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04期  
      实力
人类进化得真快
魏思孝

 

 

 

 

我在家里住到一个多月时,晚上吃完饭,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伸出胳膊抱着她的肩膀。母亲说,你整天待在家里不出门,不觉得闷吗。我说,这有什么闷的。她摆出要和我长谈的架势,但没说几句,便被我打断。我知道她要说些什么,可我不想听,但这并不能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按照母亲的想法,我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怎么可以整天面对一台电脑,在家里耗着呢,何况钱不会自动跑进你的口袋里。我也不是没想过干点什么,比如找个像样点的工作,工资多少另当别论,总归有个事情干,然后凭借自身的条件,找个合适的姑娘谈个以结婚生子为目的的恋爱。我年龄的确不小了,不用他人指明,我自己也能感觉到。

到了冬天,我自觉将棉裤棉袄套在身上,我感觉到身体发冷,也明白不用把外观看得太重。有什么用呢,身体上的舒适才最重要。说到工作,也是现阶段最让我头疼的问题,我回到农村,总是要有个适应的过程,之前在城市里干的那些勾当也派不上用场。当时母亲因腿脚不便身边没有人照顾,让我回来,实际上我在城里也快混不下去了,而且还不时有人催债。我想换个环境,碰下运气。但也没想好去哪里,世界挺大的,可是没有什么地方明确表示需要我这号人。天气越来越冷,人总是要吃东西保持体温。你看现在,尽管我回到农村足不出户,但吃饭不是问题,有几千斤麦子在大瓮里面,就我这点饭量,七八年是吃不完的。等熬过这个冬天,母亲的腿好一点后,再去城里碰下运气。但是母亲看不下去了,她认为在周边的工厂上班挺不错的,工资不少,而且离家近。尤其是工厂里有不少外地来的女工,找个姑娘不是难事。我一直没下定决心,不是因为我有什么雄心壮志,而是我懒惰,早上起那么早,还要上夜班,何苦呢,为了那点工资和与女工交媾的机会吗。

说起女工,我没有任何贬低的意思,甚至强烈向往。我有个初中同学在附近的工厂当保安,一天下午我去找他,恰逢下班,我站在工厂的门口,成群结队身穿工作服的女工走出来,她们顶着样态和颜色不同的发型,从我的身边经过。我嗅到了一股混杂着汗水的奶香味,简直太好闻了。因为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她们的脸上多数有着快乐的表情,有那么一刻,我真想融入到她们中,听她们诉说一下各自的故事,然后张开双臂,恭迎她们的头颅倒在我的胸前,伴随着我的和声细语,我的双手在她们的身体上游走。希望她们及时发现我的不轨之举,用粗粝的双手在我的脸上留下印迹;在其扭身要走之际,我瞥见了她们因劳作而结实饱满的臀部。我厌恶那些用胭脂包裹起来的异性,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无一不在提醒着世人,她们是处于发情期的母狗。如果你是女性,恰好如此,恕我直言,我还有话要讲,当你们穿着紧身裤将肌肉的形态展现出来之际,有没有想到,一双双异性的眼光正盯着,并在脑海里作出以下的幻想,将尔等扒光示众。多么低级卑劣的身体展示。女工的不同之处在于,她们身为女人却迫不得已将难看且脏乱的工作服套在身上,将肉体遮挡严密,给男性一个抽丝剥茧的机会。

