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期  
      新锐
关心自己,先放轻松(创作谈)
咏康

2020年初,那时我从一家纪录片公司离职,准备拍摄一部电影短片。为了降低制作成本,筹备花了整整半年,中间我一直没有去工作,只经朋友介绍,进了一位台湾导演的组帮忙做幕后花絮。那部电影拍完后,我回到山东老家,立马开机了自己的短片,因为筹备得久,拍摄很顺利,12月份我带着素材回到北京做后期制作,在几位朋友的帮衬下,影片顺利完成,只是到现在,我也还未结清欠制作公司的尾款。2021年到现在,陆陆续续做了几只小成本广告和商业纪录片,甚至还给某顶流脱口秀女演员做了一档恋爱类综艺,当时觉得一切都过于荒诞,现在回看,这想法其实挺傻。

  写小说其实也有几年了,但是真正严肃地对待这件事情,其实是去年才开始的。起初自我情绪的疏导占很大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则是为了在写作的状态里,寻找电影文本。但是后来逐渐发现,这样的方式是不长久的,只有把自己从经验中解放出来,才能到达更远的地方,这可能也是很多写作者都会经历的阶段。改变的契机,则是源于一个期待,具体地讲,是对那部短片的期待,与小说中李行的期待类似,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期待落空了。这种失落开始让我去思考过去的生活,那些紧迫感,那些持续的焦虑与不安,其实无不源于一个期待,但这个期待的真实性与合理性,其实是值得怀疑的。我身边有很多有才华和表达欲的年轻朋友,他们勇敢、执着,甚至有些偏执,也甘愿承受这些选择带来的后果,但实际上他们完全可以用一种更为松弛的状态来面对生活。很多创作者喜欢将自身的痛苦嫁接到外部环境,并享受这种痛苦带来的创作冲动,我也曾经历过这个状态,但后来发现,这种下意识寻求到的痛苦其实具有很强的欺骗性。

  

  任何职业,任何选择,从本质上讲其实都并不高尚。有些人通过幻想远处的星光,来指引自己前行;但大多数时候,那点光连照明都做不到。当把一个目标与自我认知等同起来的时候,后果是很恐怖的,一旦受挫,一切都将轰然倒塌。相比于外界的种种,我更希望大家可以多关注自己的内心,自己真实的感受,当下的情感,空气的湿度,洗澡时的水温,这些才是构成我们日常生活的全部。我想只要能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哪怕成为一个游手好闲、得过且过的人,也并不可耻。这也是为什么小说里我说:“不要迷信某种观念,而应该笃信自己。”

  

  最开始构思这篇小说,其实是源于我的表哥。他只比我大两岁,与我一起长大,但如今三十岁不到,就已经历了生意破产、婚姻失败、母亲病重等一系列打击。我每次回家与他喝酒,他总能平静地跟我谈论任何事情,不避讳任何话题。当然这并不新鲜,每个人的生活都会面对不同的创伤,每个人也有不同的面对方式。我并不想讲一个颓丧“中年人”如何对抗生活的故事,只是单纯地想回忆一些儿时的记忆,并思考我们为何会如此不同。但随着写作的行进,我逐渐发现这种平静之下隐藏着某种暴力,一种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的暴力。这篇小说逐渐开始向另一个方向发展。小说里的“我”,“我”的母亲,丁洁,“我”的岳父,以及科莫湾里的所有人,甚至动物,都在承受着一种隐形的暴力,但同时他们又是不自知的施暴者,这种暴力会带来一种自我判断的失真,最终无可挽回地走向一个衰败的终点。

  其实不仅仅是小说,现实中这种暴力也无处不在,比如我正在写的这篇创作谈,当作者开始去阐释自己的作品时,某种程度上一定会压缩读者的解读空间,这是一种话语权的暴力。当一名记者在短短的几十分钟内去采访某个具体的人物,并“胁迫”着他进行高密度的输出,这也是一种暴力。当一群人在漆黑的影院中,单方面接收一场由导演营造的私人想象景观,更是一种暴力。伴随着暴力一同发生的,还有软弱,二者似乎存在着某种共生关系。软弱滋生了暴力,暴力又以另外一种方式赋予了软弱以合法性,人世间绝大多数悲剧都由此而来。当我们在面对这种暴力的时候,应该如何保持清醒,是文学可以带给我们的启示,虽然这个话题也不新鲜。奥康纳在这条路上走得已足够远,麦克尤恩的《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则更显外露。如果说每个小说家都有其创作的母题,那我希望可以在这个方面一直深挖下去。

  《科莫湾》这篇小说还有太多不成熟的地方,这是未来漫长写作道路上的一次小小的改变与尝试。在写作的过程中,你会不停挖掘出过往生命中从未意识到的自己,发现那些隐秘角落里暗藏的光与亮;有时候你也要忍着痛,揭开一些伤疤,使之暴露在空气里,然后会心一笑,这些都是写作的乐趣所在。与电影相比,文学可能更加自由,至少对创作者来讲,一支笔,足够去松弛地构建一个世界了。文学并不神圣,电影同样如此,当我们能够接纳自己,把那个远处的期待放轻一点,把眼下的生活看重一些,文学的时刻也许就发生了。

  

  完成这篇小说,是在2021年底,去回想这一年来做过的商业纪录片与专题片,拍摄与采访过的各式各样的人,不管是怀着怎样的心态,他们确确实实地滋养了你,给你提供了很多理解世界的新视角。生命中所经历的任何事物,没有一样会是被浪费掉的,不对吗?那当时我所抵触和抗拒的,那些令人感到怪诞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说到底其实也不过是一种观念罢了,这观念到底是阻碍了我在生活与创作上更进一步,还是引领着我向前走,很难下终极结论,但至少现在看来,尊重与接纳自己当下的感受,似乎没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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