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04期  
      新锐
鸿鹄将至
孙智正

 

 

 

 

1

 

天气很冷,附近几乎没来过,可能坐车曾路过。城市实在太大。小明和小红已经看了好几处房子,夜里不好找地方,楼号都看不清。今天很晴,虽然是晚上,天空也是蓝幽幽的。小明说,每幢楼的楼顶都应该装霓虹灯,写着几号几号楼。小红说,你想得美,谁会管呀,得花多少钱呀,钱谁来出呀。

他俩打算去看最后一家,看完就回去睡觉,走得累了。刚才那家,有点奇怪。男主人只穿着一条短裤出来开门,大概家里暖气太足了吧,但明明知道有人要来,这样穿总是不太妥吧。还有一家,一进门一股很重的动物的味道,蓬一下,简直要熏出眼泪,显然也是不合适。

这最后一家过去要坐两站车。小明说打车过去好了。小红说走过去吧。走了几步,小明觉得脸都冻麻了,来来往往的车让他很烦,就停下来说走过去太晚了。小红说那你想打就打吧。

他俩到了那个小区,很旧,沿着破旧的楼梯走上去,小明觉得转身的时候都要碰到栏杆,很失望,都不想上去看了,心想难道明天还要再出来找吗。

出租的夫妻比他俩大几岁,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他们也是租的房子。男的长得瘦瘦的,清秀,说话有很重的南方口音。女的画着很重的眼圈,可能觉得自己的眼睛小吧,其实长得还可以。他们要出租的是小房间。小明看了一眼,横的摆了一张床,有一张电脑桌和一个衣柜,太小了,还是朝北的。小明想走,小红还在和女的聊着。男的刚才进厨房了,突然端出两杯橙汁,热腾腾的冒着热气。小明连忙说不用不用,小红也连连摆手。那女的说,喝点暖暖,外面怪冷的。小明就接了过来,心里觉得有点怪,这太客气了,难道每个看房的他俩都泡东西吗,那得泡多少啊。

女的问觉得房间怎么样。小红看小明,小明有点不好意思直接说,吞吞吐吐的。女的说要不你俩也看看大房间。

大房间一看小明就喜欢上了,大很多,木地板,床前铺着厚厚的地毯,床上铺着厚厚的床垫,看上去很柔软、很温暖,让人想躺上去。那个小女孩就坐在地毯上看书,刚才她出来了一下就跑进房间里了。男的给她也端来了一小杯橙汁。小女孩高兴地说,谢谢爸爸。她吹吹杯口,开心地喝起来。她长得像她妈。小明就问大房间也出租吗。女的说,你们想租的话也可以呀。小明说,那你们住哪里啊。男的说,我们么就住小房间,我们平时上班,就晚上回来住住,就当旅馆一样的。女的听了好像有点不高兴,打断他说,那人家也是这样的。小红觉得大房间贵,小房间住住就好了。小明问了一下价格,说再便宜50元就租。那女的说,好,你这么爽气的话那我也爽气一点,我就便宜50元租给你了。小红还在犹豫,不断地说,太大了呀,我们住这么大干什么呀,太贵了呀。

小明跟小红说,也不差这几百块啊,不要老想着以后赚钱了怎么样怎么样,今天我们就要过好啊。小明交了押金,问女的要身份证把号码抄下来。女的找了身份证出来,那男的也去找。女的说,那你们的身份证也要给我们看一下。小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放心一点。男的把放在客厅桌子上的橙汁端过来给他俩。小明看了一下身份证,他俩都姓张。小明就跟着小红叫他俩张哥和张姐,张哥和张姐的孩子叫月亮,这真是一个奇怪又好听的名字。

回去的路上小明很开心,觉得完成了一件事,坐在车上也不觉得冷了。小明跟小红说,张哥和张姐这么好说话,真是很少见,要么就是大好人要么就是骗子。小明又说,这么小的小房间,他们一家三口怎么住啊。小红说,他们想省点钱呀,其实我们住小房间就可以了。

小明看着车窗外面经过的小区,那些楼房亮着很多窗口。小明经常有这种感觉,觉得那些窗口里面的人过着幸福的生活,尤其是顶层的窗户,虽然他心里知道,他们的生活大概也差不多吧,有开心的时候有忧愁的时候,大多数日子风平浪静,甚至平静得乏味。那些窗口对他有吸引力,只不过是他还没去那里生活,还没把糟糕的感觉带到那里,喷出来的灯光,看起来又那么温暖。

 

2

 

到了搬家那天,小明和小红坐着搬家公司的车到了楼下,给张哥和张姐打电话。张姐说他们正在超市里买东西马上回来。小明放下电话,心里有点担心。过了会儿看见张哥和张姐拎着两只大塑料袋,中间夹着月亮,急匆匆地从小区门口走进来。小明松了口气,看到他们匆忙的样子觉得他俩真是好人啊。

张姐笑着说,抱歉呀,去买了点东西,没想到你们就来了。

张哥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去买东西了,来来,我帮你们搬。

小明连忙说有搬家公司的。

搬好之后,小明和小红坐到床上休息,才发现不对啊,床矮了很大一截,床垫不见了,而且房间里很冷,阳台和房间之间没门,那天晚上怎么没觉得这房间这么冷啊。小明坐在床上看着阳台上薄薄的玻璃,外面的空气白白的,好像是被冻白的,心里不是滋味。小红皱着眉说,怎么把床垫撤了呀,这怎么睡呀。小明说其实硬板床,其实也,是有点矮,不过……小明不知道说什么好。等张哥和张姐回来,小明就去问,床垫怎么没有了呀。张姐说,噢噢,你们要用就给你们,我们这边床也是没有床垫的,我们就先拿过来了,看你们用不用。张姐进小明和小红的房间看了看,你们褥子怎么这么薄呀,那是要用床垫的,我们就是先搬过来,看看你们的情况。张哥已经进房间掀开褥子在搬床垫了。小明特别不好意思,那你们没有了。张姐说,没事的,我们垫的褥子多,我让房东给我们再配一个床垫。小红也笑着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张哥和张姐了,我们也是,就是这房间这么冷,通着阳台,没有床垫真的不行,谢谢啊,真的是不好意思。小明和张哥把床垫搬过来垫上,再铺上褥子、床单,放上被子,整张床马上就像样了。

小红问张姐他们不觉得房间里很冷吗。张姐说是有点的,还好。小红说,她要让房东打一道门。当着张姐的面,小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心想小红真是敢想啊。

到了晚上,小红还是觉得房间里很冷,埋怨小明,租小房间么还好一点,没有阳台,不会这么冷。小明想到一个办法,翻出很多不用的旧毯子和床单,挂到窗户上,在阳台和房间之间也挂了一层,房间里顿时暖和多了。小明跟小红说,你看。小红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小红把他俩之前养的吊兰也带过来了,现在就挂在晾衣架上,绿莹莹的很好看,大概到春天的时候,它会长出更多青翠的枝叶。

 

3

 

过了两天,就要过年了,小明排队去买火车票。外面很冷,大家排在一个大厦门口。七点钟放票,小明四点多就去了,结果还是排在大厦外面,队伍在马路上拐弯,排出去好远。风吹久了,脸已经麻了,觉得棉衣里面也凉飕飕的,凉气从地面透上来,脚底心冰凉脚趾已经麻了,小明后悔自己来晚了,羡慕那些排在大厦里的人,同时心想管铁路交通的人真是罪该万死。

等快排到的时候,小红下班找了过来。搬到这里之后,她只要坐两站就可以到公司。小明跟她说过,如果是他,就走着上班去了,不用等车还可以锻炼身体。小红说那太冷了呀,我走得又没你快。小明心想,小红怎么这么怕冷啊,看来那个说法是对的,越是北方人越是怕冷。本来小明想买硬卧,结果只有软卧了,差两百多块钱。小明说那怎么办呢。卖票的人说,你先付400块钱定金,把票给你留着。小红有点担心人家把钱吞了。小明觉得他们应该不会,而且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小明想打车去找朋友借钱,小红说,先回家跟张哥张姐借吧。小明心想那多不好意思啊,刚住一块儿就借钱,不过也好吧。

小明和小红赶回家里,张哥张姐和月亮正在吃饭,看菜的颜色,他们吃得很辣啊。张姐一见小明和小红回来,就问有没有吃过饭呀,一块儿吃点。张哥站起来挥舞着筷子说,来来来一块儿吃点吃点。看张哥的样子,小明有点想笑。小明和小红连忙摆手说不吃不吃了,两人吞吞吐吐地说买火车票缺两百多块钱,小明解释说本来想买硬卧的,结果只有软卧了。张哥说,那问我们拿啊,问我们拿。张姐站起来去房间里拿钱,递给他们说,三百,够不够。小明和小红连忙接过来,说谢谢谢谢。张哥还端着饭碗站着,开心地笑。路上小明跟小红说,张哥和张姐人真好啊,又感叹着说,像他们这样的年纪都快中年了,还这么好真是很难得,你知道,有时候人年纪越大越坏,世界会让人变化的,他遇到了很多坏事,就很容易变成坏人。

 

4

 

过了年回来,吊兰茂盛了不少,多长出了不少枝叶,从晾衣杆上蔓延到墙壁和窗玻璃上,好像它根本不用养,就会自己长起来。有个画画的朋友给小明打电话,说他有一个搞乐队的朋友,想拍一个去国外拿奖的电影,缺编剧,问小明感不感兴趣。

