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期  
      感觉
写给兰江
陈集益

  四十多年前,我是个没有走出过大山、没有见过平原的孩子,在我心目中汤溪是离我最近的集镇,兰溪是离我最近的城市,衢江是一条离我最近且能载我去兰溪的大江——我多么期盼有一天,能像我的祖祖辈辈,从门前的小溪出发,通过水路到达汤溪、洋埠、罗埠、游埠等古镇,然后继续顺流而下到达兰溪,再从兰江去往杭州——美丽的天堂。然而,通往山外的道路被一座水库阻挡了,水库之大,不但淹没了大片土地、好几个村子,还切断了出山的陆路与水路,山里人出去一趟困难重重。水库边的盘山公路修建之前,我们这些出生在水库诞生后的孩子就仿佛被水库“封锁”在了大山中,很少有走出大山的机会。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国还处于计划经济时代,父辈们被绑在一片土地上,每天要去生产队劳作挣工分,然后用工分换回粮食。在青黄不接的季节,需凭缺粮证去公社粮站购买“返销粮”,生活用品也大多凭票去供销社和代销店购买。我印象之深,当初山里人能购买到的生活和生产用品,大多产自兰溪。这大概跟当时兰溪是浙江的重要工业基地有关。多年以后我了解到,从最早国家立项、“苏联老大哥”援建的兰江冶炼厂落户兰溪开始,到自主上马建设的电缆厂、化工厂、农药厂、机床厂、汽配厂、棉纺厂等一大批国营企业纷纷建成,兰溪一直是浙江工业的“宠儿”。彼时,兰溪工业经济特色明显、发展迅速,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我小时候接触到的铝制品、棉织物、味精、肥皂、农药、化肥等都打着兰溪的标签。

  记得那时,生产队经常上山开荒,由于路途远,大人们都带着饭盒在山上解决午饭,小孩子只得自己做饭吃。通常的做法是,父母出工前会把米饭盛在一只陶钵里,煨在炉灶下的草木灰上,中午我和哥哥各盛一碗米饭,上面抹上一小勺猪油,倒上两勺酱油,再抖落一些味精在饭上,搅拌着吃。这样简单做成的饭,我们吃得津津有味。“兰江味精”是当时唯一使用的味精,在其他牌子的味精、鸡精进来之前,统治山里人的味觉起码三十年。我至今记得兰江味精的包装是透明的塑料皮,印着蓝色的“兰江”(书法体)、红色的“味精”(印刷体)。我们家还有一只使用了几十年的特大钢精锅,父亲说是我未出生前家里盖新屋时,为了给工匠和帮工们煮饭做菜方便买的。这只产自兰溪的钢精锅在供销社里摆了好多年没人买,父亲买回来后,村里有人办红白喜事都会来借,归还时会在锅里放两个馒头或者一把花生。我还记得母亲洗衣服使用的肥皂,“凤凰”二字非常夸张地凸显在肥皂表面,看起来就像一个大印章。刚买回来的肥皂颜色浅黄,质地有些软,为了增加它的耐用性,母亲一般把肥皂晾晒数天,使其颜色变深、质地变硬以后再使用。“凤凰肥皂”的记忆,除了它能洗涤衣物,还包括母亲洗完衣服后将废水倒在泥地上,会从泥地里爬出很多蚯蚓、蝼蛄等小生物。

  而兰溪这座城市之所以不断地在我的生活中形成向往,显然跟长辈们的“思想灌输”有关。那年月到了晚上几乎没有娱乐,结束一天劳作,村民们都爱聚在村中央的街上闲聊。孩子们最爱做的事是你追我赶,捉迷藏,疯闹。不过我从小喜静,爱听大人们讲人生经历。作为山里人,过去数百年的生存之本主要靠木材输出,我的长辈们是最后一批放竹排、木筏到衢江和兰江沿岸交易的人。我爱听他们讲平原上的人怎么用甘蔗榨糖,从水塘里挖出藕、菱角,讲他们住宿码头上的见闻,讲解放前兰溪城里的赌场、妓院。他们讲述水路运输的辛劳与危险,讲述上岸之后的放浪形骸,这些生活无疑是他们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具有极强的传奇色彩,我完全被迷住了。我渐渐知道,我们虽然生活在大山,但是在过去岁月,由于有水路直达衢江,山里人照样可以到达很远的地方。即便全国解放后,村集体还经常组织大伙儿把木材通过水路运到兰溪木材收购站。那时候我父亲每年都会跟着长辈去山上砍毛竹,然后捆成“排”状,推下水,以长竹竿当篙,顺流而下。到了水流平缓的衢江,他们就会把小排连接成大排,长度可达五六十米,如此大的阵势,让岸上人不由得驻足观看。

