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06期  
      新锐
站在世界的一旁观望
维康

 

 

 

 

1837年的时候,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弟弟从莫斯科前往彼得堡军事工程学院上学,彼得堡和莫斯科之间的铁路要数年之后才开通,他们的酒鬼父亲雇了一辆马车和他们同行,七百公里的路程走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读《大裂》的感受,就和第一次去体会那段耗时一个月的旅途一样,行进又停止,好像什么都在那个时候决定了。它们具体关系在哪儿我也说不上,但既然总是想到那就肯定有点关系。

带着黄金去往荒原,经历过一场战争,和妓女住在烟囱刚修好的农民房里,而这之后还有五十年的时间。这段时间要怎么样呢?好像什么都看过了,那个女人穿着猪皮站在林间小道,之后又站在枯萎的树木边上,贴上亮黄色的纸花。一群人和你站在操场,在听完一篇荒诞无趣的故事之后问,我们要不要去打篮球。

或许这就是那段旅途和《大裂》的关联所在,1837年他没有开始写作,没有被判死刑,没有流放,没有赌博,没有遇到他的妻子,没有给众人朗读他的作品,更没有在彼得堡一处小屋中抬起桌子去捡他的笔,然后忽然倒在地上。一切都还没发生,但已经足够了,你的父亲拿着酒瓶站着,弟弟好像跟你说着什么话,马车陷进沼泽,有那么一秒钟,你好像看到车头的方向,看到悬崖峭壁,看到整辆列车呼啸而过。

每一件事都足够令人难堪了,但更令人难堪的是你真的触摸到这些感受,因为痛苦而茫茫然,有点想在地板上躺下来,而这个世界上所有其他人都在旁边看着你,觉得不知所措,因为你不合时宜,像跑调的歌谣。

什么都没有用,去花莲看一头大象也好,掩盖一桩罪恶也好,偷到一只羊也好。这些事情真好玩,因为我们其他人都只能在电脑前面面无表情地坐着,或者在家里那张买了又不喜欢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坐着。但好玩也没有用,它也不能改变本质的糟糕。“你将无父无母,无依无靠。”那个恶作剧一样的木牌上写道。这样的真相真的是我们需要的吗?

胡迁另一篇小说《鞋带》的最后,满是观众的小剧场里,刘东真的让老头把裤子脱下来了,他露出花色的四角裤头,还有两条枯瘦的麻秆腿,这是全篇最令人伤心的一瞬间了。我们每天想要戳穿的,想要斗争的,想要赢得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呢。

周围所有人都大笑起来了,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而刘东感受到的是什么呢,是一种比原来更为彻底的一无是处。我好能理解他完成这一切之后,那场失控的大哭。

而这个世界站在旁边观望。

胡迁的小说呢,是戳穿得过于彻底的,是让人怀念起虚假的。我们在傍晚去聚会,一家老小开车去景点,转发图片给朋友,这些表象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若与之斗争,就会一次次被击倒在地,如果不是因为真实令人痛苦又毫无意义,就不会有如此多的人选择虚假地活着。

在《白痴》的结尾,梅诗金公爵对着那群最肮脏的人,讲述自己最真诚的东西,每一句话都是对自己的背叛,都让他像死了一样难受,他就一个劲说啊说,说啊说,而那个夜晚的宾客就像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进屋之前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多话,不要搞糟一切,不要打碎那个最漂亮的,最宝贵的,将军夫人最为喜爱的花瓶,但你知道花瓶一定是会碎掉的,然后大家一定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去原谅这些真话。

你继续朝前走,说着下次我要去更深一些,那又怎么样呢?你受的伤害,以及一切的真相,它们是写在沙子上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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