要见陌生人,小明有点紧张,不过又没有其他办法。他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交和地铁过去,到了一个以前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这个城市真的很大。那个地方在一座有名的大学后门,周围一片拥挤的平房,就像大学从后门喷出来的脏东西一样,几条七扭八歪的街道,街上开着好多小店,那个搞乐队的朋友的店就在其中,卖些碟片和小饰品。店真的很小,大概四五平米吧,三个男的站在里面转不开身,小明有点尴尬;有两位女的进来看东西,小明更是感到没地方闪避,就侧身钻到门口。画画的朋友出来陪他,说等会儿去吃饭,饭店里好好聊。过了好一会儿,外面很冷,画画的朋友抽出一根烟点上,问小明要不要,小明不抽烟,可是过了会儿,看到画画的朋友点起一根烟,烟头红红的,还有喷出来的烟雾,看上去似乎能暖和一些,就问他要了一根点上。过了好一会儿,烟早就抽完了,两人也没什么可以聊的了,那个搞乐队的朋友还没有出来。画画的朋友说,怎么搞的。他进去催他。小明一个人在店外站了会儿,看着街上走来走去的人,还有四周那些低矮的房子、缩着脖子的树,心里有点想走了,不过还是有点不甘心,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终于到了饭店里,搞乐队的朋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不说电影的事。画画的朋友问他,他支支吾吾地把话题支开,小明心里觉得奇怪,难道他会看相,一看我的样子就知道不合适吗。后来大家索性不说电影的事,这顿饭吃得很沉闷,画画的朋友不断挑起话题,搞乐队的朋友对他的话题好像没什么兴趣,三两句就把他打发了。小明也不知道怎么接。小明知道画画的朋友本来是个话很少的人,他尽力了。小明想着早点回去吧,这么远,等会儿就没地铁了。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他就和两人碰碰杯先走了。

吃了东西之后,外面好像也没那么冷了,而且走得快,身上不觉得冷,就是脸上觉得冷,尤其是鼻子尖。

在等地铁来的时候,小明突然心里冒出奇怪的念头,觉得有时候事情会跟你的感觉不一样,他还是想确认一下这剧本还写不写,就给画画的朋友发了短信。画画的朋友马上回复了,先等一下,别动笔。

到家的时候小红泡了杯茶给他,问他冷坏了吧。小明说还好了,爬楼梯上来都出汗了。

 

5

 

小红去上班,小明一个人待在家里,阳光好的时候坐在阳台上看书,被晒得暖洋洋的,昏昏欲睡。有时回到房间里上上网,逛逛常去的网站,下下棋,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有时会觉得下棋太浪费时间,有时又觉得不管了,今天就下棋,只要过得开心,那就不是浪费。虽然下的时候挺开心的,不过等下完棋,心里还是会觉得空虚。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小明有时会想今天我干了什么?就是看了几十页书、看了一个电影、上了一会儿网,这样一天就过去了。

这段时间,张哥好像没有上班,也待在家里带着月亮。月亮应该还在放寒假吧。月亮很安静,很少看见她从房间里跑出来,也很少听到她说话,但看她眼睛亮亮的样子,是个聪明的孩子。

小明去厕所、厨房的时候碰上张哥,张哥会站住跟他客客气气地聊天。张哥说他家里有工作的,在乡政府上班,这次就是带月亮过来看看,他和张姐两地分开已经有五六年了,这次来试试,看能不能在这里找到工作。

中午张哥做了饭,张姐也从单位回来,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说的方言小明也听不懂。几乎每次,张哥和张姐都会叫小明一起吃,即使小明从来都没去过。第一次叫时,张哥几乎要把小明从房间里拖出去。他们在冰箱里屯了好多吃的,各种菜,速冻饺子,他们老家带来的香肠、辣酱之类的。

后来有几次快到吃午饭时,小明就出去,去附近小店里吃饭,吃完饭再去网吧上网,等感觉张哥张姐他们应该吃好饭了再回家。

过了几天,张哥也去上班了,就张姐的公司,张姐介绍进去的。月亮一个人待在家里,有时小明都不能肯定她在不在家,她几乎不发出声音,只有出来上厕所才能确认是在家呢。小明看张哥的打扮也变了,以前的白衬衣换成了T恤,不过他还是喜欢把下摆系进裤腰里。小明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也替他高兴。

 

6

 

有一天早上小红已经走了,小明还在睡觉,听到门被敲得当当响。小明从梦中惊醒,有点害怕,在床上又躺了会儿,确认是有人在敲门,就爬起来穿衣服,正要出去看看,听到张姐在问谁呀。传来一个恶狠狠的老人的声音,谁啊谁啊你说谁啊,你还要不要上班,你不要上班今天我就堵着你。张姐说,大爷您消消气。大爷说消消气消消气,我跟你们好好地说了几次了,还不修,淹了我们房子我就住你家。

小明就没开门出去,听着张姐在挨骂。张姐好不容易把大爷劝走了,关上门自己恨恨地说,今天一定要把房东叫来,太能拖了,这我都没法上班了。小明躺回床上,过了会儿张姐来敲门,问有没有时间,她跟房东约好修卫生间,让小明在家里接一下,她要去上班。

小明非常不愿意,但不好意思说出来,嘴上说的是好好好。张姐出门走了。小明就再也没有睡着,一直想着这个事,起来刷牙吃饭也一直想着,躺回床上看电视,心一直揪着。小明害怕见陌生人,他觉得这是一个重大的缺陷,会妨碍他的发展,但仿佛是深刻的天性,怎么也克服不了。

一直快到中午,房门终于敲响了。房东是个三十多岁的小平头,姓李,背着一个工具包。小明叫他李哥。李哥进卫生间看了看,跟小明说下楼看看。他俩一进门,大爷就咆哮起来,说把他家淹成什么样了,还说别叫他大爷,你们才是大爷。小明看到他们客厅天花板上一个角湿了,心想这个李哥也是的,大爷虽然夸张了点,但是是漏水了啊,为什么不早点处理。大爷骂的时候李哥一句话都不说,出了门跟小明说,这老头儿气性这么大,手都抖了,跟他犯不着,心脏病犯了嘎嘣死那儿了咱们赔不起。

李哥在卫生间叮叮当当敲瓷砖。小明在房间里坐立不安,不是忍不了敲瓷砖的声音,是李哥这个不熟悉的人让他不安。忍了一会儿,小明还是出来跟李哥说临时有事要出去。他说这样不行的,家里不能没有人。小明说没关系没关系的,都住着你的房子了还有什么信不过。小明就去网吧上网了。

一出门,小明就觉得松了口气,舒服。等快到小红下班的时间,小明从网吧回家。

小明正在路上走,电话响了,一看竟然是以前公司主任大凤的电话,小明觉得奇怪,不想接,但还是接了起来。大凤在电话里热情地说,刚才坐车经过,看到他了,看到他在路上走。小明说哦呵呵,这么巧,呵呵。小明心想自己穿得太随便了,头发也该剪了。大凤说真的很有缘呢,又问他在干吗呢,有没有上班呀。小明说没有,呵呵,上什么班。她说调整一段也挺好,好好想想以后该干点什么,年纪也差不多了,不要再那么愤青了。小明呵呵笑了两声,心里一股火上来,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回击她。

 

7

 

晚上小明在网上斗地主,斗得很晚,有时凌晨两三点出去,看见卫生间里有人,灯亮着。过会儿进去,卫生间里有烟味,粪纸篓里有四五颗摁熄了的烟头。开始小明以为是张哥抽的,有一次没注意直接去开门,听见张姐在里面说有人,才知道是张姐抽的。

小红也发现了,和小明说,张姐还抽烟呀,深更半夜地抽好几根。

有时小明在房间里待闷了,小红早就睡着了,小明就一个人到客厅里站会儿,或者去厨房里。小房间的门坏了,关不严,门缝里黑乎乎的,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有时能听到月亮的鼻息和说梦话的声音,从来没听到过张姐和张哥的声息。

小明在厨房里看到好些蟑螂,一开灯就四蹿。拍的话太大声,小明就用脚踩。蟑螂跑得很快,贴着墙边跑就踩不到了。一开碗柜门也是这样,好多蟑螂,手又不好拍脚又踩不来,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四散逃走了。厨房有个小阳台,天花板上挂下来一个铁架子,形状像猪八戒的钉耙,上面挂着张哥他们爱吃的腊肉。窗口正对着一株树,不知道是什么树,可能是榆树,树底下是个小广场,夜里望出去,榆树黑乎乎的像是水墨画里的树木,树下的广场一个人都没有——当然啊,现在是凌晨。白天的话小广场很热闹,好多老人坐在那里下棋。还有一次,小明看到四个老太太坐在树底下打麻将,那些麻将牌看上去玉莹莹的有些年头了。不过也不是每次都没人,有几次小明看到一个很瘦小的驼背的老男人,在垃圾桶里翻东西,听到一两声特别响亮的声音传上来,可能是他拨拉的棍子碰到了瓶子、易拉罐什么的。对面楼房的窗户全熄灭了。