  谁能想到会有一座水库出现在莘畈乡呢?自从水库建成后,竹子和木材就运不出去了。更不幸的是,我父亲还在修建水库的过程中落下了严重的呼吸道疾病,因为身体虚弱,无法每天去生产队挣工分。为了养活一家人,他攥着所有积蓄去兰溪买回了一台补鞋机,从此做了一名补鞋匠。父亲挑着他的担子,主要在山区补鞋,也做修锁、锡焊之类的活儿。他所运用的原材料都是从兰溪进的货。我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跟着父亲去兰溪游玩,父亲却始终不答应。年幼时我不理解他,后来长大了,有过颠沛流离的经历,想起这事,怀疑父亲不带我去兰溪,是因为他去兰溪一天之内回不来,晚上很可能在车站过夜,或者进完货连夜走路回来。他要走那么远的路,自然无法带着我。父亲从兰溪回来后,我们最高兴的是他会带回来一把麻酥糖,或者半斤连环糕。有一年,他进货进到了一批完好的胶鞋鞋帮,是按废鞋料卖给他的。他在村里讨得一个独轮车的废轮胎,用刀子将废轮胎切割成鞋底,给家里每人做了一双时髦的胶鞋。还有一次,他从兰溪背回来一袋花花绿绿的碎布料,我们都惊呆了,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布料,各种颜色都有,经过拼凑,发现是做戏服裁下来的边角料——它比普通布料厚,上面有各种传统图案的机器刺绣——最后发现,它们虽然好看,可是哪儿都用不上,因为没有一双鞋需要这类布做补衬。

  我十五岁时,由于要到莘畈乡初中上初三,终于走出了大山。学校位于水库下游,平原与山区的接壤,丘陵地带。我第一次坐柴油机船出水库,第一次见到公路和汽车、拖拉机等等。又一年,我考到了罗埠中学读高中。罗埠镇北临衢江,东西分别与兰溪市、龙游县毗邻。我按捺不住好奇心,有一天一个人骑车去了兰溪。那时候没有手机和电子地图,我跟着一辆辆大卡车骑行两个小时,看到了父亲讲过的兰江大桥。我从江的这边骑过去,就到了兰溪市区。我至今记得那桥的两端是呈螺旋形上升的。我见到了江边一段古老的城墙、一座巍峨的城门楼。城区的房子有些拥挤,街道有起有伏,高楼大厦还不多。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小巷骑行,大概骑了一个多小时就把它都经过了一遍。如今回想起来,对八十年代末的兰溪城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依稀记得整个城市灰蒙蒙的,从大桥到城区有几个上坡,兰溪城要高出兰江二三十米(印象如此)。我还见到了父亲说的那些专门卖补鞋机和补鞋材料的小商铺,在大桥附近的低矮民房里,一家连着一家。不过,那天我在兰溪没有停留,没有买吃的,没有跟任何人说话,事实上,也没有好好观赏街区与江景。毕竟第一次到城市,一个山里人,囊中羞涩,心里有一些紧张、防备,骑累了就原路返回了。

  此后我再没有到过兰溪,罗埠中学毕业后,甚至再没有到过罗埠。有时候我想,一个人与一个地方建立联系,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曾经多少次,我盼着父亲带我走出大山,罗埠是我渴望抵达的地方之一。然而在罗埠三年,与其说与这个地方有缘,不如说是命运对我的考验。

  罗埠中学是一所光头学校。所谓“光头”就是自建校以来,该校还没有一个学生以应届生的身份考上大学的。这个现象本身就让人绝望。我是与汤溪中学相差七分,被罗埠中学录取的,报到那天看到我的成绩在新生排名中居第二十八位,在班中名列前茅。然而一个学期后,我的成绩就落到班级十名以后。再一个学期,几番努力都无法再进入前十,巨大的挫败让我沮丧。不久我就跟学校中的差生混到一起,整天跟着他们在罗埠镇上游荡。我的自暴自弃主要基于两点:一,年级中的第一名都不一定能考上大学,更何况逐渐落后的我呢?二,我家的经济情况不允许我落榜后,再斥资去高额收费的复读班复读。不幸的是,我的“学坏”偏偏被一个政治老师盯上了,他每次上课都让我出尽洋相,罚站、念课文、挨打、互殴都发生过。我本来对自己的表现是心怀羞耻感的,但是经常被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就麻木了,有时甚至故意制造笑料博大家一乐。于是我成了所有老师的敌人,逃课、缺课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高三那年毕业考来得早,考完之后还要过两个月才会迎来高考,这时我本来要离开学校走向社会了,然而由于父亲的强烈反对,我不得不留在学校。那两个月对我来说特别煎熬,不想参加高考的人都走了,留在学校准备冲刺的人当中只有我成了一个滥竽充数的。黄昏,我经常一个人骑车到衢江边,望着被夕阳染红的江水发呆,那场景现在想来还令人伤感。作为一个山里人,回家种地显然是不愿意的;如果到城市去谋生呢,城市里没有亲戚,我一无所长,能不能找到工作呢?我对回家和进城都充满恐惧。

