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什么是表演艺术
当代表演艺术是不建立在再现或模拟一个故事、人物、场景、氛围、情绪、时代特征、仪式等基础上的表演。当代表演艺术可以讲故事,也可以不讲故事;可以刻画人物,也可以不刻画。但关键在于,它强烈地要求“此在”,其表演时间的生成就是由一个又一个强烈的“此刻”所构成。它就是此时和此地。“表演艺术”(Performance Art)一词经常被译为“行为艺术”,然而它的疆界并非局限在行为或观念本身。作为一门诞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激进艺术种类,它回应了戏剧、美术、音乐等独立载体在面对战后社会问题时所呈现出的筋疲力尽状态。当独立的艺术门类无法自给自足地展现满目疮痍的当下的时候,表演艺术,或“当代表演实践”便产生了。作为一种艺术跨界和社会运动的结合,它不仅试图模糊各个传统门类的边界,质疑“艺术何为”和重新定义艺术的作用和属性,也致力于发现更为强烈和有效的方式表达抗议和干预,鼓励有共同的具体主张的人群建立合作。此运动最早的参与者大多来自视觉艺术,之后扩展到实验戏剧、影像、舞蹈、声音等领域。“表演”作为共同的核心词,强调的是对身体、此在、当下生成、不可预计和不可复制性的坚持。佩吉·费伦(Peggy Phelan)在《未被关注的:表演的政治学》中对当代“表演”的经典定义是:“表演无法被保存、录制、记录或者相反地,参加复制再现的循环。就像这里提出的主体的本体论,表演通过消失实现它的本质。”因为表演注定只能存在于“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的境遇中,表演者和参与者的身体在场和现场体验,成为了一次表演存在过的重要踪迹。而踪迹,如德里达所言,也是在不断消逝和磨损的,忽隐忽现。这种不断生成和消失的存有状态,即是当代表演用来抗衡瞬息万变的社会现状的方式。它不可交易,不可复制,不可固化,无关不朽,它关注的是人,更准确地说,是被解放的身体经验。
2、出发点
由“艺术何为”这个恒久问题出发,此次的系列访谈关注的是二十一世纪以来广义的表演艺术和神经科学之间的跨学科联系,即“神经美学”,期望通过与艺术家、策展人、科学家、艺术类学生、工程师、学者的对话,从不同角度探讨大脑如何感知、接受和消化艺术。“神经美学”(Neuroesthetics)是近来发生的实证美学的子学科,它通过科学的方法来研究艺术、音乐或任何可能引起美学判断的客体。自二十一世纪初,“神经美学”作为专业术语,已经开始成为一个独立的研究领域。它最早由对艺术表演感兴趣的科学家提出,用来专门研究视觉感知和认识。神经学家Semir Zeki在牛津大学1999年出版的《内在视觉:艺术与大脑的探索》(Inner Vision: An Exploration of Art and the Brain)一书中发明了“神经美学”这一合成术语,探讨这一跨学科研究的可能性。因为神经美学独特地使用神经科学来解释和理解美学体验,这个主题吸引了许多跨界学科的学者,包括神经科学家、艺术史学家、艺术家、心理学家、哲学家等。目前的审美经验模型及其大脑的相关性主要围绕视觉模式,并考虑到了诸如社会、文化、性格、经验以及特定情境作为中介对审美和大脑接受的影响。神经美学并不专门关注美或个人偏好,虽然这些概念具有历史意义,但包含了广泛意义上的审美情绪、审美判断和行为。表演艺术本身的流动、跨界、即时性、现场性、参与性的特征,天然地与神经美学在出发点上近似,访谈的主要问题也由此展开,试图从大脑的接受和身体器官的物理反馈,即现场性发生、当下产生的生物磁场,来测试表演艺术的变革性力量。
3、访谈主体
神经美学理论相较其他学科研究更有野心,涉及的领域也非常广泛。但长远来看,从神经学理解艺术体验这一目标如何实现?一种可能性是进一步发展对视觉以外的其他基本感觉或综合经验的研究,尽可能拓宽研究范畴。这并不表示一切事物都有可能进入神经美学的范畴,而是主要将更多已经显示出可以触发人类审美经验的有趣的对象引入神经美学。因此在采访的时候,除了首要关注表演艺术家的一手实践经验、科学家对艺术品的阐释、艺术系学生在体制内外的独立尝试,策展人将公众带入作品的布局、技术人员对艺术效果的物质实现也同样重要。“神经美学”并不一定作为他们的创作核心词,毕竟这是一个新近的独立科学术语,并非每个人都愿意被贴上这样的标签。但在另一方向,他们对观众影响和影响观众的关注,对艺术、对创作主体精神世界的改变,以及从各个角度,特别是从主流、体制角度之外的角度质疑“艺术何为”的倾向是一致的,并或多或少可以从神经美学的角度加以分析。比如第一期采访的画家、行为表演艺术家肖恩·卡顿(Shaun Caton)长期与脑损伤病人合作进行绘画。因为不同病变区域使病人的绘画风格相互间截然不同,更迥异于正常人对图像的理解,肖恩·卡顿由病人们的绘画风格出发,创作了大量令人惊异的绘画、雕塑和长时段表演;比如后期与伦敦新媒体艺术家Reynir Hutber的访谈中,他多次设计虚拟现实(VR)对当代艺术的影响,而虚拟现实的科技设计完全基于人脑对眼前虚拟情境的认同程度,并由此产生了很多反常识、反日常经验的发现:如设计师发现当虚拟人物/情境与真实生活的相似度超过一定限度的时候,人们不但不能接受并且会惊恐,所以成功的虚拟现实的图像设计永远游走于真实和虚幻的模糊界限。将此结论作为表演艺术、甚至艺术本身对观众的生理/心理影响参照,会产生很多矛盾而深入的对话。
访谈均在访谈对象的工作室或家里进行,对话更接近在舒适环境下的聊天和头脑风暴,而非学术性的研讨。因此在记录他们的作品和个人兴趣的同时,也试图保留这种轻松、流动和亲密的对谈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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