我将此想法告诉同学,他在女工中浸淫已久,比我更有发言权。对于我的看法,同学表现出了不解。一个细皮嫩肉常年坐办公室的女人从我们眼前经过,同学问我,你难道不喜欢这样的吗?我说,你认识她吗?同学问,一个车间女工一个她,让你选,你选哪一个。我说,女工。同学说,你不诚实。同学指着办公室女人的背影,你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对不对,你觉得女工更容易上手,对不对。我感到自己被揭穿了,试图仔细看一下那女人的后背,令人失望的是她已经坐上一辆红色轿车,走掉了。同学对我说,女工也是女人,她们能看得上你吗。我觉得我这位老同学变了,他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呢,因为我没有像他那样有份糊口的工作,还是因为他那保安队长的身份,的确比我这个无业人员更有资格评价他人?因此我打消了在他手下找份工作的念头,只是和他站在门外抽了一根烟。在抽烟的过程中,他对我讲,现在的工作并不难找。他伸出手指着远处的几座正在兴建的厂房,到处都在招工,你还是大学生,有文凭不愁找不到工作,你看我初中毕业就出来了,干了这么多年也混到了队长的职位,这就是付出就有回报,你还想发大财吗,根本不可能,兄弟,你不是那种人。我问,我不是哪种人。他看出了我的愤怒。我把烟扔在地上。同学看着地上的烟蒂,你抽得这么长就扔掉吗。我挤出一丝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同学里就你还没结婚,你不着急吗。我看着脚底下,对他说,没事我先走了。同学说,晚上一起喝酒吧。我说,我还有点事。同学说,你能有什么事。我甩开他的胳膊,我就不能有点事了吗,就你上班算是事。我转身走,在回去的路上,经过正在施工的厂房,一座塔吊矗立在空地上,半空中的小屋里,坐着一个人正在操作它。我停下脚步,盯着塔吊看了一会。刹那间,我似乎找到了下半生的归宿,如眼前所示,躲在半空中的小屋内,操作着塔吊将成吨的水泥放置在正确的位置上。没有人能打扰到我,如果有天我感到自己不受重视,便顺手将水泥从半空中扔下,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逐渐天黑了下来,塔吊上亮起了灯。灯很亮,照得眼睛看不清其他的东西。我站起来,认为自己的确应该找点事干了。再这样下去,早晚会有水泥落在我的头上,把我砸进土里面。

过了几天,我终于等到外出的机会。出门前母亲让我多穿点衣服。穿裤子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胖了。母亲示意我应该买件新衣服穿,现在的小伙子穿得都很像样子,可是你呢,就这么一件衣服,你不觉得丢人吗。有什么可以丢人的呢。母亲又说,你穿成这样有脸和其他人站在一起吗。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不是特别满意,但并不觉得自己已经糟糕到一定的程度。怎么说呢,我并不出彩,但也没到令亲人丢脸的地步。可能是自我感觉良好。说实话,我也不确定别人是怎么看我的。我只是想,被人无视就那么困难吗。我很久没见徐成了,据说他儿子都八个月了。如果换成别人,我是不会赴约的,但徐成不一样,我们在对待事物的看法上颇为一致,彼此都给对方留下发表观点的机会,这真的难得。这几年来我接触的人,都把自己放在一个高处,话语间充满了说教,似乎你按照他的方式去做,便会立刻成为有头有脸的人物,独缺站在你的位置想些问题。可是徐成呢,这么多年,生活一直奴役着他,让他逐渐低头再低头,现在又有了待哺的儿子,他的情况痛苦极了。反观下我,倒是什么都没有,落得了个轻松局面。作为我这样的朋友,给徐成的生活带来曙光是不太可能的,我能做的就是站在他的角度,替他难过。

我到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徐成一个人在家,老婆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怎么回去了,我本来想见他的儿子。徐成笑着说,这几天吵架了。为什么呢。徐成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到了一定的时间难免要吵一次,不然总感觉日子没办法过了。徐成看了我一眼,对于我这样的单身可能还没办法理解。婚姻就是依靠无休止的吵架维系着,说到这徐成的脸上露出难以抑制住的快乐。每次吵架过后都会有段相敬如宾的时期,彼此都为对方着想,宽容对方在生活中细小的问题。想到这里,吵架并不是坏事,而是件好事。我问徐成,难道就不能离婚吗。徐成看着我,应该不会吧,都有孩子了。我们站在厨房里,抽烟。徐成边抽烟边炒菜,问我回来后打算做点什么。我没有想好。我问他。他也没想好,眼看日子快要过不下去了。我说,你这房子挺大的。徐成说,这个月的房贷还没凑齐。那怎么办呢。徐成说,应该会有办法的,你说呢。我笑着说,当然了。烟抽完。我回到客厅,打开电视看了会。我感到身体发热,房间的确太暖和了,让我有点不适应。而且今天的阳光还十分地足,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我有点困了,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苹果咬了两口。徐成端着炒好的菜出来,问我喝什么酒。我说,啤的。徐成说,再等等,还有一个菜。我说,就我们两个人,菜太多也吃不掉。徐成说,一会徐强也来。

