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期  
      里程文学院小辑
罐头
枪枪

1

  我的名字鼻鼻叫。梦幻国度是这里。我这里三天来。梦幻国度很美。大的地方。高的房子。尖的顶。多的颜色。我们玩游戏白天。女孩。全部。我们奔跑。最慢的人,消失。回来。她不高兴。我跑得很快。中午土豆一个。水。

  我们做手工晚上。硬的。铁皮。空罐头。手破了。血。红的。粉色的肉。不高兴。晚上我们睡觉。没有土豆。我的房间。粉红色。我喜欢。我没有房间在家。床。软的。被子粉红色。全部粉红色。喜欢!喜欢!半夜。吃罐头一口。没力气。因为跑。爸爸给我的罐头。最后的礼物。我们都有礼物。带来的家。别人爸爸项链给了。

  第四天。我跑得很快。也。昨天最慢的人旁边我。耳朵她没有了。她不高兴。我不高兴。跑。没力气。摔倒。跑。最后一个我。男人拉走我。医院。白光。男人黑色的眼睛。刀。亮亮的。血。舌头我没有了。不高兴不高兴不高兴。男人摸我头。勇敢说我。高兴?不高兴?土豆半个。咸过头。晚上罐头一口吃。

  第五天。没力气。她旁边我。香。眼睛她没有了。我不高兴。一根我抓她的手指。嘴里没舌头。她点头,不高兴。我手指上她脸上的水,我吃水,咸过头。她香。最后一个我和她。男人拉走我们。医院。白光。鼻子我没有了。鼻鼻没鼻。血。男人的手。男人高兴。怪的东西。臭。不高兴不高兴不高兴不高兴不高兴不高兴不高兴不高兴不高兴。血。男人好玩说我。高兴?不高兴不高兴不高兴。晚上罐头二口吃。空气里味道血的。血和舌头。她去哪里?不高兴。

  第六天。第七天。没力气。一点没有。

2

  惊喜!特大惊喜!

  超市货架是世界的观景平台。临期罐头的特别运气,手欠半大小子,身高一米九三,假装投篮,随机将我扣进货架最高层。我尴尬与周边新鲜罐头示好,罐体细边凭空踏出小碎步,是我虚空中局促搓手,看清她们长方身体,四角柔圆,是集体性格外化,铁皮外衣蓝到最浅莹莹,黯金稀薄头发闪光,反别易拉罐同款拉扣,胖龙细凤手绘大字:午餐肉450g。大拇指上翘表达美味,千百年不变。

  她们不响,表示轻视。她们铁皮衣服我第一次见。贵价新鲜罐头天地,不如我熟悉自己身体每一毫克食盐,分布不均,神秘馈赠,沙漠中奇行绿舟,连接肉糜与残存筋肉,如同电子奔过黑簇簇电路、盏盏电阻噼啪。据说人类吃菠萝时候菠萝也在吃人类,我亦是这样,我知自己身体每一寸滋味,午餐肉自我修养。三年保质期约等于整个白垩纪,自我咀嚼抵消无聊,境界千门、次第洞开:第一年第一天,油脂如同雪橇犬,龇牙咧嘴,携带我火速巡游整个长方肉体,无边际腊味,好似刚识字儿童读《战争与和平》;我拿出小说人物行动力,从断裂记忆中提取机器碾磨肉糜细节,那是分子与分子的纠缠,肉色为之惊变,人类为极致口感,将研磨工艺变成潘通色卡游戏,种种肉色、近似到无法分辨,以奇绝比例调配到一起——我的身体。美味的蒙昧,持续三百二十五天。第三百二十六天我如肉制轻雾从薄梦中仰卧起坐。小说选定我,必有特别幸运。我从虚空中乱发念想,驱动体内食盐,它们好似古早动画《狮子王》中帮凶斗眼鬣狗,从阴翳中踱出,闲闲哈腰,听我差遣。于是我有了冰棱晶的桥、天梯和渔网,450g身体是无字电路图,我每日奴役盐晶,搜捕堪用零件,划线连接点亮。这些咸味差役,生就追杀你到天涯海角本性,不出二天犁出一米鼻黏膜、再知混进一方咽喉表皮,三天内配齐五官中四科。我惊奇练习嗅闻、听觉,贪婪如鸬鹚吞鱼、喉管都鼓出鱼形。无视力的世界充满谬误,我感受巨掌来袭、浓味汗酪逼近,心惊今晚恐怕要被带走、放进空气炸锅。三秒后,才知只是一头熊系巨汉路过,并不稀罕蛋白含量稀少的贱价罐头。到第二年的第二百七十八天,我才知眼细胞尚存,使我能穿透铁皮牢衣观景。如同现在,在超市货架居高临下:这是一个头顶的嘉年华。