小明跟小红说,家里的蟑螂很多。她说她也看到过。小明说你只是白天里看到过,夜里看到的,实在太多了,就像蟑螂在排队、在开会。小红说她看到过,头皮都麻了,头都要炸了。

张姐他们也说蟑螂怎么这么多。小明说是老房子的缘故吧。张姐说不是的,以前没有的。小明想了想,可能是他们带过来的,但他不好意思说。以前住的房子就有蟑螂,很多蟑螂把卵下在书里,翻书的时候小明就见过,黑乎乎的一颗一颗的,像芝麻那样。

小明去小区门口的小超市里买蟑螂药。这家超市是一对老夫妻开的,老头特别像小明一个好朋友,小明猜他老了之后可能就长这样。看到他时,小明就觉得亲切。老头有时会到小区里看那些老人下棋。老妻矮矮的,留着学生头,特别像小明的小奶奶。小明看到她也觉得亲切,所以小明看到他俩都觉得亲切。小明有时看到老妻会出现错觉,小奶奶的口音怎么变成这样了,说话的神情怎么是这样的。小明买了他们的蟑螂药,抹在墙角桌脚,一点用都没有,蟑螂吃了药后好像变得更多了,还长胖了。小明心想那这事就算了吧,他听说,蟑螂的生命力非常强,地震震不死洪水淹不死,连原子弹都炸不死,饿上几年也不会死,除非碾碎了或者抓来一只只砍头。

小红不欣赏小明不作为的心态,自己在网上翻找,有一天高兴地跟小明说,她找到一种药了,可以让蟑螂灭绝。

小明嗤之以鼻,根本不要听这种话,怎么可能呢,怎么能相信这种话,都是做广告的,真有这种灵丹妙药,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蟑螂吗?

但过了两天,小红收到药了,把这种药涂在一些角落里,过了没多久,蟑螂真的没有了,一只都没有了。小明晚上去客厅和厨房看,再也没有碰见蟑螂,有时能看见一些蟑螂就死在地板上,仰躺着一动不动像一具具小小的干尸。以前,小明也见过蟑螂待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样子,那是蟑螂在装死,小明被它们骗到过,看它们停住不动了,小明也停下看看,突然,蟑螂猛地启动往墙边跑去,小明再去踩就来不及了。被蟑螂骗倒的感觉不太好。

小明觉得太神奇了,有点钦佩这种药,也有点钦佩小红。小明还买过杀虫喷剂,嗤嗤嗤,喷起来倒挺好玩,可就是杀不尽,而且喷出来的气雾还有点刺鼻、刺眼,想必不健康,闻起来也让人不舒服、不放心。

张哥和张姐也说,这药真是太灵了!不过这药这么厉害,对人没事吧,我们这些大人没关系,对月亮不会有问题吧,小明有这个隐忧。

过了一段时间,月亮不见了。小明和小红说月亮怎么不见了。小红说,开学了吧,要读书的呀,哪能一直住在这里呀,张哥把她送回家了吧。小明才想起,好像张哥是有几天没见着。

 

8

 

张姐跟小明和小红打招呼说,她弟弟要来住几天。小明想他弟弟来怎么住啊,住在客厅里吗。她弟弟真的来了,还带了辆不大不小的自行车。弟弟就住在小房间的地板上,小明有点吃惊,不过他见过他的朋友,和女朋友、妹妹、老妈住一个房间的,还一块儿住了好几个礼拜。弟弟还把自行车也推进小房间里,就放在他头边。小明心想,其实自行车可以放在客厅、厨房里,或者放到我们这边的阳台上,也没关系啊,看来弟弟也蛮老实的。

弟弟住了几天走了,张姐也要走了。

她说要出差去,好几个月。小明和小红有点奇怪,什么差啊,这么久。张姐解释说,他们公司卖软件的,要维护,她要住在客户那里维护。张姐又说,你们张哥没来之前,你们和我租房子太值了,我其实一年待不了几天,这就像个宾馆,有个落脚的地方,放放衣服这些东西。

她走了之后,张哥一个人在家,好像沉默了不少,以前在客厅里碰到了总是笑呵呵的有事没事也要说两句,现在吃了饭就进房间。

过了两天,张哥说他要回老家了。小明问他是有什么事吗,什么时候回。张哥说,不回了,就待老家了。小明吃了一惊,又不知道怎么问,就说,噢噢,怎……怎么回事啊?这里工作呢?张哥说,辞了。小明以为他还要住两天,没想到他进房间背起一个鼓鼓的牛仔包就出门下楼了。小明说,啊张哥,你这就走了……张哥站在楼梯上转头摆摆手说,啊,再见啊。突然显得特别干脆。

小明推开小房间的房门一看,里面整理得干干净净的,褥子掀起来盖着床头。开冰箱的时候小明发现,里面满满地塞着好多吃的,都装在塑料袋里,塑料袋打着结。

小红下班回来,小明跟她说,张哥也走了,现在家里就剩我俩了。小红也很吃惊,小明跟她说了一下张哥走的情况。小红说给张姐打个电话吧。小明问说什么呢。小红说,总要跟人家说一声的嘛,问问情况。

小明一边上网一边听着小红给张姐打电话,大概能听明白,是张哥不适应这里的工作,普通话也不行,和同事也没得聊的,她在的时候还好,她一走就坚持不下去了,张姐也觉得很可惜,希望他能坚持一下,但现在就是这样了。张姐还说,她的房间空着,可能有两个同事过段时间要搬过来。

小明听小红的口气是快要挂电话了,连忙提醒她问问冰箱里的吃的怎么办,留下来好多。

小红挂了电话说,张姐说咱俩要吃就吃了,她弟弟有空会来拿的。小红又说,你问这个干吗呀,好像我们要吃他们东西似的。小明说不是啊,我就是觉得两个人都走了,冰箱里留着这么多东西怎么办啊。

 

9

 

张哥走了,小明心里觉得有点失落。虽然说到底,张哥跟他关系不大,可是这就像他出去和朋友聚会,散的时候心里总是不太舒服,天下真的有不散的宴席那该多好。何况他又觉得张哥是一个好人。小红说小明,不要老好人好人的了,哪有这么多好人啊,可能张哥在你面前是个好人,可是他在别人面前不一定就是好人啊,哪有像你这样老是说别人是好人的。

小明想去小房间里看看,但心里有一个奇怪的担忧,房间里不会装着摄像头什么的吧。

小明站在厨房里喝水,从窗口望出去,那棵榆树已经长出了青翠的叶子。有点奇怪的,那么灰扑扑的树干居然长出了绿色的叶子。小明听到窗下传上来啪啪的声音,走到窗口一看,果然是,树底下又坐着四个老太太在打麻将,还是那种老式的麻将牌;可以看到其中一个老太太摸麻将的手,长满了老年斑。不远处的水泥紫藤架下,那几个老人还在那里下棋,有几个坐着,他们摆了些破沙发破椅子,更多的老人站着看。小明不知道怎么称呼上了年纪的男人,说老男人好像有点贬义,说老头也不尊重,说老先生有点文绉绉了,而且这些老人看上去也不像先生,叫大爷的话跟他们又没亲,所以只好勉为其难地叫他们老人。小明也想下去看看,回转身时才注意到,阳台的铁架子上还挂着那块腊肉,像上吊似地一动不动地吊在那里。

小明走到客厅里,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小房间里。小房间就这么一直空着,小明从来没有进来过,他也没见小红进去过。即使小红要看电视,小明也是站在客厅、厨房或卫生间里看书,不会进小房间的。房间里还是那天张哥走时的样子,褥子掀起来盖在床头上。小明打开衣柜,里面挂着张姐的衣服,小明拉开抽屉,里面放着张姐的内衣。小明有点紧张,赶紧退出来。

过了几天,张姐的弟弟来了,把冰箱里的塑料袋都拎走了。冰箱里空空的,小明才看到壁上结着厚厚的冰,用手扳不下来。小明去找了个起子,把冰戳下来,冰哗啦一下掉下来时,很有快感,有两下太使劲没收住,起子在壁上戳了两个口子。小明一摸,才发现冰箱壁塑料做的,看上去像铁的啊。小明在破的地方贴上透明胶。壁上还有些薄薄的冰的边边角角没除掉,小明想要不要用温水冲一下,或者用毛巾蘸点热水过来擦擦,还是嫌麻烦,算了。然后他想起,忘记让张姐的弟弟把阳台上的腊肉收走了,现在它还吊在那里。

张姐给小红打电话说,她的两个同事要搬进来住一段时间,让他俩多担待。

 

 

1

 

张姐的两个同事就是王姐和王哥,都四十岁左右,也有很重的南方口音。王姐长得瘦叽叽的,王哥长得人高马大,方盘脸,很像领导。小明从外面回来,回去的时候,王姐和王哥已经搬进来了,王姐朝他笑了一下,王哥木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小红跟小明说她很不喜欢王哥,这人很不懂礼貌,刚才他俩搬进来,她去打招呼,那个王哥一声不吭的,王姐说他是单位的经理,经理就了不起吗?