徐强是徐成的堂弟,他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喝了一会。徐强还和之前一样,对任何人都持有略微夸大的笑容。我拿出杯子要给徐强倒酒。徐成说,别让他喝酒。徐强说,喝点没关系的。徐成说,你开车喝什么酒。我说,开车就别喝酒了。徐强执意要喝,说没关系的,喝一点吧。徐成把酒瓶放在自己的身边。徐强说,你就这样对待客人的吗。徐成说,客人个屁。徐强笑起来,拿起筷子吃菜。我问,菜有点凉了,要不要热一下。徐成说,热什么,这样吃就可以。徐强笑着说,一起吃一起吃。我和徐成碰了下杯子。徐强问,你喊我过来干什么,又不让我喝酒。徐成说,你来就是为了喝酒吗。徐强说,那还能干什么。徐成说,你手里还有闲钱吗。徐强说,你要干什么。徐成说,交房贷。徐强说,你要多少。徐成说,你说你手里有多少吧。徐强笑起来,你先说你用多少。徐成说,你先别管我用多少,你整天说自己发财了,我需要钱,你给不给吧。徐强说,给,当然给了,但是你用多少呢。徐成说,你有多少吧。局势有点不对,我问徐成,你需要多少,我这里还有点。徐成说,不用你,我问他要。徐强站起来,你再这样我可要走了。徐成说,走,赶紧走。徐强坐下来,我还不走了。徐成点上烟,你没钱买个破面包车干什么。徐强说,我怎么没钱,你要多少我给你还不行吗。徐成说,不用。徐强对我说,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我没说话,的确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徐强来之前,我和徐成正在讨论如何赚钱这个问题,当然没讨论出什么结果。这的确也不是两个人坐在一起喝点酒便能解决的,很多时候我们都能感觉到自身的力量,广阔天地何愁没有一番作为,可等酒精退去,力量也就跟着不见了。徐成说,知道我今天喊你来干什么吗。徐强说,不就是借钱吗,我给你还不行吗。徐成说,我是给你指一条发财的路,你懂吗。徐强笑起来,你都没发财,还给我指路。徐成将杯子里倒满酒,你们别笑,我是认真的,今天我虽然喝了点酒,但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快过年了,没钱怎么办,就要想办法弄点钱,知道吗。徐强说,你直接说不就行了吗。徐成说,你有面包车对不对,有就要好好利用,你可以当快递员去送货,也可以跑黑出租,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干呢。徐强说,我有自己的事要忙。徐成说,你忙个屁,昨天刚向你妈要了三百块钱加油,对不对。我问徐成,你有什么计划。徐成夹了几口菜,既然有面包车就应该利用起来,我们三个人,可以去抢劫。徐强站起来拿起包,我先走了。徐成说,今天你要是走了,我们就绝交。徐强笑起来,又不是第一次绝交了,绝就绝呗。徐成说,你把饭钱先给付了。徐强问,什么饭钱。徐成说,你说呢,刚才你吃的什么。徐强从包里拿出二十块钱放在桌子上,行了吧。不够。徐强又拿出五十块,这样够了吧。不够。徐强将钱放回自己的包,我还不给了呢。徐成说,付不起就给我坐下。徐强说,我不坐,我想站着。徐成看着我,王东你觉得我刚才的提议怎么样。我说,你去我就去,又不是杀人,对不对。徐成看着徐强,你开车送下我们行不行。徐强说,送到哪里。徐成说,这你就不用管,把我们送过去,绝不连累你。

我们坐在面包车里,车窗上有厚厚的尘土,座椅上面沾满了油污,散发着臭味。我问,这事你想了多久。徐成说,昨天,那女的太讨厌了,上次我去办业务,态度十分恶劣。我说,你是寻仇还是抢钱呢。徐成说,两个事一起办,不冲突。我问,你去办什么业务。徐成说,民间借贷。我说,安全吗。徐成说,她一个女的,我们两个还办不了她吗。我说,她有钱吗。徐成说,我亲眼看见她包里好多沓钱的。我说,那就行。徐强说,我走了,你们怎么办。徐成说,不关你的事。