  高耸颅顶下隐藏无毛伤疤、油光反射秃顶上黄褐斑、针针上指板刷下头皮粉刺。痰渍世界,男人五六七,发酵■臭,机械邓氏鱼空游,无所依。机器鳍搅动浓绿液态空气,他们炫进生活必需品:老坛酸菜方便面、白色中帮尼龙袜、斯伯丁篮球、重量各异镀金项链。我看到一个将秃未秃头顶,头皮青绿,抖抖上升,先是混拌油蛤气味刀刻前额,再是一双负鼠式无眼白眼睛,棕浓眼珠啜嗫,鼻息抚过外露鼻毛,微重,直直聚焦我。我本能想空出距离,不健全鼻黏膜作痒,被他吐气猥亵。

  “最后一盒。这么高。”他边颤颤下梯,边咕噜。我从他指缝看见贱价罐头货架——我原本属地,已经全空,常年拖拽露出银色铁皮,看向里黑黢黢,如同过往三十年变成白纸、折叠一百零五次后结果。那货架我待足三百天,目送芸芸肚腩,弹来拱往、肚脐眼对肚脐眼;同时感受体内连接力量:历史辜负了我们,但没有关系。据说午餐肉正反各煎两分钟最香,廉价罐头也梦想拥有顶级肉味。黑夜里亮亮猫眼。那时我觉得,这样过期是我最佳归宿,如同一份档案永存霉味深海,一朝考古发现,开罐真相四溢。可这男人攫住我,手上烟油孳重,掌心丘壑坚硬,小指一寸指甲、熏黄,甲面脊状凸起道道。我判定他从事体力工作。

2.1

  我活过的世界,已记不太清。450g身体全被盐晶点亮时候,零星片爪出现,如同已进博物馆的幻灯片装置:钢丝球发型老太,持喷火枪灼烧《使女的故事》,书页浴火无损;旋转杂志封面、“古老的罪恶”,集贸市场售卖;大学教室里,女多过男;爱来爱去电视剧,切换频道、无限重复“我要为你生儿子”台词;比基尼杂志;大小屏幕,文字旋成流沙河,每陷愈深,下坠速率快过蜂鸟振翅;大流行后,人类禁锢在家,大脑萎缩,口语简化成“这个”“那个”,家庭沟通如猿群互吼,一日比一日回归山洞。语言还存在吗?我生活在语言等于魔法的最后年代,文字传递天与地的信息:自有一撇斜刘海,由有一根冲天辫。长句有长句英俊,短句有短句美丽。

  我对时间感知也已不清,只觉三十岁后时间,如连按快速倒带键。坏事接连一件更坏,不可能接连一个更不可能。生长起来的世界不复存在:地球村也闹分家,我们开始等同于我,原子与原子无法对话,只有对撞、你死我活。弱者出现在“被”字句主语位置、真正主语嬉笑隐身。千禧年歌声尤在耳边,“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看看有没有不变的诺言”,黄金年代,全人类热衷无脑恋爱,生殖欲望冲出卧房推动科技;原始社会本是幼儿绘本内容,可它先像远处雷声,下一秒,山洞已降临每个人内心。

2.2

  于是我被男人带回家里。

  屋子十二平方,朝南木窗红漆斑驳、捡来沙发污渍可疑。绕墙一圈冰柜,大流行后遗症。正中间四方贴皮木桌,女孩正擦桌,鼻涕色抹布破烂。十几岁光景,扁平面孔和身体,浅巧克力肤色,齐眉蘑菇头,玻璃球眼睛,好像新手父母练习用仿真娃娃。她从厨房捧来蒜蓉西兰花,肥肉漂浮排骨汤,米饭,两双碗筷。我闻见她身上七分辣味薄荷、三分海藿香,活过世界回光反照:那些无所事事夏天,我常与男女友人边走边谈,书荫酣浓,投下魔力热量,恼人小虫跌进海盐薄荷双球蛋筒,我手指戳进冰淇淋,小虫被困甜蜜水滴中——如同现在我自己。