小明说,你不要当真,什么经理不经理的,现在干销售的都是经理,他真是经理的话,也不会来租这样的房子。

过了会儿,王姐来敲门,问网线怎么接过去。大房间里好像是有根空余的网线的,之前张姐和张哥从来没有用过。王姐抱歉地说,你们王哥是网虫,每天都要上网,不上网睡不着觉,你看我们都还没整好,他就先找网线了。

小明心想那他为什么不自己过来问啊。

小红找到了网线,小明把网线从门缝里塞出去,交给王姐,跟她说线沿着墙边往前走,从大门的门框上绕过去,再从小房间的门缝里塞进去就好了。小房间房门本来就是关不严的,小明特意交代了一句。

过了会儿,小明听到嘁哩喀喳的声音,过去一看,王哥拿着一把老虎钳,正在把大门底下挡风的塑料片扯掉。小明连忙过去问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把塑料片拆掉啊。王姐说,关门会刮到网线。小明说,啊,难道网线从地上走吗,网线从门框上面绕过去啊,贴地上走路都要绊到。王姐想了想,连忙说,对对对。王哥没说话,拿着老虎钳蹲在地上,看样子还打算继续拆。小明说,这个塑料片用来挡风的,北方风很大的,这个我们搬进来的时候就有,现在你们把它拆了,到时房东看见了会有意见,要我们赔的。王哥突然站起来说,哎呀小明,没事的,等下我给你装上去不就没事了。王哥脸上都是汗,胖子是干不了什么活啊。小明说,那就麻烦你了。

小明回到房间和小红说,王哥这个人太奇怪了,也不问一声,就当自己家东西拆了,也没想到可以绕着门框走过去,我跟王姐说了的啊,大概她也没跟他说,没明白怎么回事。

过了会儿,王姐来敲门,拿着一小罐茶叶一定要小明和小红收下,说打扰他们了。

到了晚上,王姐又来敲门,让小明出去看看塑料片这样装上行不行。小明出去一看,门底下已经装上了崭新的塑料片,啊,没听到装的声音啊。王哥满头大汗,拿着起子一声不响地站在一边。小明有点不好意思,说,好的好的。心想这不也挺会干活的吗,这一小截塑料片不知他去哪里买来的,还挺合适。

小明晚上下象棋,出去倒水可以看见王哥王姐他们的房间还亮着,透过门缝望进去,王哥坐在电脑前面,真是一个好打字手啊,打的声音特别响,哒哒哒的,像开机关枪。小明想王姐怎么睡觉呢,王哥打这么多字在干什么呢,应该是在聊天吧。

小红问小明,哎你说他俩结婚了吗。小明说,不太像,感觉像刚刚认识的样子,像男女朋友。小红说,我也觉得像,那你说他俩以前结过婚吗。小明说,可能吧,说不定他们都已经结婚了,跟别人结婚,有自己的老婆老公,只不过在这里他俩在一起。小红说,啊,不会吧。小明说怎么不会,现在这样的人很多。小红说,我觉得不像,他们可能是在谈恋爱吧,刚刚认识不久。小明说,那你去问问王姐。小红说,我去问这个干什么,神经病。

中午,王哥在厨房里炒菜。小红过去看,是小辣椒炒冬瓜。小红就站在门口问怎么做呀,王哥一边炒菜一边回答她,看上去态度很好的。小红回来跟小明说,你看人家王哥还会炒菜,你呢。

过了会儿,王姐送了一小碗菜过来。小红和小明都没想到,连忙说谢谢。小明就说,你看看,人家做菜你去站着看,现在人家送菜过来了,不送都不好意思。小明吃了一下,觉得怎么这么好吃,火辣火辣的。小红也觉得很好吃,说自己已经记下来怎么做了。

当天晚上,小红果然自己做了一碗,味道吃起来跟王哥做的也差不多。小红也给王哥王姐送去一碗,回来说,哎呀,王姐他们肯定觉得不好吃,肯定没王哥他自己做的好吃。

 

2

 

小红买了条金鱼,买了一个球形的鱼缸。小红跟小明说,有空就记得给鱼换水,两三天换一次。结果金鱼死得很快,买了好几条都死了。小明发现金鱼是猪,它喜欢脏水,有时他忘记换水,水都白得有点像牛奶了,反倒金鱼没死。

小明在网上查金鱼的资料,知道了不少金鱼的事,比如鱼缸最好不要圆的,这样金鱼很累,因为它看到的世界都是变形的;如果它要发展几何的话,发展出来的都是曲面几何。还有金鱼眨不眨眼、睡不睡觉、睡觉时眨不眨眼,这样的问题他都在网上查过。

双休日小红在看鱼,突然尖叫起来,好恶心呀。小明过去一看,原来这条金鱼的鳞片都奓了起来。小红说,肯定是小明不换水,这条鱼都感染了,都肿了。她要把这条鱼扔掉,小明觉得太残忍了吧。小红一定要让他扔掉,他就把水倒掉,隔着一只塑料袋把鱼抓起来(感觉鱼在手里肉肉的)扔进垃圾袋里,再把垃圾袋口扭紧,直接跑到楼下扔掉了。

小明回来跟小红开玩笑说,那个捡垃圾的人不会把鱼捡去吃吧。小红白了白眼说无聊。

小明和小红去买米。小区门口人们摆了很多摊位,有卖菜的,卖水果的,也有卖肉卖粮油的。小明和小红等着称米时,卖米的问他俩有小孩了吗。刚问完她就自己有答案了,应该没有吧,看你俩都还像小孩。回去的路上小红有点伤心,说,我们毕业都多少年了,看上去还这么不成熟,我们自己都还像小孩,以后怎么养小孩啊。

小明说,人家就这么说一句,你不要这么在意,有了小孩我们自然也就会像大人了。小明心里有点讨厌那个卖米的多嘴,也烦小红这么多心。

小红说,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呀,你说得倒轻松。小明说,不要这么悲观,像小孩也没什么不好,像小孩不是好事吗,说明我们还很单纯啊,单纯很好啊。小红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的确,我们的性格、心地会表现在脸上。

 

3

 

小明在博客上、论坛上发帖,请朋友们帮忙介绍写稿。

他在一个征稿论坛上看到老家一家报纸在征稿,他就写了一个过去,录用了,编辑还加了他QQ。过了几天,已经很晚了,那个编辑在QQ上说,她爸爸有外遇了,把发给情人的短信发到她手机上了,她很烦,想起以前她男朋友出轨。

小明有点吃惊,心想跟她也不熟,为什么告诉他这些啊。他俩聊到凌晨两点,小红早就睡着了,小明打字时手指提着劲,尽量打轻一点。最后那个编辑说,跟陌生人聊天就是爽快,跟熟人不能说的话都可以说。

小明心里有点不太舒服,他觉得都聊过这样的天了,难道还不是朋友吗,至少以后应该当朋友看待了吧——原来还只是别人的心灵垃圾桶啊。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小明一直没有收到这个报纸的稿费,这个编辑也再没和他联系过。看看稿费也应该发出来了,小明就问她稿费有没有寄出,问了几次都没有回复。小明觉得很奇怪,她不可能没收到啊。最后一次问,她终于回复过来一句说,我很忙,我不是只有你一个作者!小明一下子怒了,没想到她这么没礼貌,就骂她是个情绪不稳定的神经病,把她拉黑了。

小明还在写书评。有一家出版社的编辑寄来一本名家刚出的小说,小明看了一下觉得很烂,就问他骂可以吗。编辑说可以啊,还说这个作家马上要在会展中心举行见面会,小明有空的话可以去参加一下,他也正好可以跟小明见个面。

到了那天,小明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过去了。到了门口,小明给编辑打电话,打了三四个电话一直没接起来,小明心想他可能在忙吧,就去旁边的肯德基坐着要了杯可乐,可乐喝完电话也没有回过来,小明就坐车回家了。

等到了夜里,小明在斗地主,收到编辑发来一条短信说,不好意思啊,太忙了,来不及接电话,接了电话也没时间接待你。挺实在的。

 

4

 

小红一直说要找李哥把门安上,天又快冷了。小明觉得这不太可能,多大的工程啊,再说现在挂着床单也挺好的,去年不是这么过了吗,不冷啊,暖气很足。他问小红,你真的觉得冷吗?

小红说,挂着床单多不像样啊,也不像个家,还是得让李哥安个门。

小红打了几次电话,想不到李哥真的答应了,几个工人来安上了玻璃门。李哥就是这个小区的物业,小区里的出租房都在他手上,房子有什么问题都要找他,不过不打上七八十来个电话他是不会来的。李哥盯着工人干活时就接了好几个电话,他接起电话来永远说好的好的好的,过两天我来看看。只有一个电话他说得不一样,可能电话那边在怪他。他说,我不是不来啊,事情太多,又不是伺候你们一家,我把房子便宜点租给你们,就是想有些小问题你们可以自己解决不要来找我,你催我也没用,我还真告诉不了你什么时候能过来。

过了一段时间,小红说,油烟机的滤网坏了,叫李哥换一个。小明说这点事就不要叫人了,自己换换好了。小明记得有个专门的社区服务电话什么的,打114一问真的有。打好电话,小明坐立不安地等着,等到下午来了一个人,看了一下说他带的滤网对不上型号。

小明说没有滤网怎么办啊,心说电话里不是把型号都告诉他了吗。那人说他带着滤网呢,可以剪一张贴上去。小明心想这还能贴吗。那人从包里抽出一大张滤网,剪下一块块贴上,有的剪成梯形有的剪成三角形。小明心想这智商,很想告诉他剪一个长一点的梯形卷起来不就可以了吗,但谁知道呢,毕竟他是专业人员,也许他是故意的。小明不想管这么多,赶紧弄完就是了。

于是那几片滤网就这么拼贴上去了,一片一片的,有些地方还鼓了出来,难看是难看了点,但怎么说呢,反正是换好了,新新的闪着银色的光泽,单从颜色来说又是很好看的。

不过过了几天,小红说,王姐跟她说,油烟机好像坏了不吸烟了。她想叫李哥换一个好了,这个油烟机也太旧了。小明想不可能吧,李哥刚刚给安了门,又给换油烟机?

