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08期  
      新锐
梦想中的文本(创作谈)
叶建锋

 

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写过字了,觉得文字是越来越遥远的事情,就像恋爱一样,当你过了这样的年龄,你就不得不让她远去,因为你不再适合她了,但却发现生存的意义却越来越胜过它们。在这个世界里,文字是永恒的,爱是永恒的,而我们始终不是。

  每个人都会有喜欢的事情,如果能一辈子从事它,一直到老去,那可能就是所谓的幸福。如果你没有这件喜欢的事情,但是你有一个相爱的人,陪你直到老去,那应该也是幸福的。但是你运气不太好,可能两样都没有,那就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坚强一些,再坚强一些,要一直坚持到终点。大学的时候,自己特别喜欢看书,喜欢文字,想着自己要是能一辈子从事文字方面的工作该有多好,但是现在想明白了,这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那需要超出一般的意志,还要有适合做这件事情的天分。不过作为爱好,你可以永远喜欢她,可以和她在一起,她不是豪宅,不是跑车,我想每个人都可以享有她。每个人都应该有这样一些小小的幸福,让自己的心有一种支柱。

  在我所接触过的几种语言里,我想中文是最适合用来组合和创造的,无论是音韵上,还是意象上,我一直觉得,她的组合自由度要超远远过英语和法语,虽然,在近代的历史上我们的文字成就并不如这两种语言。我很喜欢《左传》,觉得没有一本书,它的文字可以像《左传》那么优雅,所以以前出去旅行我就带着这本书,如果只能保留一本书,我想留下《左传》是不用怀疑的。还有就是李商隐的诗,我真的不能想象,这样古典的形式,会有这么现代的意象,而且是如此地道地埋在中国人骨子里的那种诗意和浪漫。我想,这两样东西是可以证明中文是适合用来创造的文字,是使用汉字的人与生俱来可以获得的优越性。

  然后就是文字的重要性,我想每一个小说,甚至每一个情节,都该有合适的、属于自己的文字,或者简单来说就是“语言的风格”。没有风格的文字,它的表现力会少很多,就好像一张太平常的面孔,走在路上会被人遗忘。一个合适的风格会帮你不少忙,它会帮你确立哪些文字是可用的,让你知道哪个人会说出怎样的话,或多或少,它引导着你作品的方向。理想情况下,我想一种风格只适合一个作品,或者是一类作品,如果想用一种风格去叙述所有的故事,一定会让人很累,会限制自己,所以过于强烈或固执的语言风格,最终是会伤害到叙述者的。再然后,除了描绘现存的经验,文字最终有它自己的生态系统,它应该可以创造出一个没有存在过的经验,是一种纯粹基于文字材料的建筑,但是可以让你生活,让你感化,直到你被它所产生的力量所击倒。  

       还有,我喜欢福楼拜和海明威的简练,我想要表述得多始终是容易的,只要不给自己约束,可是极致的简单是很难的,你不得不时时控制自己,但是又不能把自己笔下的激情给熄灭,在那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之间,倾注自己千言万语想表达的情思,这是让人很矛盾的事情。

