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06期  
      汉诗
栏目主持人韩作荣:诗如何与人的生存现实紧密关联,揭示生活的本质却不失去诗性意义,是一种有难度的写作,这一组诗可供借鉴。诗作有生活实感,虚实相间,既有丰盈的感性又有知性的渗透,于自己营造的诗学结构里书写独有的感受和对自然、社会与人生的理解,判断。亦真亦幻,相反相成,是颇有功力且能恰到好处表达的佳作。

李曙白的诗
李曙白

 

月全食

打开黑暗之窗  这最便捷的

死亡  城市是一块正在腐烂的石头

信用卡透支未来的星空

 

立于市中心的那座钟楼  它显示的时间

显然和多年前我在一座小学

用来指示上课下课的挂钟有不同的标准

 

最后一趟公交车靠近站台

一只钢铁灯笼  在更大的灯笼中

穿行  移动不真实的光

 

海边别墅

它们从没有尊重过海水

这些优雅的白色和令人羞耻的棕红

 

七月  过度的燥热

暴露这个夏天的稚嫩和不自信

洋槐树和合欢花树的浓荫中

从未愈合过的伤口

一再流出黏稠的液体  任波浪舔舐

 

一座小楼敞开的阳台上

猩红的番石榴花高挂免战牌

 

人工岛

这是谁的乐园  假想的净土

受诅咒的宫殿以上升的方式沉沦

海鸥远去  它们曾经那样信任我们

每一次出海或者归来

都围绕我们的帆翔舞翩飞

波浪之上  云的碎片和高耸的怪物

合谋瓜分天空最后的蓝

狮子的吼叫呑蚀孩子的笑声

黄昏因为恐怖而战栗

我在最后的海滩上寻找贝壳

却被一根铁钉扎穿了脚  流出的血

很快就被海水稀释为虚无

 

一个人

他走之后还没有一个人能够这样

在午后  在浅浅的光照中静坐

不说话  也不刻意沉默

把照进屋子的光芒消费成最小的分币

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像一棵树一样

注视我们  一刻钟  也许更久

以微笑对待我们的胡闹和肆意挥霍

他离开时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留下

一张空空的木椅  让我们以为

从来就没有人在上面坐过

 

 

这个冬天一直在刻意躲避什么

一场雪迟迟不肯落下

以至我们以为这会是一个无雪的冬季

就在这时候  突然就漫天皆白了  突然

一棵树就老了  成为孤立于一片苍白中的

惊叹号  又突然  大地湿润  河水

流淌暖意  草色略带羞涩地铺向远方

而我们木然立于旷野

整个冬天关于一场雪的预演

像一笔债务  在我们准备偿还时

债权人说  已经有人替我们还了

 

在高处

在高处  一只鸟不是用翅膀飞翔

而是用它全部的生命

一再翖动云和不测的旋流

 

在高处  依靠整棵大树的支撑

才开出沙粒般的花朵  结出沙粒般的果实

与更高处的星辰对话

 

在高处  如果我们的目光只能在荒芜中徘徊

触摸不到骄傲与美好

我们反复降低自己的匍匐便失去意义

 

熄灯号

熄灯号响起时  我正在读

特朗斯特罗姆

 

我的身边是一座军营

营房的窗口一瞬间就集体合上眼睑

我能够想象那些警觉的枪支

此刻静静的  锃亮的枪管

在暗夜中发出钢铁机智的幽光

 

现在是九点半  我至少还要读一个小时

在这个晚上  在熄灯号之后

特朗斯特罗姆的诗句温和地闪烁着

像是在他的故乡的湖岸

那些一直都在闪烁着的窗火

 

不远处是一片海湾

隐隐约约的潮声催眠夜色中的岛群

 

 

石头漂在水面上

而木桨沉入水底

 

果实先于花朵成熟

树枝比树干更加粗壮

 

买东西的人买到假货

出售假货的人

收到的是一张伪钞

 

坐在路边的乞丐

你知道他的残疾是假的

但还是朝他的瓦罐中

投进一枚硬币

 

 

暗紫色的天空  一支过时的犁杖

让空气中飘浮着泥土和家畜粪便潮湿的气味

还有人在沟垄间播种

清晰的种子落在记忆之外的空白处

 

在黑夜到来之前  一个人的吆喝声

直立在空旷的田野上

 

十楼  或者更高

在你藏身的洞穴中

星辰是所有灯盏中最没有欲望的一支

 

为了接近一支玉兰花的意境

整个冬天你都在清扫积雪

 

当你尝试从一座建筑的结构理解哲学的含义

你发现一整排牙齿中最坚固的一颗

已经开始松动

 

无声手枪

那个早晨你射出的子弹

在空中

像鸽子一样飞翔

 

我们正走过早春的原野

专注于天空

几片花朵样的云

 

因此  我们都作证

那个早晨  确实有

鸽哨从我们头顶掠过

 

我们没有听见

枪响

 

南方以南

向南走  鹰的飞程越来越低

你能够看到的屋脊

厚厚的积尘覆盖炊烟和一蓬瓦楞草

残存的绿

 

向南走  一片沙漠之后

生命的误区依旧荒凉

干涸的河流像一道浅浅的划痕

一只水罐保持着取水时的倾斜

 

向南走  一匹马的嘶鸣开始频繁

在旷茫的沉寂中  一声  紧接着又是一声

刻意制造出

马与马遥相呼应的的回响

 

在门槛边

——答F    

其实我一直  也就在门槛边站着

 

有时候觉得这样也不错

时而看旷野中的风景  看河流和庄稼

在各自的岁月中流淌和生长

草枯草荣  总有我最初见到它们时的青涩

时而也朝门里面张望  对暗淡的光照中

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的阴谋与诱惑

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门开门合  站久了就觉得自己

是贴在门板上的门神  对世事的关注

像一张纸那样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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