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06期  
      我写我画
会心处不必在远
欧烨

 

吾人生当信息爆炸时代,一生着实艰难。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接收到无穷无尽的消息,于是你虽然闭门家中坐,却可以看到书画名作的高清大图;尽管没有电视机,也能第一时间知道某时某地的展会盛况。更有甚者,无数陌生的ID,都在长篇大论地作文,教导你何者为美,何者为好,何者为开张壮阔,而何者又深契于这个喧哗骚动的时代。你几乎无法顺从内心,勇敢地追求自己真正喜欢的作品。此刻艺术已风靡一世,若你直言不喜欢某些名家名作,简直是与天下人为敌的事情——你若喜欢某些非名家,则根本会被无视。

我常觉得当代的传统艺术就像孙悟空,无论怎样都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艺术家常自觉地背负了革新履道的使命,但传统凝滞并不是新鲜的问题,前贤早已背负同样的使命感——乃至宿命感——他们甚至早已用自己的方式做过各种努力了。有时你将不免觉得,今人翻出的种种新花样,不过是古人种种“旧花样”的改版。譬如所有奇怪、粗放,力图在视觉上冲击观众的书法作品,以我一个外行人的感受来说,仿佛用意都相去不远;从前虽然少见这样的形式,可这些作品里隐隐的求变求新之意,在书画史上实在不很新鲜。

现今实在不缺少沉重。若去看看那些掩藏了种种目的的美术展览,难免觉得宏大主题多得令人烦郁。画些沉思的静女,尚且惹人诟病,把“简单干净”展现出来几乎需要勇气了。本来,画家迎合历史趋势,或想着要改变它,都不过是个人选择;但在这个人人都想教你懂艺术的时代里,新旧媒体合伙宣传弄潮儿,给观众造成了巨大的情境压力。渊深、浅淡,沉重、轻灵,原不过是事实,现在却不免披上一层价值的外衣。你要是敢声言自己就是喜欢简简单单,宁心安神,除非扯些空寂玄远之类雅得令人浑身一颤的词儿,否则难免博笑于人前。

我常常在想,在如今这时代,若不标新立异,或不标举些“追求”、“情怀”、“抱负”,难道就无以自见了吗?就不能有人顺应自己内心的情感需求,自自然然写字画画,在谋生之外,养性之余,尚且能够满足一下我这等普通观众的视觉需求吗?

在极偶然的机会,读到了黄梦洁先生的画。

旁的不论,首先觉得悦目。他的作品构图多不大。自然仿佛刚刚睡醒,正缓慢地揭开面纱,把生灵放入,去与山水酬酢。有时你看到一片蝴蝶,一只鸟。翩然而来。一段树枝树叶,仿佛早早等在那里,天生就该让鸟雀驻足。简单几笔勾一块山石,或点缀两笔杂花细草,便已够了。这画面确是极简,简到没有任何炫技的空间,似乎三两下墨戏而已,很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可是回神想想,若要再添些什么,添点叶子?添根细枝?乃至,添个看花看草看飞虫的小人儿?又觉得添不上去,嫌多。

人都藏起来了。是他看见自然世界千变万化,看到一只鹤引颈眺望,一只鸭子专心凫水,老松长出一个新果子,胖鸟闭目假寐。但他只是默默画下来,使观众感同身受,觉得自己俨然也在自然中发现了这些生灵,因而分享了一点隐秘的欢悦。这些画实在简单,望起来一汪清水,没有什么看不懂。你要“涵咏”,也难免觉得悟入之处太少;要拔高,又觉得硬是凑不上什么禅机。可是当烦躁疲惫,忧虑徘徊之时,如若偶然瞥见这些作品,却又立刻落入山林,躁释矜平。

你若到水边林下走一遭,不免讶然发现,自然其实异常凌乱,绝不如画上那般梳理得齐齐整整。事实上,没有任何一个艺术家能够实实在在画其所见,他们只是用自己的心意截取了自然的某个面相,加以概括精简罢了。若想在那些悦目的草木鸟兽背后探寻深意,唯有从此入手:画家是如此理解自然的,我们也只有依照他笔下的自然去揣摩其性情。我想他大概没有很宏远的志向,不会去背负“花鸟画的前途”这类沉重压力。也许喜欢花花草草,但并不痴迷,应目会心也就知足。他关心的东西不多,且简单干净,没有累赘。你得承认,这是很好的状态。

最初读《艺术的故事》,也曾为一代代艺术家肩负的使命感到振奋。深深敬佩他们的执着,即使画家们本身毫无知觉,但所有的努力叠加起来,总是推动着认识与技法的进步。后来再读三读,却常常心生慨叹,因为历史学家总是注意叙述种种变迁,而忽略了每一个漫长历史时期内的常态。譬如说,予人以安静愉悦,但并不使人目眩神迷的作品,在过去中国的历史上一定曾是大多数,只不过现在我们不甚了然罢了。

我们只知道,黄梦洁笔下的趣味,和怡然自乐的价值,早在一千好几百年前就已得到过肯定了。晋人风流,《世说新语》多有记载。其中最值得寻味的一段,无过于“简文帝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有濠濮涧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此语虽萧疏简淡,平平无奇,确亦有开示人心的功效。

换句现代人说滥了的话,简文帝不过是想讲,这世上本不缺少美,缺少的只是发现美的眼睛。我冒昧下一句转语——有时候,那眼睛只是不敢承认,美不需要背负太多。

会心处不必在远

栏目主持人韩作荣:

  李皓的诗:诗人有敏感的神经和对事物细致入微并有自己发现的观察,以及对社会、人生独有的感悟与理解;诗重感性,却渗透着理性,是主观与客观融合、有风骨的文字。语言的表达亦不拘谨,自由且放达、准确,虽然稍许有""诗的痕迹,尚欠自然。

  马正心的诗:作品虽写的大都是具体的事物,却有超现实的意味,是用语言再造的幻象、情感符号的表达。诗亦是内倾之作,蕴含着无法压抑的躁动不安与强烈的情感倾向,如梦如幻,既直接而又隐忍,虽清晰亦模糊,堪称有意味的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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