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05期  
      汉诗
雪松的诗
雪松

 

 

 

被硌掉的牙掉在地上

这是我身体上掉下来的

唯一能发出声音的东西

我用手指捏住它,端详它

它像个千疮百孔的小城堡

一面已经被攻打得很平滑

另一面则陡峭、尖锐

面对食物的枪林弹雨,它再也

抵抗不住——我捏着它

整整一上午,我不知道应该把它

放在哪儿,是丢进垃圾桶

还是把它放在这首诗里

我就这样捏着,深感处理

自己器官的困难

而它在我手上仍在发出声音

仿佛在说:我和这个世界

还不算完

 

王慧丽

我的中学同学王慧丽死了

同学们都说:我俩曾要好

可我俩从未说过一句话

只是因为大家都这么说

我的少年时代才平添了些许虚设的浪漫

她的死,像一块惊醒的石头

投进水里:仿佛波纹般的浪漫刚刚开始

我俩之间开始说话

我刚刚看见她偷偷地瞟我

她的死讯,证实了她与我有关

与我有关的某些部分

还活在那个时候的空气中

我的中学同学王慧丽死了

她的死讯,更像一道粉色窗帘

我可以撩开窥探那刚刚被唤醒的

何止如此:她向我的现在走过来

把未曾唤醒的都还给了少年的我

我的中学同学王慧丽死了

得到消息时,我正在往城外散步

回头看看身后的尘世

看见她的死,像日落后遗忘在天空的晚霞

看见我同这个世界的关系

又确确实实减去一部分

 

喂鸽子的孩子

小时候,我没能

和鸽子离得这么近

那时候的鸽子都飞在天上

害怕落地

我羡慕眼前这几个

喂鸽子的孩子

它们用手撒米 

鸽子不会担心

被吃掉,我相信

美好的人性

是必须手中有米

但看见孩子们

和鸽子那么亲近

没有一点隔阂

手中没有米

鸽子也照样

和他们嬉戏

于是,我也相信

美好的人性

也可以手中无米

 

孙子

小孙子回来

翻箱倒柜

打乱一切秩序

看到什么

就拿起什么

让不相干的两个物种

发生碰撞

尝试不可能的事

他走来走去

如一小团梦幻

我知道这是

孩子的天性

但也是一种

伟大意志

我决意服从

生命最高律令

如果他打烂我的茶杯

我从此不再喝茶

如果他弄死我的金鱼

我就忍住悲伤

如果他打碎

我的窗玻璃

我就甘愿挨冻

如果他烧了我的房子

我就不再居住

他用玩具枪消灭我

我就应声倒下去

而且要像真的

否则通不过

我就是拒绝说“不”

我只选择“行”

这是祖孙之间

最高虚构

和最低真实

 

雪花

身披大雪

孙子笑笑回南方去了

临走,他把小手伸出车窗外

想握住一朵雪花

把它带往南方

看他欢喜的样子

这个生长在

南方的孩子

会不会因为雪花

而爱上我们

哦!感谢雪花

和被雪花超越的血缘

 

 

病房纪事

10号病床咽气时

我正躺在11号病床上入迷地看书

悠闲地翘着腿

翻动书页——疾走的脚步

死亡引起的小小骚动

直到有人哭出声来

我才恍然:邻床死了

就在我两米之内

完全不像在书页里

那么缓慢,像永世的慌乱

这时,我高跷的腿

才不由自主地放下来

仿佛对另一个世界

有些不好意思

 

岳母死了

因为同老家的矛盾

她不能归葬故里

子女们窃窃私语地商议:

只能趁夜晚

到三百里以外的

老家祖坟上偷两把土回来

同老人的骨灰一起

葬于购买的墓地

算是回了家

也有子女不同意:

随便抓两把土就行

那儿的土都一个模样

干嘛非要回去偷

——于是,大家面面相觑

弥漫着来自于土的焦虑

 

长安纪事

在长安,我准备想起一个

名叫s的诗人

他就住在长安

他非常有名

一进长安城

我就做好了想起他的准备

想他此时正在

某间房子里写诗

或者在摸弄古人的头

想他正走在大街上

与我擦肩而过

想他就坐在我对面

吃着羊肉泡馍

但我最终还是

没有真正想起他

这事也是被一位古都的

女子搞得一拖再拖

你知道,在那样的情景里

想不想起一名叫s的诗人

其实没有太大关系

 

苦的根源

往车站赶火车的人在雨里跑着

他不知道自己的苦

蹬三轮卖菜的大妈在雨里叫卖着

她不知道自己的苦

妈妈把外衣脱下来

举在孩子的头顶

她不知道自己的苦

我手里举着一把伞

我在伞下看着他们

忽然想把伞扔掉

——伞,此刻我苦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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