  听她说:“爸,吃饭了。”那男人埋沙发里,眉头拧紧、手指点压下颚,精密仪器检测、明晰每厘故障。她又求:“爸,吃饭了。”那男人不动,耳朵上锁。

  她两步走到男人面前,单膝点地央求:“爸爸,吃饭了。”说话声音内吸,我形容不出那古怪。男人目光投向反方向,缓舒一口气,起立,两步路走得珍重,板凳漆黑如铁王座,筷子是两支朱批御笔。

  一只豪猪样五六岁男孩斜刺过来,坐另一个凳子,脏手拍桌。女孩站着,为他们盛饭:大碗三球米饭、压实;小碗一球半,夹一颗西兰花、种最高点。“太少,树!”男孩嚎叫。女孩又拣盘中最大一颗,递嘴边、让他咬下两羽分支,再替他栽下。“山、干!”男孩嚎叫。女孩舀一勺汤,均匀浇灌、饭粒松动。

  男人举筷、努嘴,点指木桌中心的我:“明天带着。给你。”

  又问:“东西都准备好了?长大成人,这是好事。”

  女孩仍站着,玻璃眼珠、小透光,不时如钉耙钩我,微热。我忆起过往荒唐事,酒店长毛厚绒地毯,高跟鞋七寸钉移动无声,微陷床榻,被单下充血眼球,书本与实际落差,失望的探索。

  “今天你可以早点吃饭。”男人说。

  豪猪样男孩钻桌底。男人嚼饭如老年骆驼、碾磨幅度夸张,突然哀哀一声,牙齿打架、釉质绞葛。“夸嗒一声,你听到没有?”男人眉毛眼睛蹙起来,“背也痛,左手抬不起来,昨夜涂的药水,一点没用……”

  “就这样。还给你去买了这个,”他四指扣桌,意指我,“收好去。”女孩手伸向我。

  “不对,先吃饭。”男人筷头点点西兰花,盆中零星蒜蓉残酱、油汤仍热,飘白色幽灵。女孩用西兰花餐盆盛一球饭,食指中指为筷、小口快速,不时钉我。

  豪猪男孩窜出、快如棘刺,站凳子上,抢我到手。五六岁儿童手力惊人,半掀盖子,边际撬起,手指横抠,卷一片我塞嘴里。登时我的世界,声音减半、如溺深海,还来不及与空气氧化、巨大“嗡”声灌入我,那是奥陶纪第一只蝎鲎踏上陆地同样感觉。豪猪男孩不罢手,满是口水亮晶晶手指再戳、我身体出现浅坑、中坑、深坑。

  那女孩扁嘴、看向父亲,男人品味牙齿错位痛苦,故意将余韵拉得悠长,那是五千年史诗蝉翼切片、空气吊兰无土无水,次次突破忍耐极限,细密水珠一喷、复活如初。大流行后,史诗在我们基因里淫异腥笑,此前我们中多数忘了它存在,以为自己是自由的。开始我们不以为意,以为只是1918年西班牙大流感同类,祭出点自由给它蘸酱吃,换得安稳;后来我们开始饥饿,千万年进化出一星半点同理心磨灭,欲言又止,开煤气、煮挂面,关闸时候引用茨威格,热面下肚,精神浸泡在往日世界海水中,体重不降反增。饥饿连锁反应,我们始料未及,摩登原始人动画片,荧幕进入现实,前一秒在画笔山洞中骑恐龙,下一秒出现在城市中某座天空爬手塔顶,文本与文本,无转换余地,一种“你能奈我何”自暴自弃。哈。历史。

  “爸……爸!”女孩叫。男孩自己停手,他指腹割破,被我罐边利刃。我用虚空中鼻子冷哼,驱动盐晶品尝他温热血液和皮肤表皮。男人如梦初醒,对男孩哼斥一声,喉音浑浊的年老灵长类。

