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期  
      双重观察
这些事到底有没有意义 ——曹寇概略
罗望子

      某年某月星期一去南京开会,喊了曹寇喝酒。

  我好像每次去南京都是开会,也都要喊曹寇喝酒。他也好像每次都说:好的。只有一次,他说在北京或者内蒙,在片场或者在写电影本子。话又说回来,我为什么每次都喊他喝酒呢?其一,以前没见过面,只见过他的照片,大头照,觉得他应该是条硬汉子。见了面,才晓得完全不是这回事。他粗壮,但个头并不比我高。至于硬、冷峻、酷,这些概念与他完全不搭边。他说话的腔调有些软,甚至整个人都显得有点面。其二,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喝酒的时候,曹寇从来不玩客套,不会用手捂着杯子,更不会趁人不备,偷偷往碟子里泼洒。言而总之,喝酒的曹寇是一副满上就满上、喝掉就喝掉的派头。顺便我也表扬一下自己,也许正是这种性情,与我极其相似吧。其三,曹寇喜欢打牌,玩掼蛋,虽然牌技不属上乘,但积极性很高。话再说回来,喜欢打牌的人,还大多是那些水平一般的人。

  喝酒时,他坐在我的左手边。我告诉他,中午我发出两条短信,给两个南京朋友,约喝。如果他们都有事没空,第三条短信就会发给你,请你安排了。他说,你早说呀,我们找几个人,先来打牌,再喝点小酒,多好呵。一会儿,他又兴致勃勃地拿出手机,给我看一组图片,说他正在老家,也就是八卦洲上,翻盖老房子。听他提起过,他很小就离开了八卦洲,再没回去生活过。现在,他这是要重返家园的节奏呀。

  碰了一杯酒,他问我有没有带包。我说有,在住宿的房间里。于是他拿出三本书送我。这三本书分别是,《躺下去会舒服点》《生活片》《金链汉子之歌》。这是曹寇第二次送书给我。上一次也是在酒桌上,他带了两本《金链汉子之歌》,打算给我一本,还有一本防备别的朋友索要。结果我一本都没拿到,给桌上的两位女士抢去了。不是要,是抢。我敢打赌,此前她们绝对不曾读过曹寇小说,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那么她们为什么疯抢呢?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没要花钱呢。可能都不是。或者因为他们都是南京人吧。眼前这个七十年代出生的年轻人,能喝酒,还会写小说,还写出了一点名堂,她们不得不刮目相看了吧。果然,这次他带书来,又有人要。曹寇解释说,是带给我的。至于我,更是没得商量了。我严肃地说,曹寇同志开创了一种“无聊现实主义”的小说叙事,他送书给我,我看都不看,就转手给了别人,那是对他的极大不尊重。我回去看了,不管怎么看,哪怕看一篇,他也会很开心的。

  我说话的时候,曹寇在一旁连连点头,向我敬酒。那天晚上喝得有点多。九个人,喝了八瓶白酒。下楼梯,走出饭店,我发现三本书又少了一本。而且少的偏偏是《金链汉子之歌》。要知道,加上这一本,曹寇为了送此书,已经带了三本了。上楼回包间找寻,哪里还找得到呢,就好像我注定要与这本书无缘似的。但是书没了,和钱包没了是不一样的。这说明还有人喜欢这本书,谁拿了这本书,谁就是有缘人。

  但是这个晚上的重点,还不是书。重点是,喝酒的空隙,曹寇悄悄告诉我,他结婚了。他说的时候期期艾艾的,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听了,自然也是大吃一惊。曹寇怎么会结婚呢,曹寇怎么能够结婚呢?要说他这个年纪,有女友是正常的,哪怕有两三个女友以供选择也是正常的。去年我们喝过一次,他说和母亲住在一起。女友是有的,偶尔碰碰头。现在,他见我惊讶,又期期艾艾补充道,是去年下半年结的。那么,曹寇为什么不能结婚呢?我在杂志上读过他一两个小说作品。他关注的是庸常,庸常中的动荡;是无聊,无聊中的乐趣。现在,他竟然说他结婚了。这是他迈出的革命性的一步。而且他将要搬回到老家去住。这意谓着他是真正进入了还是突破了庸常与无聊呢。

