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08期  
      汉诗
栏目主持人韩作荣:一种聊天似的娓娓道来的语调,倾诉自己的经历和内心的孤独。落寞,但绝不大惊小怪,只是平和地表达有意味的现实与自己的精神状态。江一郎是深入领略诗之真谛的写作者,有敏锐的发现生活中诗性意义的慧眼,松弛随意的陈述里蕴含着大悲悯与感受的深度。

江一郎的诗
江一郎

 

山中一夜

很遥远了,甚至想不起哪座山中

只记得那是秋夜

风若有若无,树梢上的星光

像冷霜闪耀

我点燃火堆,火光里

周遭林木似在漂移

又冥寂无声

后来,一条灰色的猎犬悄悄走近

竟然趴在我身旁

天亮了,才离开

下山途中,一位猎户告诉我

也许是一匹野狼

说得我后背湿冷

但我还是相信,那是

一条迷失的猎犬

在我露宿山野的时候

有着一样的落寞

一样的孤独

 

北极熊

人世间,还有谁比那只北极熊孤单,凄凉

在极地,在广袤无垠的冰原

它有帝王般的威仪,和傲慢之心

但它并不拥有臣民

也没有嫔妃

连与它有过性爱的另一只白熊

也老死不相往来

辽阔的疆域,走到哪里

都像沉寂的废墟

大雪飘飘,风仿佛起于体内

却带不走满目灰茫

更有一个无耻的猎人

远远,跟在身后

他提着抢,但巨大的恐惧

让他躲进一片雪花

他只是远远跟着

梦想白夜到来之前

这只衰老的北极熊

自己脱下白亮的皮毛

披在他身上

 

 

暮晚的斑鸠在林子里一声长一声短地叫

是一只灰斑鸠,还是蓝斑鸠

啊,这不重要

在我听来,孤单的叫喊是一样的

它们活在这个世上

灰茫的心也是一样的

和我们一样

 

卡车上的马

多年前的一日,我曾经看到一辆敞篷卡车

竟然拉着一匹白马

行驶在川藏公路

那是一辆载重卡车,厢体阔大

却仅仅运载一匹马

而那匹马,极其俊朗,纯银的

毛色在光影里闪光

野风吹起它的长鬃,仿佛

一路疾速奔驰

草滩,林地,以及河流附近

闪现的村落,一一掠过

但马在卡车上,显得那么弱小,孤单

甚至不知道被运往何处

我放慢车速,跟随这辆卡车

直到在一个出口

卡车走上另一条公路

但那一日,绵远的川藏线上

似乎一直飘着马的长鬃

好像卡车上的马

始终,在我眼前躁动

不断,抬头嘶鸣

 

两只刺猬

不清楚这是哪一档节目,打开电视时

我就看见两只刺猬,在高速公路

深夜的高速公路

幽暗,寂冷

而此刻,一束强光照着两只刺猬

其中一只已经被车轧死

只是,另一只好像并不明白

它低着头,用鼻子不停地

触碰,似乎那只刺猬

不是被轧死了,是累了

趴在地上不走

它用鼻子不停地触碰,一边吱吱叫着

一定在喊那只刺猬

起来吧,走喽

身边不时有车掠过

挟带静夜的轰响

那束照亮刺猬的强光,缓慢地移动

时光跟着变得缓慢

我在想,躲在暗处的摄影师,为什么

不赶走那只活着的刺猬呢

他如此真实地拍下一只刺猬的死亡

和另一只刺猬的悲伤

究竟为了什么

这时候,一辆载重卡车突然冲过来

声响大得惊人

等车过后,那只死刺猬还在

另一只,却不知去向

很快,落地的强光离开死刺猬

往漆黑的路面寻找

可是,空旷的高速路上

我什么也没有见到

那只刺猬,仿佛被载重卡车带走

又像冷夜的风消失

 

异形说

暗夜里,我带着小狗来到楼前草地

小狗却异常紧张

它抬着头,瞪视一个方向

且不断发出低吼

突然间,丢下我转身逃离

草地无人,夜色沉静,除了几棵树

和一些低矮灌木,我并未

看见什么,然而,当我抱回

小狗,它全身战栗

甚至,丧失低吼,只是

收紧身体,眨眼

再次转身而去

如此者三

一定有什么不被我们所见

我莫名惊悚

不敢继续停留,我朝夜空用力

三击掌,仿佛击打什么

然后,急急逃回家中

灯光下,与狗一同喘息

 

 

向一只小小蜉蝣致敬吧

明知活不过明天

但今天它活着

 

今天它活着,就要好好活下去

瞧它,在冰凉的水里

在暗黑里

快活地游着

如果长出翅膀

就在水上飞着

 

为什么要悲伤

为什么要悲伤到死

今天它活着

呵,今天它一定看见

活着的光亮

 

一再写到乌鸦

一再写到乌鸦,是因为在乡下

这样的鸟,每当暮晚

就会成群飞来

如同一块块破旧的黑布

在田野

在村庄上方

抹去最后的光亮

晚风清凉,一阵阵清凉的晚风

被嘎嘎嘎的鸦叫推动

天就黑了

天黑了,蝙蝠也飞上天空

这些活在黑暗里的怪物

随鸦群满天飞舞

而这时,月亮往往还未升起

月亮啊,往往还没有挂在

杨树高高的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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