2.3

  大流行后,人类拾起早睡习惯。晚七点,男人已剥光外衣,只着内裤,手叉腰半裸站立,只是直视虚空,奇诡睡前仪式,最后以一个惊天哈欠,宣布上榻就寝;男孩睡他脚边,蜷作小兽。

  这屋子女孩无处隐身。面包店透明罩下曲奇饼干。

  她取来浅莹莹蓝色包袱。(“还不睡!”男人骂。“收拾……在。”女孩轻语。)打开,里面是:娇粉及踝长裙一件,皙白平角内裤两条,月经带,毛巾。我想伸出虚拟双手,拍拍她肩,告诉她,我活过世界,有一种事物叫旅行箱,有一种事物叫卫生巾,有一种事物叫胸罩,还有一种事物叫游乐园。她打开毛巾,露出一枚长方“梦幻国度”胸针,正面白描托腮女人。

  我才知:她要被送去那里。

  她托胸针在掌心,芹菜手指细抚凸起铁线,再将我裹进毛巾深处,毛巾上绒头尖硬,差点扎穿我铁皮衣服。女孩如果睁大眼睛,就能看见我铁衣背面,正有托腮女人标志。

  我正从“梦幻国度”来。

  超市货架上的罐头,都自“梦幻国度”来。

  历史辜负了我们,但一切还不晚!我那些卖命鹰犬,前天奉上一毫声带切片;外加扣押那头豪猪弟弟的口水与鲜血,我将模拟疏密波,对她气壮山河喊出:“跑!”壮举。于是我驱动盐晶,事与愿违,声量细小,不及针落十分之一。那女孩从衣橱取出被褥,爬上吃饭木桌,侧卧。“跑”字荒腔走板成“晚”字,她又想想,将我捧出,枕我入睡,我听见她肠道痉挛。呼吸与一切呼吸并无不同,夜与一切夜并无不同。

  夜深。我听见眼液搅动,是她突然睁开眼睛,叩桌三下,一长两短;男人男孩床那边,传出三下回应。女孩带着我下桌,像最狡猾白线斑蚊,绕过男孩和父亲,我听不见她脚趾点地声。向下看,一老一小两只酣睡疣猪,梦里拱土。女孩移开墙上一块砖头,出现半张脸。一样玻璃眼珠。

  “妈妈……走了明天我。”

  我奇异她说话能力。三字五字最多,从未有长句。返祖社会,再见语言。“鼻鼻!”女人说,项间玎珰,我听见她马上把手卡进项圈,止住响声:“活下去,像水熊虫一样活下去!”

  我才知道女孩名字。我还听到,女人体内又有了生命。你很难听错那种水声,小小兽游弋母体,三叶虫时代就如此。鼻鼻扬起我,在洞口晃晃,手指抠进拉环,将我全部打开。她指甲细掠过我,刮下一层,连同罐盖,上头有我沤出即将过期汤汁,递进洞里。那女人接过。

  四只玻璃眼球,黑夜里晶亮。

  于是鼻鼻返桌上睡。这次她睡得安稳,做了梦,梦见水熊虫在真空中缓步,八足游荡,尖端毛绒绒。

2.4

  第二天我们坐长途车,目的地:梦幻国度。我裹毛巾深处,什么都看不见。一车女孩,攀比除牙术。她们中不少从小除牙,骄傲牙床光滑柔软。我突然明白鼻鼻说话古怪的真正原因。

  鼻鼻靠窗坐。一车女孩,又攀比最后礼物。赢家是一根银制项链,吊坠打开是父亲兄弟合照。“我们一家都长得很像。”那女孩说。比拼人性的赛场,鼻鼻只有我。我练习那一毫声带切片,试图告诉她:我也曾乘坐同一列车,去往“梦幻国度”。这多年,靠椅都没旧,我从你衣服摩擦声音辨析,它光滑如初。我会告诉你,到站后会发生什么:你得用包袱捂住脸,他们的消毒水无眼,纤维化你肺。他们指甲带泥,告诉你这是为你好。你下意识弹开,他们会讥笑你,“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拒绝”。你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他们双手的确有科学魔力。你来到“梦幻国度”门口,闸机蜈蚣,二十多味,我当时被贴上标签:“无生育意愿”。其余口味还有:高龄、不孕不育、“有关”问题……