  我写这篇文字,是因为读了他送的集子《生活片》。看了其中第一篇《大队部》。起初我以为是小说,其实不是小说,是他专栏随笔的结集。我喜欢他风行水上的散漫风格,便刻意仿作。估计肯定不到位,甚至天壤之别。那就算是一篇读后心得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躺下去会舒服点》这本书和书名,我现在是越来越喜欢躺着翻书、看电影了。翻着,看着,渐渐地,就有些迷糊,类似于微醺。迷糊,也不是真的睡着了。迷糊之间,脑子里会浮现一些朋友的影像,会浮现别人作品里的人物,也会考虑自己小说的走向。总之,挺有效果的。

  曹寇原先的身份,是小学教师。我最初认识他的时候,是到南通采风,那时他就已经停薪留职近十年了。我曾斗胆问过当时的作协领导,这么年轻有潜力的作者,怎么不想方设法调进来搞专业创作?领导说,是有这个想法的,但是曹寇同志没有职称。没有教师职称,更别说文学创作职称了。初级职称都没有,也不是什么级别的作协会员。没有职称,就不好作为特殊人才引进了。估计曹寇自己也不清楚,作家也是可以评职称的。这一点和我也有点相似:当年我调进省作协时,是教师中级职称。学校领导还算善解人意,你可以评了高级职称再走,反正也不占指标,评好可以放在档案里带走。我嫌麻烦,更为主要的是一门心思快走。结果我的职称也是一转再转,一拖再拖。再说作协会员,我问过单位同事,也请教过鲁院同学,大家都说这东西可有可无,没有任何实用意义,能写就成。想想也是,便没放在心上。结果后来一打听,周围的作家朋友,基本上都是中国作协会员。我一个搞专业创作的,怎么能不是呢。看来身份问题,在哪里都是个虚假的脸面。

  好像有点扯远了。还是说说曹寇吧。最近一次见他,是去年,2021年岁末,作协召开理事会。曹寇也是理事,现在叫委员了。看来曹委员也渐渐开窍了。入住酒店的晚上,专门约他喝酒,他说和老婆刚从内蒙飞回,人困马乏。隔天会前,他径直跑到我的座位旁,聊天问候。休会时,又一起出去吞云吐雾。别人高谈阔论,只有我们俩静静地抽着、听着。回到会场时,我问他怎么样。他说,还那样,写呗。没想到不久,《收获》今年第一期,他的中篇小说《鸭镇往事》赫然在列。记得几年前,他在《收获》上发过一个《塘村概略》,也是中篇。当时还产生了一定的影响。由村到镇,这算不算是一大进步呢。那也未必,曹寇的作品一直游走在乡村与城市的接合部,那是他的根基,也是他的着力点。他笔下的人,不是他的童年玩伴,就是他的同窗同学,亲疏远近的都有。还有些,大概就是他自己。这一点,他和朱文有得一比,但目光与心性又不太一样。我印象里,出现频率最高的是王奎张亮,还有个女生李芫,而且还是长胡子的李芫。这些人物不断出现在他不同小说的篇章里,仿佛穿行在乡村的麦田和油菜地,有生有死,使他的所有作品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这可能就是“60后”和“70后”的区别所在吧。

  比较遗憾的是,这次相见,忘了问他,有没有把传宗接代排进日程。

  有关曹寇的最新消息,是今年他出了两本书。另有一本集子,也将由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两本新书旧作,分别是《鸭镇夜色:王奎张亮故事集》和《这件事到底有没有意义》。虽是旧作,但作为同道中人,我觉得仍有必要在此广而告之一下。当然,喜欢曹寇小说的读者,可能已经比我捷足先登了。我还注意到在一个访谈里,有人问:编辑推荐中,说你是“南京八卦洲的卡佛”,你自己怎么看?

  这个问题有些傻逼,但曹寇同学还是认真回答:编辑是一个行当,图书公司是一个企业,他们干他们分内的事。我对自己不予评价。自吹自擂和自贬自抑是一回事,在我看来,有悖伦理。八卦洲的卡佛不敢当,其实我到八卦洲住也就这三四年的事。

  看来曹寇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识。他的写作是清醒的,他决定结婚和搬回八卦洲也是清醒的。疫情当前,不晓得下次和他喝酒在什么时候,也不晓得他还会不会送书给我,更不晓得届时他有没有升级成父亲。这样一想,我倒是有了一点点的期待呢。

  

  (责任编辑:李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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