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06期  
      汉诗
津渡的诗
津渡

 

凉亭桥

梦中,上升得很快

我从云层里丢下了衣裳

欢娱过后

雨把枝上的梨花悉数打碎

 

醒来后,发现醉卧在袍子里

既没有姓氏,也没有名字

古老的拱桥上

风火轮转得飞快

 

亭子,亭子也不是我的

它有底座,有顶盖

四壁,是风做的墙,四条腿

永远奔走在石礎之上

 

但是每个人都回到了自身

假山,池塘,或是一根桑条

只有一只摇摇摆摆的小鹅是我的

心里明亮的事物

 

 

这夜晚,月光如水呀

这夜晚,投湖的一定只是块

石头。

 

只有从湖水里跳上岸来

从树影里跳到我木屋里来,到灯下

叫我画一双眉毛的才是青蛙。

你看我点着熏香,读着经

装模作样地认真。

 

青蛙,你看我木屋的楼梯上除了露水

还洒满了图钉。

 

绮园一梦

这危险的游戏

又让湖水上涨了三尺。

穿过桥洞的锦鲤

悬浮在桥面之上,谈起了米皮

盐齑菜,妇人和天气。

 

时间一度静止。

湖边,南方所有的树木

皂荚、花楸、黄榉,杜英与香樟

从它们的管子里

不约而同,对着泻湖吐出了

香涎与汁液。

 

事实上,一切都尚未发生

湖水已被我生生裁掉。

掉在条石上的,只有摔碎了的

热的,流淌的光线。

盐,并没有分解,树,仍然

在季节里活动

并且会如期地拜访津渡先生。

 

只是一把反向的锁

至今沉睡在湖心

三只空酒瓶,也没有把它砸开。

 

 

像一个外省来的模特儿

看不清她的脸

暮色中,修长的腿

有点儿冷,有点儿孤独

 

流水的音乐,蛙鸣的

鼓点,混杂大头鲶鱼老爷的嘟哝

在我们略显粗鲁的乡下

有教养和没教养的观众,秧苗和稗草

此刻端正地坐着

 

一大片橘红的云

在田埂尽头静静燃烧,而我们矜持的贵客

终于解开髋部   

她迈开步子,将火焰从容带动

 

 

阴影移到摊开的书本之上

它使翻过去的每一页

变得如此沉重,又如此陡峭

 

风,吹过花楸和泡桐繁密的叶片

置身于事外

一切,依旧是那样轻松自然

 

我阅读,写作

既不肩负某种使命,所以从无绝望

或许,仅仅区别了另一类人

 

窗下,河水愈浅

河床上裸露出卵石和光斑

我的两个孩子,在那里打捞、传递青苔

 

曾经看着她踩着刀刃旋转

拖曳水袖,雪的肌肤时隐时现

渐渐压低了唱腔

 

小小的碟子中央

让人生怜的手指

如切如磋,最后造就出一座精舍

 

蜜蜂,如同飞来的猛虎

在斑斓锦绣里吮吸,并且

带来了针刺

 

白的更白,一颗秃头

像满月一样饱满

低垂,不知要怜悯谁

 

一直俯看着心里的塔,舍利子

直到溢出水流

漫过一件果皮的袈裟

 

 

我用它做诗的韵脚

而某种悲哀,沉沉地压住了我。

凶年纪事:死于大火

死于地震

死于撑卧撑,死于躲猫猫

死于奶粉,死于玩游戏

死于动车

死于午夜航班。

 

惟一的完整性在于一切都不完整。

过快,又过慢

在后退的人群中

偶一回头,阳光便击溃了他们的脸。

宣统三年十二月,一个老太监对着紫禁城的城墙撒尿。

死亡使生存者蒙羞

并再次亲吻初生的胎记。

 

出租房短暂的道德研究

来吧,属于我的小乖乖

拉紧项圈,我能感受到脖颈深处的鬃毛

更加茂密。

抚摸你的背脊,毛皮也更加光滑。

我甚至差点忘掉,一口尖牙的寒意。

 

这样的夜里,张开大口的

不仅是你,还有池塘的一角

枯荷上的翠鸟,斑鱼狗的长喙。

像犀角一样黝黑、坚硬的欲望甩动铁链

几乎要喷出火来。

 

肥胖的女房东,毛巾

真的,太短小啦。

每天的这个时候,她提着铁桶,走进浴房

一会儿就会响起水流的呻吟,仿佛

即将拎满一桶脱脂牛奶出来。

 

而瘦小的吸尘器推销员

飞快地上楼

飞快地甩下西服和眼镜,他在镜子前面画眉。

有一扇子玉堂春的,暖暖的情调

和嗳哟嗯哦似的叹气。

 

来吧,我的小乖乖

我我让你吃

让你把利齿楔进膝盖的骨缝。

一个不合时宜的时代

我时常写诗,又揉成一团

始终抵挡不过喉头下的一顿饥饿。

 

论白云

年轻时赞美她

像爱着少女,狂热地爱她。

又在床单的梦境里

像是突然失去了撞针,留下

羞于表白的记忆。

 

正如垂柳只顾着低头

溪水中有一个她

而风筝,总是在挣扎,幻想着

从上面去看一看她。

中年后我们被一场大雨淋湿。

 

如今隔着门槛看她

她离我们不远,也不近

还给我指缝间的一绺白发。

我也曾越过神庙的檐角眺望她

她垂下额头,一语不发。

 

当缥缈的势必成为永恒

该告别的告别,要说的也不会太多。

谁想过狮子的颈上会发生雪崩

留恋她,怀想她

极度的狂欢之后,痛苦地埋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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