  往前走,对,就这样,“不孕不育”往这里走,很好。“梦幻国度”工作人员声音甜美、内部工作手册严明,微笑服务进入每月考评。你心存侥幸,以为真来度假,至多三天,就能回家,走时只给家中老猫留七天口粮和鲜水。你早听过“梦幻国度”传说,你见过社交网络上脑筋急转弯式密语,你浏览过风马牛不相及评论区的遥远哭声。而你只是盯着煮沸的水,下每日放到门口维持生命的挂面,想起人类群星闪耀时,过去的歌,无人知晓另一重含义的歌词,默唱百遍。你不敢相信那些呼救指向的可能性,你成长的世界不允许你的大脑有这样推断,绝对禁区!直到自己站在“无生育意愿”闸机门口,你回想起某天新闻。

3

  第三天晚上,我从鼻鼻身体里醒来。节俭女,饥饿三天整,心别别跳,眼睛煎烤我。我虚拟嫩肉柔嗓,劝她:嗨。别害怕。我的死亡不过在你身体另一次醒来。可她将手抬起放下。一夜几十次。我表面小粒油脂泛白,凝固问号,相对无言的“是否?”瞬间。终于挖一口我进嘴里。我们同眠粉红小屋。夜里我在鼻鼻体内唱歌:别为我哭泣,阿根廷。

  第四天她呆呆进房,手心手背伤痕新添。我习以为常,梦幻国度特色,女孩女人每夜制作铁皮衣,弯角尖锐,金属无眼,自己鲜血编织自己裹尸布。她们中不少怀揣回家希冀,好像胸罩里藏毛绒绒破壳小白鸽。猞猁狞笑。二十多味罐头,二十多条流水线。你会爱上那声音,宇宙深处脉冲星来信,虚无被填满,钢铁蛇身载无尽罐头,活动的莫比乌斯环。扯远了。我随一粒味蕾黏着鼻鼻断裂舌根,晚二叠世莲座蕨类孢子,紧抓血肉峭壁。鲜血结成软酪,咸甜,断舌以为舌尖还在,维持原来角度。我费解他们何时生出这主意。我的年代,锅炉巨大,他们推车、倾倒、了事。所谓原汁原味。

  第五天我知道鼻鼻遇上没眼睛女孩。一样扁平如叶身体、辣味薄荷海藿香。在此地变成本能,闻气味辨认同类。我们间没秘密,大脑打碟,血液扭腰,意念如同摇滚乐手,跳水器官海浪。鼻鼻贪闻她。我嗅到恐惧与爱混合信息素,绿头苍蝇折射奇美金属光,猎猎响。鼻鼻一根手指沿女孩手背细走,啄起她一根手指,张嘴,让她感受口腔空旷。那女孩流泪说,“我知道,我知道。”鼻鼻捻了她泪水,抹自己舌根,第一次感受咸味如列车,掠过疯狂动物城,站次极多,那是我一纤味蕾倒挂断舌悬崖功绩。丰富和丰富的痛苦,猩猩学会皱眉的瞬间。鼻鼻识得了复杂,如同手持多棱镜,猛然站两面相对银镜中间,无限个自己,多棱镜游走,放大身体各处,识得眼珠深处钟乳石星云和反倒迷你小人,我的功劳!他们拖走鼻鼻和女孩。大白蛋医院,过道岔口即永别。手术台,灯光过曝,如游海底,手脚变细沙,刀光。他们缓慢切割鼻翼。

  第七天他们宣布她为“肉”,罪行是无生育能力。他们向她展示存放舌、鼻、耳透明培养皿,以示程序正义,恭喜她将造福哑巴、毁容者和失聪人。他们赞她无私(鼻鼻几乎相信,内啡肽小分队冲撞我腰),只需最后一步,失明者将因她再得光明。他们问她是否愿意,说“愿意”同时智能机器将识别语音,打印厚约一指自愿书。鼻鼻说:不。他们不惊讶。鼻鼻和我用冲出胸腔声音喊,诗词变古老咒语,超音速水熊虫,旅行包携带原始部落篝火,驱散狼群歌声,洞穿瓦特蒸汽机,世界第一天空爬手玻璃幕墙——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

  

  他们跌坐在地,好像毛虫伪足脱落,掉进与天空同高,空气吊兰植物园般时间里。

  

  (责任编辑:游离)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