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键的诗

杨键

两条鱼

家里的水塘忽然出现两条鱼，

它们雍容华贵，

悠悠然游着，

一黑，一白，

来的时候已经很大了，

在水里游着，

夜里的时候它们就去天上扑腾，

经常可以听到它们在那里掀起的水声，

早晨的时候它们又回到家里的水塘，

雍容华贵，悠悠然游着，

一白，一黑，

在地如在天。

旧火车与旧货轮

1

在北方的山沟里，

驶出一列旧火车，

比小时候的更长更黑，

当你想了很多事情以后，

它还在你的眼前开着，

直到你离开，

那黑色漫长的车厢，

装着黑煤，

依旧在那山沟里缓慢移动。

2

从北方归来，

坐在江边，

看见一艘货轮，

巨大沉稳，

动如不动，

你不去看它，

一会儿就看它不见。

此时，江水如幕布，

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弓着

他站直了不好看，

他弓着背才好看。

人如此，

树如此。

在他的字里，

冬天来了，

在你的字里，

不会有两样。

字都弓着背，

弓着背的字好看，

要压低了声音，

才能听见。

一首空空的诗

我想写一首什么事也没有

在这首诗中发生的诗，

一首空空的诗，

就像妈妈去世后的房间，

就像一条干掉以后的河。

崭新的

打谷场上供着一把戒尺，

年深月久木色已成铜色。

儿子取下它，

供上一根金箍棒。

已是深秋，

打谷场上酝酿着最后一场秋雨，

那棒儿的金色走下来，

深情地抚摸着光秃秃的田野。

一潭水

在他活过的时间里，

他记录着它们，

可是这里的一切都比他

更了解他，

他本想成为镜子，

却是它们照见了他。

人人都知道，

一年前他就死了，

他是白色的，

照见他的却是一潭水，

不咸不淡，

不干不净。

为一个看厕所的老人而哭

他是个看厕所的，

趿拉着拖鞋，

就像在家里，

他抽着一根劣质香烟，

为了驱散臭味，

到了晚上，

他拉上厕所的窗帘，

就像在家里，

他很老了，

腿有点瘸，

很慈祥的样子，

你要跟他说话，

他也回应你，

就像对待回家的儿女一样。

我为那黑水而哭

两条海豚在为我们表演，

我们有许多人，坐在看台上，

海豚黑黝黝，身体滑溜，

它俩做完它们该做的规定动作，

每做一个，得一块食物，

为了食物它俩完成了动作，

不是为了看台上的看客，

同那两个驯豚师一样。

当表演结束，

海豚回到了它们真实的家，

就在光鲜的舞台背后，

一个黑暗无光深深的铁笼里游着，

它们抬起头来，

看我一眼，

又扎入那黑水里，

我为那黑水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