  如果按周岁算,那时我十八周岁,就不得不面对严峻的就业问题。

  衢江是兰江的上游河段。衢江河道宽广,大概有三百米,我曾经跟同学多次游到属于兰溪管辖的江对岸,再游回来。表面流速平缓的衢江,事实上江中央水深流急,人会被江水裹挟,不断地向下游漂去。此时如果心浮气躁着急靠岸,就会力气耗尽,被江水吞没。我一个人是不敢游衢江的,只是每天要来江边坐坐。我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我怀疑过人为什么而活着。我想起我的“四爷爷”(我祖父的弟弟),曾祖父一心要把他培养成家族中的秀才,送他上私塾一心只读圣贤书,科举制度废除后,又沿着水路送他去杭州洋学堂念书,为培养他——用我祖父的话说,就差卖田卖地。而“四爷爷”是个远近闻名的浪荡公子,他怀揣曾祖父举全家之力为他储备的银两,离开家乡后就开始花天酒地,沿江各码头都有他的诗朋酒友,同时流传着他的逸闻轶事。他在杭州念书(或者说虚度光阴)到日军入侵杭州时才逃回来。全国解放后,他成了生产队里最懒惰也最可笑的人,因为他从小没有干过农活,也吃不了这个苦。

  父亲在逼我回罗埠参加高考时警告我说:“没想到你会成为我们家族里又一个浪荡货色!我们家这么穷,你竟然从没好好念书,在罗埠混日子!以后你就回来做你的‘四爷爷’吧!”

  “四爷爷”打一辈子光棍,不善稼穑,是村民眼中的笑料,即便在分田单干以后,他仍然不会种地,但是每天穿得干干净净,走路风度翩翩,还有四五十岁的妇女喜欢他。

  父亲显然不知道,我在光头学校笼罩下的绝望,那种看不到希望的无助让人窒息。他也不理解我为什么不想再花钱去复读,因为家里太穷了,我不想拖累家人。那段苦闷的日子,这条从衢州流来、向兰溪流去的大江,成了我精神迷惘时最好的陪伴。

  我自然没有考上大学,高考结束后就跟随一个同学去了杭州,然后又辗转各地,开始了四处漂泊的生活。命运是神秘的,也是残酷的。为了生存,我不断地寻找工作,正式的,临时的,靠体力完成的,靠脑力完成的,需要拜师学艺的,需要看人脸色的。总之,我到过不少城市,接触过五花八门的人,我对城市和城市中的人,不再像十七岁那年骑车去兰溪一探究竟时那样紧张、卑怯,我已经很难对某个城市和生活其中的人产生期待。我在城市里奋斗、学习,最后总算在北京停留下来。随着年龄增加,尤其人到中年后,我对城市无法再产生向往之情,还常常产生逃离的念头。我跟天下所有游子一样,开始思念自己的家乡。过去那些贫穷的艰难的岁月,成了我难以忘怀的回忆。我如老牛反刍那般,回想生我养我的那个村庄,回想我的成长之路,回想长辈们讲述的极具传奇色彩的故事——如今不少长辈已经离开人世,但是他们的故事还留存在我的脑海中。为此,我根据这些记忆写过一批小说。这些小说中,无一例外都穿插着那个盼着走出大山,去平原、去兰溪见世面的我,穿插着长辈们对水路畅通年月放竹排、木筏出山的怀念。这些小说后来汇集成一本书,叫《金塘河》。我本以为通过它的写作,即已完成对故乡往事的回顾,然而有一天,我又开始了《金翅鱼之歌》的写作。如果说前者是我大致根据真实经历写成的,那么后者则纯粹是个虚构的故事。我虚构了一种从大海经钱塘江、富春江、兰江、衢江,最后洄游到家乡小溪产卵并死去的金翅鱼。这鱼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我是按照鲑鱼洄游现象写成的。我想象它们每年会像成熟后的鲑鱼那样在生命密码的召唤下,在数以百万升的海水中区分出属于自己母亲河流下的淡水,然后按一定路线从海洋游向故乡小溪。鲑鱼洄游数千公里的目的是为了产卵,而我在《金翅鱼之歌》中更想表达的是:游子们“寻根溯源”之意……

