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期  
      双重观察
李壮的现在进行时
相宜

初识李壮至今,他在我心中就是一个鲜活的动词,以灵动敏捷的动感穿梭在文学的场域里、攀登在语言的渴望中、活跃在周遭的人事间、奔跑在绿茵的球场上,仿佛永不停歇的现在进行时态。李壮是令人称羡的青年批评家与青年诗人,文学是热爱的理想志业,笔耕不辍的高能效率、兴致勃勃的感染力、逻辑清晰又文采滔滔的口才、大量品质颇高的评论文章、凝结着诗情与诗心的诗歌作品,是他从日常生活向理想世界攀登的绳索。

  还记得第一次巧遇李壮是在2018年的北京,彼时,我刚从十年的上海学习生活中毕业,对北京而言是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李壮乐于助人、出手相救,谍战片般的地下接头使人战战兢兢、记忆犹新。也许是因为接头时交流眼神识别出了同志身份,很快,李壮热情地招呼我加入“组织”,并串联起分散在北京各处、新鲜出炉的文学小友们。火热的夏日、初雪的瞬间、废弃的楼宇、火车的轰鸣……快乐、纯真、时光正好……我们张牙舞爪、兴致勃勃地谈论文学,彼此确认:“嗨,我们是真朋友了!”红尘滚滚,李壮的肚子在变小,烦恼却在增加,许久未见的碰头仿佛回血良药,让李壮笑嘻嘻也难掩倦意的神色变得放松起来,核心人物的悲喜影响着组织的兴衰,虽然面对我们的关心他也只是一如既往地如少年儿童般咧着嘴,眯着眼,灿烂地笑着。大家在各回各家的路上晃晃悠悠,我对李壮说:想到以后我们有一天成为各种真正意义上的中年人了,只要想起朋友们这些不羁的快乐的充斥着友谊的夜晚,就觉得好感动。李壮回答:不过我觉得,如果还都是从事文学工作,是有很大存活率能保有一份天真吧。

  李壮对世界、对生命、对文学的天真好奇与激情促使他保持着一往无前的动态。他出生于198912月,我晚3个月破壳,从心理代际来说我们都是妥妥的“90后”同代人。我曾在文章中写到: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独特感知时代的方式,从事文学工作的人往往善于把简单的事体弄复杂,以自己的生存方式、思考问题的方法、工作实践的路径,来体会和见证着历史,带着自己生命体验的多重声部构成整个时代丰富多元的文化精神体。写作是孤独的事业,但以文学为志业的人能坚持下来,使文学薪火相传,不仅仅是因为在心灵牧场采撷到的那一朵“金蔷薇”,也在于漫漫长路上身旁同行的人。当代文学发生在日常社会生活中,青年人的触角面对时代新鲜的话题很敏锐,作家与批评家同样面对当下进行写作,共同的时代经验使青年批评家应该成为最能体察青年作家创作的人。李壮和我都自觉地与同代人同行,希望成为同时代的批评家。同时,他又是文学同路人里承担了集体责任感,拿着小旗子跑得最快,然后前前后后、来来回回招呼着大伙儿不要走散、不要掉队的那个人。最让人拿他没办法的是,此人不仅机智有天赋还明目张胆特别勤奋努力,不仅和善有趣甚至常常为了炒热气氛而放弃形象,于是,你只能心甘情愿地躺平被内卷成手抓饼,而后,与他同行。

  李壮作为青年批评家谈论青年作家与青年问题的文论,乃至谈论所有与文学相关的评论文章,都有鲜活的在场感。“在语言的渴望中,他的感性与理性、他的生命与他的知识共同在场。”[1] 他往往从自己出发,真实或虚构出一个我、一个与我有关的世界、一个与笔下作家作品连接的小径,或多或少让常常隐藏于作家背后、文字缝隙间、历史尘埃中的评论者,走上文学的前台。他希望“照我思索,可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读者得以从文字先认识评论者李壮,再从他敞亮的体温与情感出发,走进魔术师的帽子,打开手艺人的工具箱,拾起沿路上大雁有意洒落的麦穗,走向作家与作品。

