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01期  
      我写我画
途中
戴来

 

年少时流连于酒吧、经常走着进去最后被架着出来的那么一个女孩子,若干年后成了画家,画花鸟,画人物,眼下专注于佛像画,每天在菩萨神仙的线条里修行,闲淡安静,叫人羡慕。

顾嗣轩年龄不大,个头不高,大家都叫她小顾。和她熟了以后,我问她,我舅妈也姓顾,周围人也都“小顾,小顾”地喊她,所以我每次这么叫你时我就觉得是在叫我舅妈,给你一个便宜占,你不会不高兴吧?我猜小顾一定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

第一次见小顾是在酒桌上,人未到,已被主人添加了许多符号,小尼姑、雕塑家、画家。搞书画的人,我们时不常地也能见到几个,可一个出家为尼的画家还是难免让人生出好奇之心。因而那天小顾的出场有点像戏曲舞台上的亮相,一阵紧锣密鼓的铺陈,大家各自在心里描摹着即将到来的小顾的样子,光头,也许上面还有几个戒疤,身披袈裟,见面行合十礼。一记清脆的小锣,一桌人齐刷刷把目光转向门口,但见布帘一撩,走进来一个白净清秀的小女子,从容淡定地和大家打招呼,入座,不慌不忙地,既不生分,也没有多余的客套,好像在座的都是她的熟人,而她刚才只是去了一趟洗手间。

酒桌上吃吃喝喝的程序还在热烈地进行着,同时大家也在暗中打量她。穿着打扮和我们差不多,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嘛,可还是觉得有哪里是和我们不一样的。究竟是哪儿不一样呢?

再使劲看这张脸,没有痣,没有色斑,没有化妆,没有欲望,整个人气息清爽宁静,此刻出现在这个酒桌上仿佛是个意外。

小顾其实并未剃度出家,头发长得好好的,还很浓密。她只是时常去寺院小住,最长的一次在寺院里待过两年,吃素,早晚功课,帮着师父做些杂事,清净身心。她应该是个有佛缘的人吧,参悟到人生悲苦,因此有心向佛,寺院里清规戒律的生活带给她内心安宁。

小顾性情温和,如果不是后来听她聊自己年少的生活,我会觉得这个人从来就是这样的,乖乖女一个,甚至有点逆来顺受。我想眼前的小顾,一定是背着重重的行囊,走了很远的路,沿途的景致看在眼里,看进心里,而后又一点一点放下,才来到我们面前的。

小顾是安静的,话不多,说起来也是轻声细语,慢悠悠地,但冷不丁冒出一句,却常能一语中的。若旁边的人就着话头往下问,她又恰好愿意说的话,这时候她神神叨叨的一面就出来了。对人,她似乎有着某种特殊的感知力和预见力,这其实是有些吓人的。因此我和她认识以来,从来不求问我自己的事。

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几乎是一切电子产品的破坏者。她身边人的手机、电脑时常遭殃。一次又一次。我已经很小心了,还是不幸中招。她很苦恼,认为是自己磁场控制得不好。也许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她潜意识里不喜欢一切用电的东西。我在心里想,小顾如果嫁人,有一种职业的人一定不能选择,那就是电工。那会出人命的。

顾嗣轩从小习画,后来在美院学的是雕塑,算得上是科班出身。我在西塘古镇见过她早期创作的雕塑,和合二仙,造型喜庆欢乐,非常入世,与我在她画室看到的画作风格迥异。她的佛像画线条处理简洁而细腻,尤其是衣褶线条,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佛像面容静穆和善,有祥和的静气,意境庄严殊胜。这些线条里固然有技巧,也和小顾近些年的修为有关。画佛像不同于一般的书画创作,作画的同时也是一个心智净化的过程,是一门特殊的心法。也许有一天,顾嗣轩会出家,而眼下她还在途中,在红尘中炼心。

一个年少时流连于各个酒吧、经常走着进去最后被架着出来的人,若干年后成了一名佛像画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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