        我一直思索着一个文本简单精确的终极形式,可是它太难了,不能像数学那样精确地把握,它也没有明确的过程,没有清晰的时间熵方向。也许文字就是这样,可以永远地进化,永远地变幻,永远地更加精确,可是没有人可以触及这个终点,只有被打败的份。接触海明威之后,我曾以为对话可以是文本的最终形式,我试着用它去取代对事件本身的叙述,我差不多被迷住了,我喜欢对话的形式,那种简约,那种力量,觉得它是一种更先进的武器。它是发自人物内心的,表达得更为直接,更为客观,它有它自己的深意,比传统的叙述更有效率。再后来,我就把对话淡化,淡化人物的性格特征,适应整体的风格,直到对话本身变成文本的主体叙述。对于客观物体的描述,我也尽力简化,尽量不动声色地去描绘它,描绘得看上去像是无关的部分,可是放置在大的文本环境里,它又是一种情绪的渲染,营造一种可靠的并且基调明显的物质载体。这一点,我觉得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寓情于物,可是要尽量把它做得不露痕迹,就像新小说对物质环境的描绘,乏味但是暗藏情愫。除掉上述两部分,再能简化的就是故事了,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却觉得再特意营造怎样的故事情节已大可不必,也许是我不想让它去影响人物表达心情,只愿从头到尾是一条平静的线,不要有什么起伏。我想起独自一个人去咖啡馆的心情,安安静静地,就平淡地在那儿坐一天,从早上,一直到太阳西下,想了些事情,细碎到接近于无,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发生。最后我恍然大悟,其实所有这些都不是什么关于简单和精确的问题,而是因为到了这个时代,人们本来就言语不多,不为别的,就为人们对现实的清醒。所以一个时代的故事再多,再精采,它也是一个没有故事的时代,没有人有去讲述它的愿望,也没有人愿意表达自己,只言片语,就当它是一种生命的达观吧。

        除去文字、技术、简洁的形式,一个小说最后剩下的就是感情。每一个时代都有它自己的感情,但是它们太不一样了,如果你经历了太多个时代的感情,可能会受不了,而你执意停留在童年的触觉里,就会有种被淘汰的感觉。可是这瞬息万变的社会,你总是抓不住想要的东西,除了爱情还有点像是爱情,其他的好像都有点变味了。

        就在前几天,我可爱的同事在微信上写道“我要谈一场不会终结的恋爱”,因为他已经是上了三十岁的人了,有了家庭,所以我们看了以后除了想吐,就是想撞墙死掉。但是事情的原因是这样的,那一天他和90后的小女友在海边聊天,一直聊到凌晨三点多,要不是小女友劝他回去,他就想一直这样聊下去。很明显,他是爱上她了。最终我们没有在道德上批判他,因为他实在太可爱了,他的周围有一群小表妹,经常在一起玩,他开始恋爱一点都不稀奇的。

        在我这样的年纪,周围的朋友开始纷纷出现感情上的危机,有的分手,有的在外面寻找新的寄托,刚好是一个不安静的时间,碰上一个那么不安静的时代,所以很多事的发生都显得很自然而然了。有时候我们也想问,对于一个人,我们是不是要求得太严苛了,对于他们犯的所谓的错误看得太重了?事实上多数人都过着谦卑的日子,只有爱情这么一丁点小小的慰藉。而它毕竟是我们共同的东西,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认为美好的东西,至少它是自然而真实的,在一切的无法辨识中,至少它还是一个可以用来参照的标准。每个人都会老去,会渐渐地不再适合爱情,也许你一直爱着,也许你从来没有,或者你只是一直期待着,或者你只是不去想她,平静地过完一辈子,可是美好的东西一直存在,不应该为任何原因而否认它。

        战争,生命,爱情,每个时代都会有一些宏大的叙述题材,它们不断延续,周而复始,永无止境。很早以前想到个体的短暂存在,总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它只有一个方向,就是消亡,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方向。在时空的领域,理论上是可以穿越的,过去,未来,每个时间点都是平等的,你永远在那个点上,不会消失,这多少给人以安慰。每个存在,就好像路途上的站点,记着那个站,你总可以找回我。所以时间在我自己的叙述里面是永远不能放弃的部分。

        西湖曾经是自己经常去的地方,那是好些年前了,自己在那里读书,好在自己没有留在杭州,所以重新看到了,感觉还是那么好,那么亲近,觉得爱得比原来更深。真的很开心《西湖》杂志会发表我写的一些东西,现在看看都是很久前的事了,觉得有很多喜欢和不喜欢的地方,所以很谢谢编辑部的老师们对我的鼓励。也谢谢北京的王虹艳老师,谢谢您无私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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