  在《瓢虫的凝视——关于三三的两篇小说》中,李壮从潭柘寺落叶上一只风干的瓢虫说起,说到他把这只瓢虫送给作家三三,说到三三的小说气质就像这只瓢虫。“这只瓢虫,它半球形的外壳在阳光下显得光洁、鲜艳、充满动感,红色中点缀着醒目的黑点,仿佛这是整颗星球上最俏皮、最顺畅、最不存疑问的事物。然而,如果你翻开它的另一面,你会看到它深具哥特感甚至工业朋克风的腹部(或者说‘内部’):那整齐地蜷曲成两排的腿,那紧闭着却并不能藏住痕隙的口器……它以繁复纠缠的‘生’之形式、裹紧了风干脱水的‘死’之气息,用那些隐喻的管道与轴承锁紧了它内部的地狱和天堂。”[2] 在《“说”的悖论,或“有效的莫名其妙”——关于郑在欢〈还记得那个故事吗?〉及其他》中,李壮回忆起欢欢把小说初稿发给他看时的场景:“麦旋风已经化成了奥利奥奶盖,黑色的饼干碎屑漂浮在乳白色冰凉的液体上,就那么暗幽幽地闪耀着,像话语从内部解体后、散落在经验之河上的残片——借用小说原文里的一种描述,这实在‘很古怪,也很悲伤’。”[3] 在《三十岁的钙化灶:关于青年写作的‘折旧’问题》中,李壮从体检大夫看着彩超屏幕指出“左肾钙化灶”,跳跃到“当我再一次谈论青年写作的话题,我发现自己面对的其实是一群像我一样的‘年纪大了的年轻人’”。在《评孙频〈狮子的恩典〉:当时间如阳光洒下来》中,“傍晚,我从一日忙乱的废墟中刨出一口气来,开始阅读孙频的中篇小说新作《狮子的恩典》。刚刚过去的一天我一直忙到天色渐暗,北京的天宇却毫无征兆地突然放晴,从漫天卷边的浓云尽头处冷不丁掀起一层透亮而均匀的晚霞。如同一种诗意的预兆,我就在此时翻开这篇小说。读罢三分之一,我往手机里几位青年批评家好友组成的私密微信群里扔去一句话:‘孙频这篇小说写得好。我今天不会罹负工伤了。’”李壮思维的跳跃来源于诗人对世界直观的体悟,这些日常生活片段巧妙地与书写对象联结在一起,被批评家李壮捕捉成为进入文学结界的方式。

  在许多文章开篇的漫谈之后,李壮开始正襟危坐,然后说:“现在让我们回到正题”“还是回到小说本身”“回到‘题内’”“这就回到了题目”……随之,他又回到理论的疆域,回到文学史的脉络,回到作家设置的迷宫内部。李壮的出走与回归是一种表达他与文学关系的行为艺术,正如在最近一篇文论《文学批评与“我”》中,李壮也谈到这种有意为之的“画外音”和“提示语”:“相比于稳如泰山地掉书袋,我更喜欢把自己的诗人习气带进评论文章的写作之中,但凡有机会就‘放飞’一下,时不时还喜欢让我自己的情绪或者经历甚至形象直接‘穿帮入镜’。”“间离”的奥妙体现出来,他打破了理论话语的精妙牢笼,构筑出一个窗口有光、门上有钥匙的自我情感空间,他甚至敞开大门欢迎一切来者光临,他尊敬文学前辈也敢于冒犯,宠爱小伙伴同时不惮于鞭策。李壮常常在文论中“期待在年轻的同行、在我自己的同龄‘小伙伴’们身上看到更多鲜活的、个性的、非流水线化的、最终足够以独立的审美生命力或思想穿透力存留下来的批评实践。”2022年,李壮奉何平、王春林两位老师之命在《小说评论》张罗开设了“青年作家评论小辑”(“88后”批评家谈“88后”小说家的专题),他在《备忘:自我同一性和未来千年文学起点》中谈到:“此一专题的深层目的,乃在于通过文本的形式史、风格史、题材史,考察一批人和一个时代的心理史、经验史、精神史——这里的‘文本’,既是指小说、也是指评论。”[4] 对我们这些“晚熟的人”,李壮苦口婆心,语重心长,他把能量无私地播洒,推着我们前行,希望与亲爱的小伙伴们一同亮相,集体登场。

  李壮没有极限的热血完全符合其16型人格”中的ENFP类型:竞选者、激励者、倡导者,又称为追梦人。他与百度上的阐释一模一样:“热忱,充满新思想,极富创造性与自信,带着旺盛的好奇心和充沛的精力去领悟言外之意,享受与人们建立社会和情感联系。”他打开诗人敏锐的雷达接受一切光怪陆离,似乎每一个意象都有开启时空穿梭秘密通道的可能。跳跃的诗性、漂亮的文风、稀奇古怪的联想纠缠在一起,共同构建起一个正在活蹦乱跳的李壮,一个正在沉思的李壮,一个正在剥丝抽茧的李壮,一个正在守护初心的李壮,一个正坐在混凝土桥塔顶上的李壮。 

  

  注释:

[1] 李壮:《在语言的渴望中》,《南方文坛》2019年第1期。

[2]李壮:《瓢虫的凝视——关于三三的两篇小说》,《十月》2022年第5期。

  [3] 李壮:《“说”的悖论,或“有效的莫名其妙”——关于郑在欢〈还记得那个故事吗?〉及其他》,《思南文学选刊·特约评论》20211126日。

  [4] 李壮、何平:《备忘:自我同一性和未来千年文学起点》,《小说评论》2022年第5期。

 

(责任编辑:李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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