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05期  
      汉诗
庞培的诗
庞培

 

打开取暖器

打开取暖器

冬天在膝盖位置

散发好闻的棉裤味

一本书。一本中世纪小说

被手掌烘热

 

傍晚的阴冷

有一种幽暗寂静。好像屋子没人

楼下小区,离下班有半小时

或一小时。轮船迎着风浪

江面拉响汽笛

 

在我居家的温暖中

暴风雪正劈头盖脸,折磨着黄昏

乡关道上的旅人

五点钟。天色将暗。街道被冻结

黑夜齐刷刷降临——

 

打开的取暖器

继续给小说的章节提供温度

继续峰回路转

而我的膝盖,早已

把生活的道路忘记

 

 

有时候风“呜呜”作响

有时候风没有声音

在“呜呜”响的风声里

我怎么好像听见了童年?

 

隆冬天气

高远、高远的田野之上

我最后的童年时光

变作一声声呜咽——

 

天空是一座孤儿院

座落在湮没的老街尽头

我的、你的、她的——众人全体的

寒流,刚刚在襁褓中,被解开……

 

风在撞击悲伤、不谙世事

拍打小学堂的木门——

我怎么好像还在里面?——在那里面

我童年的苍白,已被永久关闭

 

风雨阳台

窗外,雨似停非停

就要停了

但还在落——风声音

像江面掀起阵阵巨浪

很快又变成树的声音

就这样一株幼小的树苗

长成黑暗中的参天大树

 

树承载着忧伤

承载着我在窗前长时间的伫立

一滴钻石般的雨

落到银饰品柜台

冬夜的托盘

在我的视线里,分明有着

新娘的羞涩和标致

这十二月的寒雨

 

我刚从街上回到家

我刚从坟墓里出生

一分钟前,我还是江面的一个浪

空地上的一片漆黑

是“剑胆琴心”四个字

一滴雨剥开后

露出的不锈钢。斑驳

外墙的风雨阳台

 

吉他和书

成为太阳的事物,比比皆是

尘土。书籍。水

各式各样的建筑和空旷

读书,我永远来不及了

因为我无法空旷地读

无法在成为尘埃之后读

夜里,休息时

盯着一把吉他看

不知为什么,它让我想起太阳

穿林渡雾,想起大海上一艘油轮

靠岸。引航员,诗集前言

人们入睡前的黑暗

剧院舞台和乐池

想起罗梅罗的《阿兰胡埃斯协奏曲》

时断时续的忧伤

而我跟手头在读的一本书之间的

距离,正如昼与夜

生和死

沉默和歌唱

昨天。今天。明天

 

 

黄河流过一个周代墓室

黄河眼睛浑浊地睁开

几千年的黑暗

是几千年的歌声

一柄青铜的河岸

村庄被砍断

几天来,锈蚀的庄稼堆满

河南的高地,河北的陕西

幻影般的性器

黄河弥漫的谷物

仿佛先人逝去的鲜血

黄河流过不确定的姓氏

流过人物考古拓片

可疑的伤疤(但不是致命伤)

流过铁桥上人影幢幢的黄昏

清晨流到黑夜

骸骨流到心跳

脚趾流到前额

一个地图上没有的分界

一个名片里失踪的头

呼啸着醒来

滞重地睡去

在古代,黄河已睡过了头

今天,黄河再次睡去

人口千余的小村子

穿村而过的土城墙

K代表“坑”

M代表“墓”……

工作人员蹲在河边,尝了尝

河水有西周晚期

和东周早期味

炭化的棺木,试图跃过龙门

重叠的泥沙,在流浪中一层层金黄

想当初:出嫁的公主,遭遇到

狂风沙

但也早已渡过了河

随身金器却保留了镂空错金

当晚河面的惊涛骇浪

已被锁进保险箱

而黄河的保险箱一样的水继续流

流着它的西北蒙古的皱褶

流着它的几何曲线

被犯人撕扯的1966年的棉线

也流着政治

流着空罐泥垢的指甲印

大风中

冰川一样流

泥灰一样流

岷县旧城一样流

白龙江一样流

迭部或铁布一样流

白河,渭河,长江……

在它身边

几千年的黑暗

是几千年的热血

千乘坐骑。车马坑。食器

一堆土一堆土地流

无法还原的男儿本色似地流

下端鼓壁与上端不能固定和相连接地流

巨片状的河面

落日已成粉状,形如

酒壶

河水,宛似坍塌产生的压力

将礼器推倒

成堆的西南角的神圣

和东北一轮皓月

如同摆放在一个平面上

灵魂已历经坍塌

积满淤泥

但河水直捣敌国的心脏

水流攻城掠地,继续行进

铁丝网外,警察荷枪实弹

铁丝网内,保安来回逡巡

……此刻,在流逝中

我的未曾被发掘的心

突然英俊地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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