不能拯救我。所以,我干脆堕落算了。是的,堕落。给肉身另一种存在的方式。或者说,我企图打破我的灵魂器皿。肉身倾倒一空的瞬间,我还真他妈的有一种解脱感,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享受肉欲之后,我还是痛苦……

  所以,在那段时间里,我写了《追随天梯的旅程》,还有《金色的麦子》。更多的时候,我是一个失败者,在不断的失败中,我刺痛我,我找寻我。我回到我。我反抗我。甚至,在内心存在更大的抵抗。我甚至幻想一种在文字里的重生。我重生了吗?没有。这是必然的答案。因为我懂得文学更多是向死而生。在今天这个环境中,小说丧失了文学性,想象力,更多浮在生活的表面,苟且,丧失了文学存在的深度。我承认,我受先锋文学的影响很深。即使人们说,先锋文学已死。我也是赞同的。不赞同又能怎样?但先锋文学带给我们的优秀的那一面,或者说,已成为传统的一面,是我们应该继承的。它的某些小说叙述的方式,它的语言。小说更应该是立体的,通过不同的层面,去呈现人性。而不是千人一面,没有个人的气息,没有个人的情绪,没有个人的偏执的个性。我企图在我的文字中,找到属于我的个性,属于我的叙述,它也许是一种好看的,并且具有人性深度,呈现人性之幽微的文字。我找到了吗?还没有,是的,还没有,我仍旧在路上。赤裸着双脚,艰难地前行着。就像我的笔名里,有一个“鬼”字,我更多取它的潜伏和隐藏在人群里的含意。也许,这个旁观者的角度会看得更清。或者说,像一个病人,我在病着,世界在病着。我小说里的人物在病着。某一种病态,可能更深入地接近真实,接近绝望,接近灵魂。我写下的每一篇小说,就像我献给灵魂的挽歌。有一天,我脑中突然有这样一个幻象,是关于病人的。那些穿着病号服的人在街道上徘徊,他们没有表情。他们在一条封闭的街道里,行走,迂回,看不到方向。也许他们是不需要方向的人。但我这个悬于半空的人,我会看到,他们头顶的天空也许就是一个方向,像上升,是的,上升的一切必将汇合。

  我喜欢索尔仁尼琴的这句话:“一个作家的任务,就是要涉及人类心灵和良心的秘密,涉及生与死之间的冲突的秘密,涉及战胜精神痛苦的秘密,涉及那些全人类适用的规律,这些规律产生于数千年前无法追忆的深处,并且只有当太阳毁灭时才会消亡。”

  在这三篇小说里,我更多探讨着爱与死亡。是否在死亡的空间里,会让我们的爱保鲜,还是像这个国度的食品安全问题,让我们悚然,恐惧。也许在文字里,我企图捍卫一份存在,爱的,灵魂的。挽歌响起的瞬间,我们麻木的神经也许开始震颤了,我们的心为之疼痛了吗?在日常中,我企图戳破黑暗,但那黑暗浓得让我戳都戳不破。但我没恨过黑暗。也许某一天,我会赞美黑暗。就像我企图杀死黑夜的同时,我也会给它一个圆满的葬礼。

     某一天,我写下这样三句话:

     1.千人一面是一种沉沦。是不要脸。一个人可以没有灵魂,但不能不要脸。

     2.文学最后拼的是虚的部分。我这句话放着,等我死了,也许就会证明。

     3.文字与身份的重叠与分离。对自我的一种自救。

    

  “我死了,从矿石化为五谷,化为动物,成为人。为何还惧怕死后的虚无?下次我还会死去,长出羽翼犹如天使。比天使飞升得更高,你无法想象的来生,那就是我。”来自阿库·汉姆现代舞团的《上升之路》。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感动了。想想这三篇小说,同样有它们的命运。2010年写的《给我画一只绵羊》、《黑暗的另一半》。2011年修改的《屋顶上的男人》。它们更多来自一个意象,围绕一个意象,我呈现我要表达的,我的思考。我喜欢诗意的、幻想的文字,但这绝不是装神弄鬼。哈哈。你能说马尔克斯在装神弄鬼吗?不能。一个弱小的卑微的在路上的文学青年的道路是艰难的。在这个文字泛滥的时代,会写的人好像都在妄称自己是作家,我不敢。真的不敢。因为我对文字是敬畏的,那个黑暗中的神,时刻在看着我。同样我也在悲悯地体恤着我和像我一样的众生。它们仅为我个人而写,是生命的一部分,而不是为了体制而写。穿过文字的隧道,抵达更多人内心幽暗的世界。我呈现我,我呈现像我一样的众生。文字因为它们而有了意义。像一个容器,在某一局部里,我保存着我们的灵魂。即使,我在为它唱着挽歌。灵魂的。人性的。

  对于写小说的,让他写创作谈,有些扯淡了。就像让一个人谈他跟一个女人做爱的感受,更多是荒唐的。但这份思索,更多的是一种留存。一种印记。一种自我的审视和纠正。更多的时候,我沉默,把要说的话留在小说里。是的。我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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