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05期  
      新锐
民国时代女性诺亚的虚构与变形
生铁

 

西维最初留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注重形式美感的作者,她的短篇小说集中,80%的小说都是两个字的题目。这虽然不能作为论据,但起码反映了作者的审美取向。

并且,在她的小说的情节与情节之间,存在着篇幅较长的景物描写。“从城西到城东的路上,在战争时被破坏的田地和山林,远远地看过去,仍旧是焦土一片。其中,有不少失去生命却仍旧保持屹立姿态的树干,几乎没人会去回溯它们作为一棵树时的姿态了,它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上,哪只鸟带来的种子,在哪一场雨水之后发的芽,冲破坚硬的土层时又做了多大的努力,第一缕光线落到它身上时它悦目的色泽,它们在这里,到底生长了多少年……”(摘自《触须》)这些描写无疑是我非常在意的。严格来说,无论是现代小说还是传统小说,这种描写都不是与情节割裂的,是情节的一部分。但如果没有这种延长的景物的视觉感,我认为小说是不够的。当一个小说凝练得只剩下故事梗概时,它就失去了这种美感和意义,就成了《故事会》。西维的小说,无论故事发生在当代还是过去甚至是架空的时代,这种叙述的节奏感是统一的,让人宁静的。

尽管有着相似的美感,但西维的每一篇小说都像谜一样各有不同,其中的变化之大有时也让我感到有点惊讶。所以《触须》与《繁水》这两篇小说我还是要分开来谈。

《触须》展现了一个虚构的旧时代背景。生活在里面的人物被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下,女主人公从一开始回到自己的故国,其目的就是一个谜(但同时也是可信的)。回到自己的故乡京都后,一些其他角色开始不温不火地在小说中展现——懦弱而世故的哥哥以及仅仅在叙述中隐约出现的未婚妻,女主角面目模糊的男友兼未婚夫,以侵略者的身份出现、再怎么文质彬彬也充满着压迫感的小田,以及充满质感、刺破世界的膜、与女主人公发生了最真实的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的慕先生,都在叙述中交错着各自的命运。晕船带来的呕吐、天空上的飞机、植物、实验室里的细节,这些东西也像人物一样,从小说开始貌似随意地出现,之后又像人物一样贯穿全文,使整篇作品形成了一个整体。其中很多细节描写都很准确、优质,有着经典作品的特质。女主角和慕先生的几次交往,特别是最后一次,令人印象弥足深刻,也可作为写作的借鉴。

小说的结尾,像最典型的小说一样,所有人的命运都发生了转折,也令人想到自己的人生。小说的结尾,植物的生长再一次与人物及前文呼应,在超脱现实几米高的地方,形成了这篇小说自己的美学感受。这时如果回过头再来看全文中仅出现过一次的“触须”二字,将它们作为题目,在读过小说后,才更觉得它的好。

小说有自己的情节,但情节绝不是、也不应是小说的全部。这一点,似乎不仅适用于《触须》,在《繁水》中也是适用的。

但《繁水》最吸引人的并非是这个特点,而是作者用一种描写普通生活、描写最日常情景的语调,描述了一个极端环境,和在极端环境下的近乎超人的人。这个主角依然是一位女性,她的名字非常具有象征意义,叫W,也就是英文Woman的第一个字母。这名字首先就定下了全文的基调。

在这个神秘的意境下,主角描写了W在洪水到来的一夜中,沿着道路,迎着风雨,划着橡皮船,拯救他人的过程。在这个故事中,W犹如新的诺亚,“这个水上飞碟一路上救了一只狗,一只猫,一条蛇,一只母鸡。最初,它们相互敌视,各自为阵。年轻的母鸡在船上下了生平第一枚鸡蛋,鹅卵石大小,被它死死地护在身下,生怕成了菜花蛇的食物。但最后,它们都开始用各自的语言交流,黄狗则恭喜母鸡成年,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不仅这些动物混淆了与人之间的关系,即使是偶遇的小女孩,也能在这种骇人的洪灾中与主人公漫不经心地童言童语,甚至唱起儿歌——而在这些亮色之外,W却在凄风苦雨中经历浓缩了的人生苦难,甚至“帮一个嚎啕大哭的男人将妻子的尸体浮上水面,让他抱走”。这种奇妙的阅读体验是笔者在其他小说中所没有感受过的。

《繁水》的变形,与《触须》的变形不同,但都非常符合各自小说的主题。小说的名字也都各有各的讲究。读过通篇之后回过头来再看题目,发现其高明。《繁水》贴合了整篇小说宗教式拯救的象征性和悲悯性,但是却毫不做作。

《繁水》最大的难度不在于其整体的表现风格,而在于故事情节的疏密和平衡,在这一点上,《繁水》能做到这样自然,显然出乎我的意料——恐怕只有同行才更知道它的难度。

如果一定要让我比较两篇的话,我更喜欢《繁水》,因为它更特殊。

在《繁水》的结尾,W因为听到自己手机的低电量警报而偶然看到前两天收到的一条网购信息。这个结尾,几乎和《触须》中描写肌肤相亲的那段一样,完美,是全文的高潮,令人产生非常复杂的感受,也是写作者值得思考的地方。

作为几乎阅读过西维所有作品的读者,以及一个写作者,我尽量不剧透地将这两篇小说的特点描述了出来,希望读到这里的读者,能够享受西维的两篇佳作带给你的美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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