  弹指一挥间,我自高考落榜走向社会三十年了。如果把我比作一条金翅鱼的话,年近半百的我,正是该从大海循着家乡小溪的淡水味道,从钱塘江洄游上来的年纪。不过,我毕竟不是鱼,我是乘坐火车从陆路回到金华,然后坐汽车抵达兰溪的。我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参加“李渔文化周”。因为从金华方向进入兰溪城,走的是一座新桥,加上城市扩建面貌变化,我已经不认识这座曾经让我充满热切向往的城市。好在兰溪古城的风貌没变。当天晚上,在兰溪朋友的带领下,我们六七个人走进了居民已经迁走,但尚未对外开放、保留相对完整的古城景区。游走在见证了“钱塘第一商埠”美誉的古码头、古城墙、古楼、古街巷、古民居、古会馆之间,我体会到了“三江之汇,七省通衢”千年商埠的兴衰沉浮之感。

  可以想象,当年我的祖辈们运载木材在西门码头、水门码头、柳家码头或者朱家码头靠岸后,他们如何与收购商讨价还价完成交易,如何背着竹篙走在城门楼下。他们穿着粗布衣裳,换上手工纳底布鞋,腰间拴着褡裢和刀鞘,肩上搭着汤布,有的戴着毡帽,有的戴着A字形斗笠,大声说笑,处处彰显出山里人的不羁与精悍,以及因为兴奋抑或自卑而故作大方的种种。当他们在兰溪城里浪荡够了,回到村里,把剩余的银两交给父母,将买回来的时髦玩意交给妻子,换上新买的绸缎衣服走到街上,又开始新一轮吹牛。他们用比文学语言还丰富的语言,描述他们如何在酒肆客栈钱庄聚众赌博,看李渔的戏班子演出时跟人打架,说兰溪城的杨梅和枇杷比长在山里的好吃,但是腌萝卜、肉圆、烂菘菜滚豆腐和毛峰茶的味道远不如山里人做的好吃。他们看到衢江、兰江沿岸流行徽派建筑,攒够钱之后纷纷效仿,所以我们村过去大部分建筑都有天井、马头墙、门檐。不可否认,我的祖辈们虽然生活在大山,但是真正让他们活得滋润、支撑家族兴旺,且津津乐道的,是他们在江河之中的撑排生涯。他们在一代一代人的水路往返中,对沿途的埠头码头再熟悉不过,他们知道哪条堰坝不好通过,过堰时人得往竹排后头走;知道哪个河湾有涡旋,经过时得用力撑住竹篙;知道哪个码头有流氓地痞;知道去哪家茶馆能听到最新时政新闻,哪家的酱坊卖的酱油鲜美。他们十五六岁就跟着父辈出来见识世面,直到五六十岁把这门营生交给下一代。他们的后代可能不清楚当年的兰溪为什么会发展成为浙江内陆一个重要的物流中心,却知道上海的洋货何时出现在兰溪的商铺。他们经常见到五百吨级船舶停靠在这个内河港,直到有一天,浙赣铁路通车,铁路的到来意味着钱塘江水系对浙江内陆地区的主要交通干道地位受到冲击。

  然而真正让这条曾经货船川流不息的江河被冷落的,是一九五七年新安江水电站开始修建,阻断了新安江与钱塘江水系的联系;一九六八年富春江水库开始修建,将兰江变成了富春江水库的河道型库区……与此同时,莘畈乡的水库也开始修建了,诸多变化让我的父辈不再撑排出山,到了我们这一代,干脆连竹篙都没有摸过。而今,当年那个怀揣好奇、骑自行车游兰溪的高中生,再次来到了兰江边上。他显得老了,身子佝偻,满脸沧桑。他跟随大伙游过兰溪古城,穿过一座城门,走下一级一级的条石台阶,来到一艘上下两层的游船上。同行人中多数是作家,他们看着被霓虹灯染得五彩斑斓的流水,美得如梦如幻,纷纷吟起诗来。只有他呆呆地站在游船一角,光影交错中,想起祖辈们曾经来过这里,父辈们曾经来过这里——他们站在毛竹木材之上,从兰江上游浩浩荡荡而来。他仿佛看到他的祖辈们、父辈们,头戴斗笠、身披簑衣、脚穿草鞋、手持竹篙,他们的灵活身影倒映在流光溢彩的江面上,竹排头的人一边负责转向,一边跟位于排腰的人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当他们看到游船上以及码头上有人朝他们张望,他们当中有人喊出了他的名字……我猛然清醒过来。

  然而清醒后,眼前的景象仍然让我觉得并非现实的存在。站在今日的兰江,我已然感到陌生……对我而言,这条江似乎是属于上一代人、上上上一代人的,它赋予我的祖辈们太多传奇故事了。如果世上真有一种叫作金翅鱼的洄游鱼类,我想化作它,回到生命开始的地方,听祖辈们讲述更多已沉入河底的往事。

  

  (责任编辑:李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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