小红打了电话,李哥同意了。

 

5

 

小明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网上认识的人。

小明以前上班的时候,给朋友推荐了她的小说,这个小说出版了,还拍成了电视剧。这个姐姐曾经给小明打电话说非常感谢,感谢他改变了她的生活,她已经辞了公职做专职编剧。后来她还寄过来一把瑞士军刀。这种东西大概还很贵,不过没多大用处,现在也不知道放哪里去了,可能搬家的时候丢了,也可能被搬家公司的人拿了。他没想到,这个姐姐又会跟他联系,说她认识一个影视公司的策划,手上有个项目在找编剧,她就推荐了小明。这位姐姐真是一位好人啊,真的是这样,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小明心里有点感激,可是又有点害怕又要跟陌生人打交道了,可是真的又想赚这个钱。

小明跟那个策划联系了一下,策划很客气,约了他第二天早上六点喝咖啡。小明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了一下确实是早上六点。小明只好晚上早早睡下,可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平时都是两三点钟睡觉,打打牌下下棋。早上起来,小明觉得眼睛又酸又疼,眼屎特别多,简直把眼皮都糊住了。小明赶到那个咖啡馆,策划说得很清楚,××地铁口出来,××大厦一层。真的是这样,咖啡馆就在大厦的大堂里,小明发现策划早就在了,满脸红光的一个老头,秃顶,一脸白胡子,正在啜饮一杯咖啡。咖啡馆开门这么早的吗,24小时的吗。小明连忙上去相认,策划问他喝点什么,小明连忙摆手说不喝不喝。策划说,不要客气,点一杯。小明心想还没吃过早饭,嘴巴可能有点臭,喝点东西也好的,就挑了个不太贵的。

这样,差不多每隔一个礼拜,小明就到这个咖啡馆见策划。第一次见面时,小明觉得老头气色真好,皮肤也好,见得多了发现,策划其实年纪不大,就是胡子多也白得早。

有一次小明起晚了,想不如打车去,谁知打车更慢,堵啊。中途只好下车去坐地铁,到那里差不多迟到了40分钟。小明生怕策划已经走了,虽然中间也给他发过短信,策划没回,一看他还一个人坐在那里喝咖啡看书,放心了,又很歉意,一走到他面前就连忙道歉,打车堵车了,中间下来坐地铁过来了,实在抱歉。

策划说不要紧的,你们都这么说。看样子是不太相信啊。小明有点尴尬,不知怎么的,看见桌子上有杯咖啡,可能是渴的也可能紧张的,竟然就端起来喝了一口,放下的时候想到这是策划的啊,这下万分尴尬,连忙又道歉。策划说没事,你渴你喝我没喝过。小明说这次他请他请。策划说,他在这里包月的,有会员卡,已经划过分了。策划又说,等一下还有一个编剧来,本来他约小明聊一小时,接下来就跟这个编剧聊,现在小明迟到了,那个编剧也快来了,只好先跟他聊再跟小明聊。

小明说没事的没事的。策划说,有些东西你听了就听了,烂在肚子里。小明说一定的一定的。

没过一会儿,那个编剧就来了,小明就听他俩聊,汗慢慢收了,刚才一直在出汗。小明心里想,这做策划不错啊,天天喝喝咖啡聊聊天。

 

6

 

在这段跟策划接触的时间里,小明看了策划给的一部很烂的长篇,捏着鼻子反复看了四五遍,鼓励自己为了钱,再臭也要看下去;又看了两三部策划推荐的电视剧,反反复复写了七八稿大纲和人物小传。

小红跟小明说,如果大纲通过拿到钱了,就给他买个大蛋糕。小明喜欢吃蛋糕。

小明把剧本大纲交上去之后,会有几天空档期,白天在家里待得厌了,去对面小区那里看书,那里没有老人下棋,就一些老人带着小孩,看书累了看看小孩跑来跑去也挺好的,虽然有时他们尖叫很吵。晚上在家里待烦了,小明也想去外面看书,本来担心小红会不同意,谁知她一口答应了。小明下楼的时候想,其实有时小红也烦吧,两个人老待一个房间里。出小区不远有个麦当劳,小明就去那里看书。麦当劳的灯太亮了,都是射灯。有一天晚上小明坐在那里,旁边桌子上有个人,头发长长,穿着白T恤,看上去像艺术家,像小明那个画画的朋友。他偏着头,脑袋搁在桌子上,一直看着小明这边。小明给他看得发毛。那人突然说了句什么话,小明没听清,那人又说了一次,小明听清楚了,问他有没有钱。小明说不好意思,出来看书的,没带钱。那人没再说话,也不再看他。这下小明偷偷打量他,发现他的T恤下摆都脏得发黑了,头发也打绺了,大概是个流浪汉。以后小明去也常常看到他。这人看有些人走了,托盘上有半个汉堡还有些薯条什么的,就跑过去吃,喝杯子里剩下的饮料。小明心想,给他点钱也不要紧,不过那个人再也没开过口。那些服务员看来也早就知道他了也没赶他走,小明感叹这还挺好的啊。他觉得服务员不把流浪汉赶走挺好,还有就是做流浪汉也挺好的,虽然要吃别人的东西,但他不用上班、不用写稿子,很自由。

 

7

 

周五下午,小明接到策划的电话,策划说,小明啊,恭喜你啊,你的大纲通过了,下周一你就可以过来签合同拿钱了。小明高兴得不行,连忙谢谢策划,说真的是太感谢他了。本来他想说您真是我的贵人,是我的财神爷,遇到您是我的福气。说不出口。还得谢谢那个姐姐,改变了我的生活。

小明给小红打电话,大纲通过了,下周一就可以拿到钱。

小红很高兴,听上去比小明还要高兴,小明知道,小红的情感就是比自己发达,自己的情绪总是像温吞水那样在七八十度之间,小红呢,有时像冰水有时像开水。

小红说那我下班给你带蛋糕啊。小明说不用不用,等真的拿到钱再说。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不是还是觉得心里没底,只有钱真的到手了才能安心。

晚上,小华叫吃饭。在路上,小明看着街上走来走去的人,心想很少有人一下子赚到这么些钱吧,你看,我想赚钱就一下子赚到了,厉害吧,运气也好,对人好得到了回馈。小明坐在车上就笑了起来,是不是应该不坐公交了啊,打车去。

还有其他几个朋友也在,虽然喝了酒了,小明还是忍住没说剧本成了马上可以拿钱的事。

正吃得高兴,爸爸电话来了。小明跑到外面接,饭店外有一片桃林,小明就在那里接电话,在桃树之间走来走去,那里的地面光秃秃硬邦邦的,走起来很舒服。不过大概也会有很多喝酒的人到这里尿尿。

爸爸问他怎么这么久不打电话回来。小明说也不是,也没什么事情,突然他就跟爸爸说,最近写了一个剧本,已经成了,公司那边已经叫他去拿钱了,下周一就可以拿到,就可以买房了,现在远郊的房子也就三四千一平,买个七八十平米也就三四十万,这个电视剧有30集,一万一集,拿到钱就可以全款买一个房子了,反正我也不用上班,买得远一点也没关系。

爸爸在电话里说,那就太好了。听声音他也很开心。

可是到了周一,策划的电话一直没来。小明忍到下午四点,还是没等到策划的电话,就打他手机,没接起来,又打他办公室电话,有个人说策划没去上班。小明给策划发了短信也没回。

晚上小明跟小红一说,没想到小红的反应很平静,说联系上他再说吧,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又忍了两天,小明给小华打电话说了这事,问是不是不能催问得太紧啊,大概对方遇到了什么问题,不太礼貌,还有短信的语气是不是不太好啊,所以人家没回。小华说,这个不要紧的,如果人家真的想跟你合作,是不会在乎你的语气这些细节的。

小明又给策划发了邮件。策划说抱歉,大纲又出了点问题,还要再修改,约了他第二天再去喝咖啡。第二天小明早早又去了,带了本书路上看。策划见到他先问他看的什么书啊,小明就把书给他。策划翻了翻,感叹说,我真羡慕你们啊,可以看自己真正想看的书,我现在看书啊,都是看跟项目有关的,有时自己看点书,还觉得浪费时间,都想着能不能改剧本,这看书都变成了工作。小明说这也挺好的啊,可以看很多本来不会看的书,开拓眼界、世界观啊。

策划和他说了有一个小时,但是小明不知怎么的,强烈地感到这事情实际上已经黄了,他只不过不好意思直说而已。小明问他大纲没通过是不是也能拿到一部分稿费。策划说,那没有这样的先例,你看,即使像??菖、???菖,大纲不通过照样拿不到钱。你看上次,我们让???菖大师还改了十几稿呢,人家也没说不通过还要拿钱的,小明啊,你不要着急,这是你第一次写,你回去再改改看。