经过小商品街,我和徐成下车买刀和帽子。等我们买好东西出来的时候,徐强和车不见了。我们在商品街来回走了几次,也没看见。我说,他是不是走了。徐成说,应该不会吧,还没把我们送过去,他不会这么没义气。我们又在附近走了走,路边的车不少,但没有那辆快报废的面包车。徐成气得骂娘,我又不让他动手,他担心什么呢。手机和外套都在车里放着,他就这么走了算怎么回事。我提议要不在附近抢一下。徐成看了下周围,表情有点痛苦。我问,怎么了。徐成说,我浑身没力气,大概是吃坏东西了,你呢。我没有事,就是有点冷。徐成说,要不我们先回去了。我问,怎么回去,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我们走回买刀和帽子的商店,要求退货。老板是个中年妇女,不同意。交流一番后,徐成发火了,刚买了不到二十分钟,怎么不能退呢。老板说,没有质量问题,你退它干什么呢。徐成说,我用不着了,都是新的,不妨碍你继续卖。老板坐在椅子上,不打算和我们继续纠缠下去。对我们的话,她当作没听见。我拉着徐成往门外走。徐成推开我,走到老板的面前,我再问你一遍,到底给不给退。老板没说话,盯着桌子上的电脑屏幕。徐成弯腰将电源拔下来。老板站起身,你这个小伙子,有病吧,东西买不起就别买,买了后悔又不要,你当我这里是干什么的,我干了十几年从来没遇到你这样的。没等她话说完,徐成一只手拽着妇女的头发,一只手拿刀指着她高耸的胸部。见此情景,我跑到门口将玻璃门关上。过了一会,徐成出来,我们沿着街跑,发现没人跟上来后,停下来喘粗气。我问,抢了多少钱。徐成从口袋里拿出三十五块钱,东西给退了。我说,就光把东西给退了吗。徐成说,对啊。

徐强的面包车停在楼下。他问我们去哪里了。徐成说,你呢,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吗。徐强说,那里不能停车我找停车位去了,等了你们半天,你们又没带手机,我只能先回来了。徐成生气,往楼上走。徐强跟在后面问,刀和帽子都买了吗,你们还上楼干什么,现在去吧,天还没黑,你们怎么不说话,我想好了,我和你们一起行动,你们是不是信不过我,你们到底怎么了,说话啊。徐成问,你想喝酒吗。徐强说,喝什么酒,说好的去抢劫。徐成说,你到超市里买瓶酒上来,再割点猪头肉。

坐在沙发上,我觉得口渴,拿起先前没吃完的苹果,啃了起来。徐成将剩下的菜热了一下,端出来。我说,今天是个好的开始,起码成功了。见徐成没说话,我觉得有必要转移一下话题。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不愿意出门,宁愿在家里待着,如果今天不是你喊我出来,我是不会出来的,怎么会这样呢,我感觉自己真的快成为一只家养的兔子了,我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能是因为我找不到事情做,我想了想如果能抢来钱当然很好,如果真出意外被抓了起来,判个几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说呢。徐成递给我一支烟。我说,徐强怎么还没回来呢,是不是走了。徐成说,不管他,爱走不走,就不应该让他来。

徐强进来,我的钱不够,没买猪头肉,吃花生米吧。他给自己的杯子里倒满酒,自己先喝光。徐强说,我想清楚了,只要我们计划详细一点,没问题的,我那面包车是辆黑车没牌照的,不用也浪费,对不对。我说,听说网上有人皮面具,戴上它就没人认识了。徐强说,绑架这种事我也是想过的,但还是抢劫更好,把人拽进车里,钱包留下,开到没人的地方把人放了,谁知道对不对,其实我们今晚上就可以行动,先练下手。徐成坐在那里一直没说话。我们看着他,他看着我们。我说,你怎么了。徐强说,这事可是你先提出来的,你不会是不想干了吧。我递给徐成一支烟,给他点上。徐成抽了一口,双手摸了摸头。他现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件被扔进水里的衣服,拿出来后软成一团,还不停滴水。我和徐强盯着他,等待他说句话,不管说什么。徐成说,你说她会不会死呢。我问,谁。徐成指着自己的胸膛,乳房中间的位置,你们说把刀插在这里,会出人命吗,应该不会吧,她的乳房那么大,对不对。我问,你真把刀插进去了吗。徐成将右手伸出来,虎口的位置有个明显的牙印,并且渗出来了一丝的血迹。徐成笑起来,她为什么要咬我一口呢,我又不是真要把她怎么样。徐强站起来,指着我们,你俩在说什么呢。

几天之后,我回到家里。走进屋门看到母亲正往火炉里添炭块,房间里很灰暗,她也没开灯,因此我看到的场景是,炉火将她胸膛以上的部位照得发光,而身体其余的部位和黑暗融为一体。我说,我回来了。母亲并没有回头,不知她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我。我坐在沙发上感觉身体轻松了一点,这几天真是把我给累坏了。我将口袋里的钱拿出来,整齐摆放在茶几上,安静等待母亲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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