小明出来朝地铁站走时,还兴致高昂的,觉得改一下就改一下,改一下就可以拿到大纲的钱了,可是等坐上地铁的时候,他又知道,这事是真的已经黄了。

但过了几天小明还是不死心,又改了一遍大纲发给了策划,这次策划就再也没有理他。

 

8

 

小红劝小明还是去上班了,不上班这样接东西写,不是也很折磨吗,找一个闲一点的工作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小明说卡里还有钱。

小明的堂哥给小明打电话,把几年前开饭店借的4000块钱还回来了。小明的堂哥刚刚结婚,小明想可能是他收彩礼了,听说他还去城里一家很好的单位上班了,是他妈妈找以前的学生介绍的。小明没想到堂哥突然把这钱还给他,很高兴,好像白得似的。晚上请小华他们吃饭,小明好好倾诉了一下这段时间写剧本,一场白劳碌。

吃完饭回来下棋,碰到了一个赖棋的,拖时间。

小明就跟他耗,他走一步等60秒,小明马上也走一步等60秒,这样把双方剩下的时间耗完,加起来大约有一小时,最终小明获胜了。小明把棋局存盘,用搞笑的口吻写了个帖子贴到网上去,说今天终于碰到了一个无聊的人,但是我还是把他战胜了。一贴上去,就有很多人为小明叫好,说这种无赖就应该这么跟他较劲,还有人把这个帖子转到很多论坛上去,小明觉得有成就感,心里还想着以后要不要多写一些这样的帖子,做个赚钱的段子手。

凌晨,小明出去上厕所,听到小房间里传出王姐很响的叫床声。

小明待在厕所里有点不知所措,王姐应该知道他们房门关不上的吧,为什么还叫这么响啊,而且这么晚了。过了几天,小红也跟小明说,她听到他们做爱的声音了,王姐真胆大,她待在厕所里都不好意思出来,也不敢冲水。

 

9

 

王姐和王哥也出差了,他俩做的工作跟张姐一样,那个房间又空着了。小明进去过一次,床上还铺着席子,床边放着几个包,桌子上乱糟糟的好多纸片和琐碎的东西。也许是因为知道王姐他们要过好久才会回来,虽然房间里的家具什么的一样也没少,房间还是好像空旷了不少。桌子上还有一本笔记本,小明拿起来看看,应该是王哥的,写着很多人的电话号码,还有一些看不清的乱涂乱画。待了几分钟,小明就出来了。他常常梦见自己隐身去了别人家里,看着他们怎么生活。

小明想把小房间当作书房,不过也就想想,仍旧站在客厅、卫生间或厨房里看书。站着的话好像更清醒一些,也可以把书举起来(这也算是一种锻炼吧),举在眼前,这样不用一直低着脖子。

王姐把他们的餐具和调料都收拾好了放在碗柜里。那天吃饭的时候小明才注意到,客厅上面挂着壁柜。当然,以前他也见过,但从来没有想过要打开看看。这些壁柜很高,就挂在天花板下。客厅里很暗,小明很自觉地把这些壁柜当作墙壁的一部分。小明站在椅子上,拉开壁柜看了看,里面很脏,放着一些碗筷之类的东西,盖满了灰。小明不想再深究里面还放着什么。

小红说锅盖松了,小明拿螺丝刀拧紧。还有一个锅盖的螺丝已经滑牙了,怎么也拧不紧。小明想起以前在家里见过,就找了个二锅头的瓶盖,剪开几个口子再敲平,瓶盖边像铁花一样贴在锅盖里面,又去闹钟上面拧下螺丝装上,这样就算修好了。小红说想不到你动手能力还挺强呀。小明说这算什么,很多活我是没见过,敲敲打打的,都是力气活能难到哪里去。小明又说,如果螺丝真的拧不上,不用也可以,撅半根筷子插孔里就行了。

家里的水龙头坏了,小明去老夫老妻的超市里买,没有,小明就觉得有点烦。去超市看了看都是特别贵的,回家看到路边有家五金超市,很高兴,进去一问水龙头就十块钱,也有贵的。小明就买了一个,还有白胶布和扳手。这个扳手小明很喜欢,银色的,外形简洁,沉甸甸的很趁手。小明把水龙头也换好了,心里有点成就感,做这样实际的活,做完了就是做完了,做好了就是做好了,结果很明显,完成了就会有快乐,不像写东西啊,永远不能说这样写就是写好了,不能明明白白地让人家看到,我完成了一件事情,也没有一个客观标准,好就是好坏就是坏。

所以,小明在家里到处找轻便的体力活儿干。又看到王哥在门底下拧的塑料片,才发现拧得非常齐整,看来他不仅能做菜能做爱,能打字,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啊。

小红仍旧常做小辣椒炒冬瓜这道菜。

 

 

1

 

张姐给小红打电话,说王姐给她打电话了,房子到期他们也不租了,请小红和小明帮忙把他们东西收拾一下,等他们出差回来就来取。张姐说,她也还有点东西,之前王姐帮他们收拾好了,就放在一个袋子里,也帮她收一下,她让弟弟来取。小红说,王姐还让张姐特殊嘱咐,要把王哥的网线和路由器收好。

小明觉得有点好笑,这个王哥真的是,有点可爱,四十来岁的人这么爱上网,他在网上干什么呢,聊天泡女人吧。

小红还说,她在QQ空间看到张姐心情不好,她好像跟张哥离婚了。小明说不会吧。另外也好奇小红怎么会有张姐的QQ,小红说就是问她要的呀,不然怎么会有。小明说你要张姐的QQ干什么。小红说,不是张姐人挺好的呀,以后可以当朋友交往啊。小明说,我看你只是想看八卦。

小明让小红给他张姐的QQ空间,他也上去看一下。张姐发了很多心灵鸡汤的东西,孤独啊一个人在城市漂泊啊之类的,看来心情是不太好,还有一条讲十几年的感情付之东流了,似乎的确可以隐隐看出好像要离婚了的意思。

小明心里不太好受,想起张哥,还有月亮,那月亮跟谁呢,可能会先跟着张哥吧,也许以后接过来又跟着张姐,毕竟不是城市里受教育好一点吗?小女孩跟着妈妈也会好一点。小明这样胡思乱想着。

 

2

 

小明和小红只好把小房间租出去,在网上发广告。小红还是想把大房间租出去,觉得房租贵。小明说,我们把小房间租贵一点就行了。来看房的人很多,有个年轻的军官穿着军装来看,说给女朋友租个学习的空间,幸好这人最终也没看上,小明不喜欢他身上那股颐指气使的军人架势。还有一对情侣,说好当晚就搬过来,等他们一走小明就后悔了,这对情侣说话很冲,感觉可能不太好相处,就跟小红说怎么办。小红说你不想租给他们,就给他们打电话好了,就告诉他们不租了。小明说,总得找个借口吧。小红说,借口你就随便找一个,你只要告诉他们你不租了,他们就知道了。小明就给他们打电话说房东不想房子里住这么多人。呵呵。

 

3

 

后来小刚就来了,又瘦又高又白,真的就很像豆芽菜,还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非常学生气。他把房子租下来了,小明很高兴。小刚付了钱也不走,就坐在房间里看电视。小明只好问他喝不喝水。小刚说不喝。小明看得出来他有点不放心,但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小明就主动介绍了一下他和小红的情况,希望他放心。

当天晚上,小刚就和他女朋友搬过来了,他女朋友长得很丰满,又高又大,像小刚的姐姐。但他女朋友从来不出面和小明小红打交道,一进门就进房间里,除了去卫生间就不出门了,喝水,也是小刚给她端进去。他俩从来不用厨房。

有一次小明从网吧出来,发现前面走着一个很丰满的女的,那么宽的裙子都显出臀部的轮廓。小明跟在她后面,发现她就朝着自己住的小区走过去了,原来住同一个小区啊。前面一拐,竟然就朝自己住的楼房走过去了,竟然就进了同一个楼道。小明跟着她上楼,觉得真是巧啊,但最让小明惊诧的是,她居然就在他住的门口停住了,拿钥匙开门……啊,原来就是小刚的女朋友。

小明一直不知道小刚的女朋友到底长什么样。有一次小明刻意问小刚他女朋友叫什么,小刚说了,模模糊糊的也听不太清。

小刚的女朋友洗澡喜欢开着门,小刚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过,她嫌关着门太闷了,热气太多。小刚女朋友洗澡要花很多时间,连小红都说过怎么要洗这么久呀。他女朋友洗完澡后,卫生间就像桑拿房,墙壁上也都缀满了水珠,自来水管上挂着一朵粉红色的浴花,细小的网格上布着一层水膜。

有一次小明和小红从超市里回来,发现小刚女朋友就半开门在卫生间洗澡。小明就要走过去了,小刚也不叫他女朋友把门关上,小明只好停下来看着他,小刚就大喊关门。

有一次小明在家烧水,烧着烧着忘记了,戴着耳机看电影,音乐稍微轻一点的时候听见水壶在厨房里叫,大概叫了好久了吧。小明连忙开门出去,没想到小刚女朋友从厨房里出来,就穿着内裤和一件过大的背心(大概是小刚的),丰满的胸脯在背心里晃荡着。大概她听见水壶叫得太久,跑出来把它关掉了,小明避让不及,她也躲不及了,两只手护着胸口,转身的时候两只手放下来挡着屁股跑进房间里。

有一次回家,小明发现卫生间水管卸下来了,接口上有用剪刀划过的痕迹。小明换过这个水管,接水口那儿锈得差不多了,离墙壁又近,很难装上,大概又漏水了吧,小刚想用剪刀把水管卸下来吗,呵呵。小明猜小刚大概去买扳手了。等晚上吃完饭回来,小明发现水管已经换好了,小刚一定花了不少心血。

小红说,有一次她在家听到小刚和他女朋友吵架。小刚说要自杀。小红就推开他们的门进去了,看见小刚就穿着内裤站在床上,一只脚踏在窗台上,看见小红进去,他就下来刺溜一下钻进被单里了。

小明说他们吵什么啊。小红说听不清具体在吵什么,反正就听见小刚很激动,他女朋友一刺激他,他就想跳楼,挺可爱的,像个小孩子一样,想想又有点吓人,真的一冲动跳下去怎么办呀。

 

4

 

小明出去倒水,经过客厅时听到小刚的女朋友用很腻的声音问,小刚,什么叫霸王硬上弓呀。小刚的回答听不清,又听到小刚女朋友说,换一个吧换一个。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她又很响地叫了一声,小刚说嘘轻点啊,他们听见。小刚女朋友说,痛……那里呀……你怎么……

小明听得发笑,难道他们住在一起这么久,小刚还这么不熟练吗。小明回来和小红一说,小红也笑了。

小明听到床嘎啦一下,好像床杠折了。小明不管,小红也不管,小明听着床吱吱叫,感觉床越来越往下陷。

小明下床开灯一看,床杠是折了,看来两人刚才一块儿往床上倒时压的,不过还好没断,往下歪了个角度。小明心想那怎么办呢。想到垫点书吧,就把那些很厚的书推过来,让小明有点惊喜的是,书推进去,就把床杠顶起来,差不多都顶直了,就中间折的地方两头长了两个小角,吃进了书里。

小明又想了一下,想起有两个哑铃,两头的轮子可以卸下来垫进去。他去阳台一找,就在那里,他就把轮子都卸下来,七八个摞在一起推进去,床杠变得更直了,几乎像原来一样平直。小明真是高兴,这样,床的问题就解决了,不过自己出了一身大汗,躺在床下弄,肩背上也全是灰。

小明出去洗澡,小刚房间里已经很安静了,一点声音都没有。洗完澡回到房间里,看到地板上还放着几个多余的轮子和轮轴,小明就把它们放回阳台上去。阳台上放着那个球形的空鱼缸,刚好把轮子和轮轴都放进去,这样就不会掉了。

哑铃和鱼缸,没想到放在一起非常和谐。鱼缸是透明的,也可以说是白色的,哑铃是银白色的,从色泽上看,它们也是可以待在一起的。

 

5

 

星期天早上,小明还躺在床上。小红去上厕所,过了会儿回来,拿着一根像笔一样的塑料棒,神情古怪。小明问她怎么了。小红说,好像中招了啊,怀孕了啊。小明坐起来看,小红教他怎么看,加号的话是什么意思,减号是什么意思。小明看明白了。小红坐在床沿上,两个手指捏着塑料棒,眼睛看着前面说怎么办呀。小明就说,我们结婚吧。小红说啊?小明说,我们结婚吧,孩子生下来。小红说,我们自己都还是孩子啊,怎么生孩子啊,生下来怎么照顾啊。小明说,生下来我们就自然会知道怎么照顾的。小红说,真的要生下来吗。小明说嗯。小红笑了,看样子又高兴又有点担心。

 

6

 

小明把QQ签名改成找工作。

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高中同学问他对薪酬有什么要求吗。小明说没什么要求,几千块,够吃饭就行,当然如果能高一点更好。高中同学说,他们网站薪水还可以,如果想去的话,她可以介绍一下。小明说那敢情好啊。同学说,可是我们公司有点那什么。小明说那什么。同学又不回答了,问他住在哪里。小明告诉她地址,她说那真是太巧了,他们公司就在旁边小区。

他俩约了明天见面。那个网站在一个不错的写字楼里,走路过去也就十分钟,真的十分方便。小明先在会客厅等着,有个美女前台就微笑地坐在桌子后面。同学一会儿就出来了,两人先客套了一番。同学拉着他的手压低声音说,我跟你说,我是我们公司的人事经理,所以你这个想进我们公司的话我这关当然是没问题了,等一下老板会见你一下,你该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其实我已经把情况给他介绍过了,你就正常回答他就可以了。

小明表示非常感谢她,但奇怪的是她为什么要拉着他的手说,而且她稍微有点口臭,小明知道自己有时也有,但是她声音压得这么低,两人不得不把头凑得比较近,互相呼吸着对方的口气。

她把小明领到董事长办公室,自己退了出去轻轻把门带上。说实在的,小明心里有点紧张。董事长是个四十来岁的半秃子,一边翻着小明的简历一边问一些简历上都写着答案的问题。后来他又问,你对取标题有什么心得。小明说,必须标题党。董事长笑了,标题党啊。打电话把小明同学叫过来说可以领着去上班了。

同学先让小明签了合同,接着带着他去美女前台那里领了门卡、文件夹和笔,都装在一个塑料袋子里。小明顿时觉得不错啊,感觉很正规。董事长过来说,你先去编辑一部。编辑一部的主任是个戴眼镜的头发油漉漉的衬衣下摆塞进裤子里裤腰提到胸口的三十来岁的男的,他让小明坐在他对面,问小明有QQ吗,先进群。群里有很多同事,大家都纷纷发气球和鼓动的手掌表示欢迎。

主任说先熟悉一下网站,等下就有例会。

小明就看了一下,一看内容是做历史的,小明深深震惊了,页面做得这么难看,而且每个页面都是死链。主任QQ上发来信息要小明把签名改成公司网址。小明刚改好,大概小华就看见了,发过来一句信息说,你去这个网站了?怎么这么土。

小明只好笑了笑没有回复他。

然后他突然听到董事长在骂人,声音太响了,可以听出是在骂小明同学,刚刚给小明签的合同年份写错了,本来要签一年的合同,等于只签了一天。董事长骂,眼睛长屁股上了。小明心想同学怎么忍得了的。

同学拿着一份新合同让小明签。小明看她的脸色不太好,就问她没事吧。同学说,听到了噢?没事的,他就这种脾气。

过了会儿开例会,董事长看上去春风满面的,一点也看不出刚才大动肝火。他说今天来了好几个新同事,让大家先自我介绍一下,小明发现都是高学历,而且都是从好单位跳过来的啊,有个从电视台来的女的挺漂亮的,口才也好,搞得小明有点紧张。董事长说,他接纳小明加入到这个团队就是因为一句话,标题党。大家都笑了,小明也谦虚地笑了笑。董事长介绍了一下他们的工作方式,挖掘历史题材,然后自己写,每天有写作任务,由各个编辑部主任分配,写好主任过目,最后他定夺。小明心想这是什么工作方式啊,这是做网站的方式吗,这么几个编辑自己写,一天写死也写不了多少内容啊。

开完会后,主任仍旧让小明先熟悉一下网站。可是小明对网站的内容完全提不起兴趣,想去其他网站转转,可董事长过会儿就背着手踱过来看看。小明的电脑正对着门口。小明感觉像坐牢。

过了会儿,突然一个中年女人冲进办公室,一边关窗一边骂,你们是死人吗,开着空调也不知道关窗。房间里的人都不吭声。

小明又震惊了,在座位上想了一会儿就去找同学,辞职。同学很吃惊地说,为什么呀。小明说,感觉这个单位氛围很奇怪,内容生产的方式很奇怪,老板素质很低,刚才还有个女的过来乱骂。

同学就说,你真的想走,我就不劝你,我之前不是说吗,我们公司有点那个,我们老板是有点那个。小明问那个女的是老板娘吗。同学说,不是的,管财务的,不能算老婆,好像老板还有个老婆。

同学就跟董事长去说他要走。小明听到他说,他想走就让他走。小明没想到这么干脆,那张写错年份的合同就像谶语,真的就在这里只待了一天,其实一天都不到,刚刚到中午。

他也劝同学早点走。同学笑笑,说知道。小明走时看了一下美女前台,心想刚刚从她手里接了门卡什么的,现在就要走了,以后是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7

 

阳台上小红带来的吊兰,几乎从来没有照看过,小红没有小明也没有,就是有时候加加水,没想到它长得这么好,沿着窗户几乎绕了阳台一圈,整个阳台看上去都绿莹莹的。只是在吊兰的某些节点上长着几片枯叶,小明把它们摘掉,太高的地方就补着凳子把它们摘掉。当他站高的时候,心里提醒自己,不要摔倒啊,尤其不要朝窗户方向摔倒。

整理好吊兰,小明和小红说,这个,到时候也要搬过去,我们别忘了。

 

8

 

大凤给小明短信,问他愿不愿意回去。小明正在和小红吃饭,小明有点犹豫,和小红说大凤叫他回去。小红说那你想不想回去。小明说,那边待遇还可以,但我不喜欢大凤,这个人很平庸,不爱书,也不懂书,原先做一个西藏的专题,她一定要我们放上两本讲内蒙古的书。小红说,那这么不懂怎么当上领导呢,总有她的优点吧。小明说,我没说她没优点,她的优点就是她是一个正常人,没有特别的想法,这就是她很大的优点,她工作也很认真,上司应该对她很满意。听话,对上司来说这就是有执行力了,她像一个职业经理人,不一定要来图书网站,她可以去任何一个网站做中层。

小红说那无所谓的嘛,反正你就是上个班,不喜欢那就普通的同事关系,不要有私人交情好了。

小明想说哪有这么简单,不过他没说,想了想,给大凤回短信表示愿意。

大凤又发来一条短信,那就好好干,不要再愤青了。

小明看到这条短信,火腾一下子就上来了。小明对小红说,我可以宽容我觉得很平庸的人,我希望他们也宽容我,如果他们指责我,我就完全受不了了,我觉得他们没有资格,我感觉被我看不上的人侮辱了,这种感觉很难受。

小红说,是的,你不想去就算了。

小明就回了条短信说,不去了。

大凤又发来条短信说,不给我面子?

小明就把手机给小红看,说小红你看看,我特别讨厌这种语气,社会上的那个假装开玩笑的语气,我很讨厌,我非常讨厌,但我不知道怎么得体地回复她,我就想骂她傻逼。

小红说,你也不要这么直接嘛,你把你的不舒服表达出来,让她知道你知道她的意思,但也不要得罪人,没什么必要,反倒显得你不成熟。

小明说那怎么回。小红说你怎么说都可以,把这个意思表达出来就可以了。小明回复她说,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想想还是没有回复好。大凤就发来哈哈哈三个字。

小明对小红说,这下正好,本来我也在犹豫要不要回去,真的要回去的话,原来的杂志社我倒想回去,反正小华也在那里,有个伴儿。

 

9

 

没想到过了几天,小华就给小明打电话问要不要回去,说工资也涨了,发行量比过去翻了番,年终奖也多了。小明说太好了,本来就想问问看,看还能不能回去,刚好我们俩可以做伴。

小红说,你不怕被人说打回原形吗。

小明很吃惊,说,我从来没想到过,什么打回原形,你这么一说我才知道原来会有人这么想,不过无所谓的啊,我没有这样的压力,我没有这样观念上的束缚,所以这也是我比大多数人自由的地方,虽然我知道人是不可能真正自由的,只有野兽和神仙是自由的,但我们不是野兽也不是神仙,但我还是觉得我比大多数人自由,这可能是我的自我感觉、自我安慰,让我觉得舒服一点,但我觉得真的是这样的,我只有在面对那些生活中的具体的问题时才会烦恼,比如我害怕见陌生人,但我不会因为没钱没车没房子这样的事情烦恼,对我来说没有面子问题,我只关心我心里真正想要什么,我有没有得到它,甚至我也不害怕疾病,不害怕死亡,我害怕病疼,我希望我可以快速地死去,不要让病痛折磨我,拖累别人,我只害怕虚度时光,我真正害怕的就是虚度时光,卖时间养活自己,只要我在做我想做的事情,我什么都不害怕,我就觉得非常有意义……

小红说,那你想上班吗?上班了你还有时间写作吗?你不是最想写作吗?

小明说,我是最想写东西,确实,我确实最想写东西,写东西有点像我的宗教和信仰,但我又不相信宗教,可能更像是我的生活方式,或者说是习惯,就像有的人喜欢钓鱼喜欢打牌一样,我就喜欢写东西。我想每个人都需要沉浸到某种东西里去,我不喜欢没有爱好的人,他们就对人感兴趣。我大学里有个同学,一下课我就看他很痛苦,各个寝室转,找人说话,他不知道怎么独处怎么一个人度过时间。我小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度过时间,一放暑假我就很痛苦,我会问同学他们怎么度过时间,我还会偷偷跑到他们家门口看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大多在看电视什么的,我听见他们在跟父母说话,在帮着家里干活什么的。等我到了大学,我也特别想自杀,因为我不知道我到底要干什么,找不到生命的意义。这样大约过了半年,我终于知道我要做的事情是写东西,从此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空虚过,当然,还是会有虚无,因为人会死,这就是终极虚无,但我很少会有无所事事的时候。我知道现在人都是要死的,现在的人类还不能永生,我相信以后的人是可以永生的,通过克隆肉体、把精神电子化啊什么的,这些方式,这一定是可以的,现在的人类还是要死,一切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但我还是要做事情啊,我特别喜欢一个希腊神话那就是西西弗斯的神话,西西弗斯每天把巨石推到山顶,推到了山顶了石头又滚下来,他又把它推上去,就是这样啊,就是这样不断地重复,那我还是要把石头推上去。还有一个故事是讲一个人被惩罚站在水里,渴了没水喝,因为那水刚刚漫到他嘴唇下面,他低头要喝的时候,水就退下去了,他饿了,头顶就有果枝,他伸手去摘,果枝又升上去了,他永远摘不到果子,也就是说我们永远受痛苦的煎熬。还有个故事说,有个人的肝反反复复被鹰啄食,啄着吃,吃了又长出来,长出来又被啄了吃,那多疼啊,那就是无穷无尽痛苦,那我们也不自杀,我们就这么熬受着,我们就熬着,我们就在时间里熬着,我特别喜欢在一本小说的前言里看到的,它里面说,他们在苦熬,是的,我们每个人都在熬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我这么说的时候,我觉得有点悲壮,但我又不太喜欢悲壮这个词语,这感觉有点牺牲、英雄主义的味道;我这么说的时候,没有个人英雄主义情结,我觉得这跟英雄不搭界,没有关系,这就是我们每个人的日常,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只是有些人不去想,没有意识到。这里面没有英雄,这就说,既然做人就是这样的,那我们就这样子,我们不提前结束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作英雄。当然我觉得自己结束自己的人是很清醒的,也很英勇的,自杀的人是很英勇的,有些傻逼说自杀的人都是懦夫,你去自杀看看,伤害自己是非常难的,你拿针扎自己都下不去手,这有点说远了,反正我是不会去自杀。这么两年没上班,我还真的有点想上班了,不上班好像每天无所事事,虽然天天都在做事,但有时想起今天做的事就是看了几十页书、写了几千个字、看了几个电影,总觉得怪怪的,好像活着不应该只做这么一些事的,不过去上班也差不多吧,总是这么些事情,反反复复的,我也做不了其他事情,离不开文字工作。做文字工作有时会让人觉得虚幻,我觉得人还是有原始的一面,他希望看到一个具体的东西,就是有一个物体看得见摸得着,可以在手上把握的,有时他希望做这样的事情,我有时也想着,要么去做一点轻便一点的体力活,看看店跟跟货,搬搬东西之类的,觉得这样也挺好,跟社会接触,有时你虽然看不起人,但跟人接触,觉得自己跟大多数人一样,会让人觉得踏实,可是那样会觉得很无聊吧,精神很空虚,这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要我站那里看一天的店,我肯定受不了,太无聊了,我觉得还是这样,我可以去做任何工作,但得有时间让我写东西,让我可以走神,我觉得写东西是这样,它让我觉得了不起,让我觉得与众不同,我很需要这种感觉,我觉得写东西把我从现实中提拔出来,我可以去想一些形而上的东西,我们可以去感触更多的东西,我觉得我比别人活得更丰富,这些都是小说诗歌以前的文学作品教我的,我觉得文学就是要开拓人的感触,让人学会关注自己的感受,让人有自己的世界观。我以前也觉得文学到底是干什么的,它有点无聊,小说竟然就是编故事给人看吗,我特别崇拜科学,现在我也很崇拜,但我现在对文学不这么看了,文学确实有它自己的事情,这个事情就是让你关心自己的感受,这个非常重要,这不是说让你多愁善感,而是说让你有自己的感触,发现新的感触,把这个感触提供出来,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如果有什么新鲜事,这就是新鲜事。我有一个很贪心的想法,我希望脑子里装两个系统,一个系统用来吃饭,用来工作,写我不想写的但可以赚钱的东西,另一个系统就写我想写的。我不知道这能不能做到,可不可能做到,反正现在我先去上班,我们要吃饭我们要买房子,最好别让孩子在别人的房子里长大。

小红说,你把自己都说感动了吧。

 

10

 

李哥打电话来说要涨房租。小明他们租不起了。小明跟小刚说,这个季度住满就要搬了。看样子,小刚有点不想动。小明说他们搬走之后小刚可以把整个房子租下来,再把其中一个小房间租出去。小刚说有点麻烦的。他女朋友突然在房间里说,这有什么麻烦的,去找其他房子又要搬家才麻烦。小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行了行了。小明笑了笑,有点吃惊,没想到小刚女朋友突然说这么多话,女人果然还是要比男人厉害啊。

小红也给张姐打电话说要搬走了,问她留下的东西怎么办。张姐刚好出差回来了,过了几天,就过来搬东西。她还是画着很重的眼影,气色变好了。有个穿白衬衣的男的帮她搬,张姐说是她同事,但看上去像男朋友,而且是交往了很久的那种男朋友。张姐说,王姐的东西先帮她留着,就放在这里好了,不用管,她已经和房东说好了先放着。小明有点好奇房东有没有骚扰过张姐。张姐又说,王哥的网线帮他收收好,他特意吩咐过的。张姐下楼梯的时候说,你们张哥在老家结婚了。小明和小红都说啊?不知道说什么好。张姐说,你们可要过得好好的,不要像我们。她就下楼了,小明和小红站在门口目送她,和她挥手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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